32

不知是不是昨晚沒有休息好的緣故, 蕭斐今日的話格外的少,等衆人一道分?派好了政事,各自離開時, 他也不曾像往日那般見縫插針的找衛蕪音說幾句沒用的話,而是一個人默默出?了次都堂,徑直順着長慶門出?宮了。

衛蕪音看着他的背影, 雖然覺得有一種說不出?的別扭,倒也沒有放在心上。

她堂堂監國公主, 難不成?還要去猜他的心思不成??

除了蕭斐的反應, 還有一件事讓她覺得奇怪:

今日一早, 從她進入次都堂開始, 雲林的目光就總是若有若無的往她這邊打量, 一旦她察覺到, 看回?去, 雲林又立刻表現的與往日無異。

她不得不疑心,莫非太後那邊又有什麽麻煩事在等着她?

想到這裏, 不免望向福臨殿的方?向。

太後雖能?垂簾聽政,卻不能?獨自做決定,但前世随着她父皇在朝中的影響越來越弱,太後一派也成?了氣候,許多事的決策裏也多了太後的影子。

然而太後一派只管貪錢,那些年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 到後來清算時,查抄出?來的家産折算成?銀錢, 數目驚人。

……

出?了長慶門, 意外看到楊家的馬車還停在外面,楊仆射似是剛上車, 正踩着車凳,在楊子旭的攙扶下顫顫巍巍的踩上去。

楊子旭不經意一個側眸,看到衛蕪音,面上一喜,他對着楊仆射的耳邊說了聲什麽,楊仆射便也朝着她這邊看來。

眼看着楊仆射又要顫顫巍巍的下車行禮,衛蕪音緊走了幾步,手臂虛虛一擡,“楊相不必多禮。”

楊仆射雖然沒有下車,但也還是拱了拱手,“殿下。”

楊子旭也跟着行了一禮。

簡短的寒暄過後,得知衛蕪音還要前往行宮,楊仆射也沒有再多說什麽,只托她代?自己向元康帝請安,随即告辭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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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家的馬車一走,長慶門外就只剩下了公主府這邊的人,綠朱在跟着衛蕪音往車邊走的時候,低聲禀報了一件事:

“殿下,早朝開始不久,我們的人看到仲月行從東華門出?了宮。”

衛蕪音聽後暗忖:東華門是宮人出?入采買常走的宮門,仲月行怎會從這裏出?來?

綠朱接着說,“還有昨晚帶回?來的那些刺客的身?份也已查明,都是些混跡在鬧市的混混,打了兩頓,什麽都招了。”

“是何人指使?”

綠朱卻又搖搖頭,“怪就怪在這裏,他們是被分?開審問的,每個人都說是接了個大活兒,只要襲擊一位貴人的馬車,就有五十貫錢的酬勞。可?一問是何人所說,他們就都說不知道,只說是跟着一張字條辦的事兒。”

“一張字條寫的東西,他們也信?”

“開始的時候誰也沒信,只不過最?開始那字條上寫的活計都簡單,給的酬勞卻多,有人試過幾次,全都拿到了酬勞,從那以後他們就對那字條上的話深信不疑了。”

“他們可?有交代?字條在何處?”

“說了,在城隍廟的供桌上,最?初是有人不慎打落了香爐,無意間在香爐下發現的字條。”

綠朱接着補充,“他們當中基本都不識字,只有那個頭兒識得幾個字,屬下問了那個頭兒,他說自己雖然寫不出?一模一樣?的字,但如果把字條給他看,他能?認出?寫字條那人的筆跡。”

說話間衛蕪音已經坐進馬車,她将綠朱說的話在心中思索了一番,忽然道,“回?去以後,把仲月行的筆跡拿給那人看看。”

到了這時候,她幾乎在心中确定,雲林一大早那般打量她,就是在看她是否受了傷;

加之她的人看到仲月行從宮裏出?來,她不得不懷疑,仲月行是不是又搭上了太後的關系,昨晚的那場行刺,是他的手筆。

她又敲了下車壁,綠朱在外面聽到,應下一聲。

“除了筆跡,再将仲月行這期間去過的地方?,一起查來報我。”

