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1)
蕭斐的馬車裏所用之物備得齊全, 她坐進?去時,看到馬車一側的矮幾上擱着一只小茶爐,上面?架着同樣?小小的一只茶釜, 盛在裏面?的茶湯滾着熱浪,随着車身的搖晃,潑出一蓬茶香。
看到她上來, 蕭斐從茶釜裏舀出一勺茶湯,小心的倒進?一只建窯盞裏。
茶湯染上盞壁, 能看到盞內瞬間産生的顏色變化。
衛蕪音接過蕭斐遞來的茶盞, 有些?燙, 她朝着盞內輕輕吹了吹, “你倒是準備得齊全。”
蕭斐笑而不答。
從這裏往公主府去, 原本也沒有多?遠, 但為了掩人耳目, 馬車在街上繞了一大圈,轉而駛入公主府後門的巷子裏。
後巷僻靜, 下車時衛蕪音先解下腰間玉佩讓青桐拿給守在後門的司阍看,很快,後門開啓,司阍匆匆自?裏面?迎出來。
第一次回自?己府中還?要?走後門,衛蕪音心中有一種說不上來是什麽的滋味兒,下車時蕭斐自?身後扶了她一把, 一直到看着她從容下車,他的手才收回去。
衛蕪音幾次轉回頭看他, 卻總是欲言又止。
“殿下可還?有其它吩咐?”蕭斐一副恭敬姿态, 等着聽她要?說的話。
衛蕪音本是想問,她的車軸壞得這麽巧, 而蕭斐出現的又這麽及時,是不是他讓人弄的,就為了能多?與她待一會兒。
但最?後還?是利落的轉身,自?嘲自?己真是瘋了,想什麽情形不好,偏要?想這種。
“茶不錯。”最?後,她輕飄飄留下這一句話。
“殿下請留步。”但是蕭斐的聲音忽然?傳過來。
衛蕪音回身看他,以眼神示意?他有話快說。
蕭斐卻直接從車裏下來,看樣?子是打算與她一起進?去,“的确有一件事,忘了和殿下商議,還?請殿下準微臣入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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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四處都已經掌上燈,公主府後門也挂着兩盞琉璃燈照明,燭火透出琉璃燈罩,有一半的光影潑在蕭斐身上,在他身上留下一道?界限分明的線。
他的一半面?容隐在暗處,看得不甚分明。
衛蕪音看了他半晌,不置可否,再次轉身進?府的時候,才說,“裏面?等着。”
前廳還?有聞家人,看蕭斐這話的意?思,要?麽是臨時起意?,要?麽是補充些?細則,總之,無論是什麽,都得等她見完聞家人再說。
司阍還?留在後門口,在看到衛蕪音進?去以後,他便恢複了無甚表情的模樣?,既沒有催促蕭斐進?來,也沒有殷勤的去讓裏面?的人準備待客,只和往常一樣?半開着大門,自?己站成一樽雕像。
“公子,我們……?”青桐見自?家主子沒有行動,也拿不準主子的意?思。
之前他和青梧一起陪同主子進?入東宮為太子授課,出來的時候,主子卻讓他們想個?法子,讓晉陽公主的馬車壞在半路上。
這種要?求,雖然?不至于讓他們二人傷透腦筋,但要?在吸引晉陽公主身邊的那兩名女官的注意?的同時,在衆目睽睽之下毀壞馬車,還?是有些?難度。
好在有驚無險,晉陽公主的馬車如願壞在了半路,自?家主子卻并不是打算伺機避過公主耳目做些?什麽,反而請公主上車,送她回府。
如今不但安穩把公主送回來了,連主子自?己都把自?己給送進?去了。
青桐想不通,主子這番安排,就為了進?一趟公主府,那直接遞了玉佩進?去不就行了?晉陽公主又不是不讓主子進?去……
蕭斐在外面?又站了一會兒,問他,“确定?……聞野一家都在公主府中?”
青桐茫然?點頭。
他奉主子的命令,盯着這個?聞野的行蹤也有不短的時日了。自?晉陽公主的人從高陵縣帶回扈京娘開始,晉陽公主就時常與聞野有書信往來,當然?,主要?的原因是晉陽公主要?找溫卿予的錯處,聞野是查案的同時為公主提供消息。
這期間,晉陽公主怕溫卿予他們找聞家人的麻煩,還?專門派人暗中保護聞家人。也正是因此?,今日下午聞貍小娘子遇襲,被晉陽公主的人及時搭救,聞家人為此?專程上門拜謝公主,也在情理之中……吧。
“公子,可是有什麽不妥?”