綠朱應下,回?去以後自去安排。

在衛蕪音動?身?前往行宮的時候,蕭斐剛剛回?到府中。

他入夜之後就出?了府,隔日方?歸,而先前被他派去統計皇莊田産的幕僚則是亥時左右悄然回?來的,幕僚因?為身?懷重要物什,不便走動?,到這會兒還等在府中廂房內。

蕭斐換下官服,從衣架上取過常服換上,讓人把幕僚請到書?房,又吩咐青桐去端些簡單吃食。

隔不多時,幕僚季方?與青桐一道進入書?房。

青桐放下吃食,退出?門外。

蕭斐坐到書?案之後,将季方?帶回?的賬目大致看了看,手上微擡,讓他先到一旁簡單用些飯食。

季方?這幾日風餐露宿,又等了一整晚,這會兒也的确是餓了,先告了聲罪,坐到桌邊匆匆吃了幾口東西。

蕭斐趁着這會兒功夫又将賬目仔細看過,越看神?色越凝重。

他曾想過皇莊田産數量大,也曾根據先時數據粗略推算過,但看到重新統計過的數據以後,驚覺自己還是低估了這些宗室兼并農田的胃口。

短短幾年的時間,他們幾乎将京畿民田占去六成?,而京畿之外又有多少民田慘遭吞并,更是不堪設想!

季方?草草用過吃食,肚中有了墊底,拿帕子擦過嘴,走到書?案這邊,将自己這幾日的見聞簡單講述一遍。

“……農人失了田地,運氣好一些的淪為皇莊佃農,勉強果腹,更多的是那些走投無路之人,只能?賣些苦力,勉強度日。”

季方?說完,不禁感慨,“單是宗室就集中了如此?多的民田在手中,放眼天下,又有多少民田就這樣?被人剝奪了去!王爺不懼宗室,還地于民,此?番愛民之心,必會青史留名!”

蕭斐聽着這些話,阻了季方?想再拍幾下馬屁的心思,随即又想到被楊家把持在手裏的鐵礦來。

他這裏能?派人去暗查被宗室把持在手裏的田産,是倚仗京畿大營能?在必要之時回?護一二;

而她貿然派人去江南暗查礦産賬目,若身?邊無兵,豈不是有去無回??

他的手無意識的翻着賬目,暗忖:若此?時分?出?些兵力暗中回?護,她會不會認為自己有所圖?

想到這裏,卻又有了另一番思量:

她一直想籌謀兵力,若她接受了自己分?出?的兵,以她之能?,将來會不會順手收入囊中?

即便他們已是盟友,但……

也不可?無防人之心。

皇莊一事禀報完畢,蕭斐将賬目重新交給季方?,茲事體大,需得小心應對,他讓季方?着手想出?幾種方?案,到時再仔細商讨可?行之法。

季方?離開以後,青桐又鬼鬼祟祟的摸進書?房。

他一進來,先前在院中玩兒的小貓也跟着往他肩頭一跳,滋溜一下鑽進書?房,大搖大擺跳上了蕭斐的書?案。

小貓不知在哪一片土上打過滾兒,一身?白毛如明珠蒙塵,整個兒一團灰撲撲的,它?的爪子踩在剛鋪開的宣紙上,瞬間就在雪白紙面上印出?一行同樣?灰撲撲的梅花印兒。

蕭斐拎着小貓的後頸,把它?往旁邊放去,擡眼瞥了一眼“罪魁禍首”青桐,青桐默默低了頭,不得不低聲為自己開脫,“公子,貓兒天生靈巧,這只又是公子心中愛物,屬下是個粗人,怕上手一抓,再把這小家夥抓傷了……”

這事說來說去也的确怪不到青桐頭上,左右不過是一張污了的紙,蕭斐索性就把那張被踩髒的紙抽出?來,墊在了小貓爪下。

只不過還是不忘叮囑小貓一聲,“別亂動?。”

小貓軟乎乎的“喵”了一聲,雖然不再禍害其?它?紙張,卻又盯上了桌上的一對雕成?小貔貅狀的檀木鎮紙,伸爪對着其?中一只小貔貅扒拉着玩兒。

蕭斐見狀,沒再管它?,重新看向青桐,“有事說事。”

鬼鬼祟祟的,若說的沒什麽正經事,就該考慮給他找些事來忙。

前不久剛又掃過一次馬廄的青桐立即看出?了自家主子的意思,忙不疊自證清白,“公子,屬下有個新發現!”