青桐這段時間觀察聞野,覺得此?人就是個?兢兢業業又很正直的官員。
此?人在高陵縣當法曹時,就因為油鹽不進?,不接受有靠山的犯案者家屬的賄賂從輕判案,得罪了不少鄉紳,在縣衙裏頭處處被人刁難;被提拔進?京當萬年縣令以後,也不曾站隊那些?魚龍混雜的勢力,一心處理疑難雜案。就連萬年縣內積壓多?年的陳年公案,他都在這段時間集中起來處理。聽說聞野如今在萬年縣轄區,隐隐約約有了個?名號,百姓們私下裏都管他叫“聞青天”。
這樣?的人,主子覺得他會有什麽問題嗎?
正想着,卻見自?家主子什麽也沒表示,徑直從後門進?公主府了。
青桐連忙跟上去,照例和司阍一起待在門房。
他雖是主子的親随,出門在外時,各方看在主子的面?子上,對他也是客客氣?氣?,然?而在這公主府裏,就連主子自?己似乎都沒什麽地位,更何況是他呢。
青桐不由自?主的垮起一張臉,也不知道?像這樣?的時候,主子還?要?經歷多?久。哎……
……
衛蕪音的馬車壞在了半路,車夫修了半晌,待終于修理好了馬車,重新起駕回府,也已經是小半個?時辰以後的事了。
前廳裏,聞夫人帶着兩兄妹安安靜靜的等待拜見晉陽公主,聞貍自?下午遇襲之後,受了不小的驚吓,雖然?早已經緩過來了,但這會兒也還?是心有餘悸,面?色略顯蒼白。
門外傳來動靜,聞夫人下意?識起身,透過屏風,隐約看到人影綽綽,不多?時就看到走在前面?的是兩名提燈的宮人。等行到前廳門口時,那兩名提燈的宮人就分至兩邊,站在門口,接着從後面?走上來一名青衣女子,女官的打扮,看起來頗為穩重。正是綠朱。
綠朱引着他們來到正堂,衛蕪音也随後來到正堂。
聞夫人一見,連忙與一雙兒女行禮叩拜,誠懇道?謝。
衛蕪音與他們說了幾句客套話,跟着說道?,“聞知縣初來京中,凡事多?有不便,再加上前不久剛出過那樣?的事,我自?然?也不希望看到有人因此?受到牽連。”
雖然?在出事時,聞野已經通過近期發?生的種種,分析出此?事大概是因自?己查了前任萬年縣令溫卿予的案子而起,平日裏也叮囑過母親與妹妹,出門在外務必小心謹慎,然?而千防萬防,也還?是沒想到那些?人竟然?敢當街行兇。
他雖然?是得了晉陽公主的青眼,被舉薦進?京,卻從來沒想過公主會對他的家人如此?重視,若非公主的人施救及時,小妹或許已經與他們天人永隔。
想到這裏,聞野再次向着衛蕪音行下大禮,“殿下救了舍妹,便是于聞家有大恩,救命之恩無以為報,聞野從此?就是殿下的人——”
聽到這句話,衛蕪音有一種欣慰的感?覺。
像聞野這樣?的人,不會為權貴折腰,更不會鑽營仕途,她雖然?想讓他為己所用,卻也知道?此?舉并不容易,因而也不曾刻意?為之。
如今聽他這般鄭重表明态度,說明他決意?加入她的麾下,日後也會成為她的左膀右臂。
一牆之隔,有人隐在陰影下,面?無表情的聽着正堂裏的說話聲。
他走到這邊也是花了一番心思,并不曾驚動任何人,本意?只是想會會這位才赴任不久便開始有“青天”之稱的聞野,但他剛接近正堂這裏,就聽到聞野鄭重的表明心跡的一句“聞野從此?就是殿下的人!”