“說。”

“福臨殿那邊……似是添了新人。”

青桐說得隐晦,但蕭斐一下子就聽懂了。

太後身?邊又添了面首。

添面首本也不是什麽新鮮事,但青桐這樣?專程來禀報,自然是新添的這位是個熟人。

果然,青桐繼續道,“今早在東華門外,底下的人來報,說看到了仲月行。和?宮裏邊也确認了,仲月行是昨夜秘密進的宮,一來就直接去了福臨殿,太後娘娘對他很是滿意,甚至還把人留下過夜了。”

青桐自覺說的這些話裏沒什麽特別的內容,但不知怎的,他就是發現自家主子在聽到“過夜”二字以後,神?色似乎有一瞬間的不自然。

青桐自認自己眼力過人,絕不可?能?看錯,而且昨晚主子出?府時,就是他随侍在側的,主子的官服都是他回?府來取的。

他驀然想到某種可?能?——

主子他該不會……

從別人身?上聯想到自己了……吧?

察覺到青桐古怪的神?情,蕭斐随意的瞥過去一眼,青桐吓了一跳,連忙眼觀鼻鼻觀心,力求什麽也沒表現出?來。

“備馬。”

忽聽自家主子吩咐。

青桐連忙問,“公子要去何處?”

“行宮。”

昨晚她突遇刺客,或許就是與鐵礦一事有關,她身?邊即便有侍衛,也難保每次遇到的都是如昨晚那般的廢物。

城東深巷太多,他且先護一護盟友的安全。

……

外地官員述職一事回?禀的時間并不長,元康帝只聽了一小段,就揮手示意她不用再說了。

不過也沒急着讓她告退,元康帝讓錦禮拿進來一張席子,讓她坐于席上,與自己一同打坐了一會兒。

衛蕪音對打坐并無興趣,不過她昨晚睡得少,這會兒殿內寂靜無聲,她坐在席上,聞着殿內的靈寶慧香,倒是湧上不少睡意,她便借着打坐的功夫,在殿內淺淺的打了個盹兒。

差不多過了小半個時辰,元康帝結束了打坐,這才放她離去。

出?去時天色也有些晚了。

從行宮出?去的一段路極是空曠,周圍皆是一些雕梁畫棟卻沒什麽人的的庭院,即便皇帝的行宮設在此?處,周圍有禁軍把守,警戒的範圍也有限。

出?了行宮的範圍,經過一片人工修築的林地時,兩邊更是暗下來,綠朱等人在外面點起了燈,衛蕪音坐在車內,随着車身?微微的晃動?,閉目養神?。

忽然,馬車又是一頓。

她在車內睜開眼,聽到車外一瞬間靜到了詭異的程度。

“保護殿下!”

旋即有打鬥聲響起。

今晚來的這批此?刻與昨晚不同,這些人訓練有素,極為難纏,有好幾次都險些接近馬車。

與外面的兇險相比,馬車裏的衛蕪音卻始終平靜。

像這樣?的刺殺,她前世也經歷過多次,開始的時候她也害怕,侍衛解決了刺客來向她複命時,她的手都還會發抖很長時間;但是後來經歷的多了,慢慢也就麻木了。

這時候她聽着外面刀劍相加的聲音,數着自己的呼吸,計算流逝的時間。

同時在心中思索,前世她第一次遇到刺殺時,幕後的主使是誰來着?

隔着一片人工修剪的林地,蕭斐一行也聽到了林中的動?靜。

過去的經驗讓他一聽就知道林中發生了什麽,他來時是沿着公主府到行宮的路走的,這一路上都不曾遇到公主府車駕,如今再聽到林中動?靜,心中便是一緊。

“青桐!”

青桐會意,帶着一隊人,一馬當先沖進林中。

蕭斐随後也趨馬追進去,同時一手按在身?邊佩劍上。

這還是他回?京以後的第一次劍刃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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