正堂一側的窗子半開着,蕭斐的身形隐在半開的窗子後面?。
視線微移,看到剛剛行過一次大禮的聞野站在距離衛蕪音三步遠的地方,背脊挺得很直,一看就給人一種不折不撓的印象。往臉上看,神色也是誠懇,這種誠懇的表情搭配上周正的五官,無論內裏是忠是奸,都天然?令人信服他三分。
想到這裏,蕭斐眉心略略一折,暗道?:這個?人,還?真是占盡了成為一個?忠臣心腹的優勢!
正堂裏的人并不曾注意?到窗外的異樣?,聞野也在接着前一句話,繼續鄭重說道?,“今後無論何時何地,聞野任由殿下驅使,肝腦塗地,萬死不辭!”
一番話擲地有聲,不光是聞野鄭重其事,再看着端坐在一旁的聞夫人和聞貍,母女二人的神情同樣?如此?。
想來這番話,他們在來之前都已經互相商量過,是做好了決定?,才決定?來公主府求見她的。
但衛蕪音沒有給出一個?絕對肯定?且接受的态度,“聞知縣言重了,只要?你為百姓盡心盡力,為朝廷分憂,本宮自?是與有榮焉。”
聞野猛地擡頭,似有不解。
在他看來,朝中這些?權貴手下都有積極站隊的官員,像晉陽公主這般權貴中的權貴,自?然?也希望那些?還?未選定?派別、保持中立狀态的臣子前來投誠。
他并非一無所感?的木頭,晉陽公主既能派人暗中保護他的家人的安全,除了是賞識于他,自?然?也存了想要?将他收入麾下的心思,如今他順着這個?由頭,主動表示願意?加入公主麾下,但為何……晉陽公主卻好像對此?并不在意??
面?上生了熱,心中也生出些?慚愧之意?。
聞野口中說着應答的話,心中已經将自?己唾棄了個?遍——晉陽公主一心為民,他卻以小人之心度之,往後這種話切不可提,只要?他心裏願意?,做好自?己的事,将來晉陽公主的事,就是他聞野的事,他自?當盡全力協助!
天色已經不早,衛蕪音又與聞夫人三人說了些?話,便着人送他們回府。
走出正堂時,忽聽到正堂一側半開的窗子之後,似有一道?聲音傳來。
綠拂耳朵尖,一下子注意?到動靜,猛地朝那邊看去,随即做出戒備之色,讓綠朱護送公主先離開,自?己出去查看一番。
或許是有刺客潛入,這些?刺客無孔不入,衛蕪音也已習慣,當下不動聲色,照常與綠朱離開。
但才走出一步,忽然?看到窗子一角露出一幅衣袖。
绛紫色的常服,一看就知道?是剛從宮中出來的,如今在她府中,除了蕭斐,還?有誰能穿着這一身衣服?
只是不知他怎麽敢到正堂這邊,她府中那些?巡視的護衛竟然?沒有一個?發?現他的。
“綠拂,”她叫住已經走到門口、袖口間已然?掉出匕首準備伺機而動的綠拂,“回來。”
綠拂聽到這一聲,心中有了數,折身回來,與綠朱一道?退到稍遠一些?的地方。
衛蕪音這才走到半開的那扇窗子邊,連聲提醒都沒有,猛地把窗子向外一推。
隐在窗扇之後的人閃身避過,現出身形來。
“你好大的膽子,”衛蕪音倚在窗邊,似笑非笑的看着蕭斐,“讓你等着,你就是這樣?等的麽?”
看這情形,就知道?他已經在這裏站了許久。
說不定?她和聞家人說話時的內容全都已經被他聽了去,索性說的不是什麽要?緊事,被他聽到也無妨。
蕭斐站在窗下,随手捋一下伸到窗外的花葉,“還?未恭賀殿下添得神兵。”
之前雖知道?她看重聞野,但也只是得力的程度,然?而經此?一遭,即便她不曾明确表态,聞野也會死心塌地跟着她,成為她的心腹了。
想到這裏,蕭斐不無遺憾的想:可惜,像這樣?的一個?人,甚難再遇到。
衛蕪音觀他神色,知道?他在想什麽,“雖是神兵,卻也只這一人,倒是王爺身邊能人無數,想來也不會在意?本宮身邊這寥寥幾人吧?”
“殿下說得哪裏話,微臣只會為殿下高興。”
秋夜不比夏夜,連風都添了硬度,窗邊站得久了,衛蕪音只覺得被風吹得難受,卻也沒有想讓蕭斐進?正堂來說話的意?思。她往一側挪了挪身,借牆壁遮擋窗外的風,随口問道?,“你這一路過來,就不曾引過什麽人的注意??”
蕭斐笑了笑,“當初戒備森嚴的敵營,微臣也是去過的。”
言外之意?,公主府的防護再嚴,也嚴不過擁有重兵把守巡視的敵營。
衛蕪音徑直關上窗子,隔着窗棂對外面?道?,“看來我這府中的護衛還?是要?加強訓練一些?,萬一哪一日讓王爺在我這府中來去自?如,那可就真是防不勝防了。”
窗子一關,就隔絕了兩邊的視線,窗外人站得近,影子盡數落在窗子上,跟随着她一起翻越這一側連綿的窗扇,最?後在正堂門口重逢。
過程中窗外的聲音清晰的傳進?來,全是掩不住的笑意?,“殿下放心,微臣便是要?來,也會讓殿下知曉。”
“刺客來時,動靜大到也會讓本宮知道?,不光讓本宮知道?,還?會行刺本宮,”衛蕪音看着已經出現在正堂門口的蕭斐,她沒有繼續走出去,隔着門檻,站在正堂內與他說話,“你這般來去自?如,哪一日若是讓本宮覺得不自?在了,你猜,本宮會不會讓府中護衛拿着你送來的弩,向你射箭呢?”
她擡起手臂,伸出去,以指尖模拟着他身上會中箭的部位,笑意?愈發?的盛,“赤手空拳,王爺接得住幾箭?”
“殿下還?真是不留情面?,”蕭斐長嘆一聲,抓着她抵在自?己心口處的手,把她的掌心也按在自?己身上,像是在讓她聽自?己的心跳聲,“微臣既已答應給殿下當情郎,又怎會傷害殿下呢?”
他的心跳規律而有力,隔着秋日裏微厚的衣料,一下一下沖擊她的掌心,肌理間的溫度也透過衣料傳遞到她手中,總讓她疑心自?己的掌心在慢慢變燙。
五指忽地一蜷,抓起掌下衣料,那種微微發?燙的感?覺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衣料被抓在手裏的質感?。
蕭斐往正堂之內邁進?一步,見她沒有抵觸,幹脆走進?來。
這裏之前接待過聞野三人,看着地上鋪的織金地毯上的花紋,他甚至能清晰的說出聞野剛才站在什麽位置上。
“看什麽?”衛蕪音看到他目光中的打量,擡起另一只手,勾着他的下颌,讓他正對向自?己。
也是這個?時候,蕭斐微微俯身,頭低下來,貼近她,眸色加深。
她毫不客氣?的咬向他的唇,引來一場攻城掠地般的較量,她被推着向後退,最?後被抵在窗邊。
風從半開的窗口吹進?來,她卻不像之前那般感?覺到冷,反而被催生出來的熱氣?烘着,渴望這一絲風涼。
然?而身側橫過一條手臂,果斷的将這點清涼阻隔。
窗子被關上時發?出“硌”的一聲,她不滿,卻聽他抽空解釋,“殿下,仔細着涼。”
他手上像托着火,落到哪處,就點燃哪處。他們的影子被燭火投到窗上,跟着跳躍的燭火一起搖晃。偶爾也會有些?聲音撞出來,帶着不肯服輸的意?味。
衛蕪音死死抓着蕭斐的衣服,眼尾染上一抹緋紅,眸子裏粼粼,像要?漾出水來。
身前的人注意?到她的反應,溫聲提醒她,“殿下當心些?,公服易皺。”
她不甘示弱,飛快反駁,“知道?易皺,還?敢直接穿着這一身往本宮府上來?”
蕭斐在她耳邊低笑一聲,這聲音一直共鳴到胸腔,抵在身前的手隐約被震到發?麻。
他還?沒有要?退開的意?思,也并不是多?在乎自?己衣上可能出現的皺褶,只半是商量的問她,“殿下是想先回房……還?是,先聽微臣說件正事?”
衛蕪音掃了他一眼,他并不比自?己好多?少,甚至還?要?更拼命的忍耐才能掩飾一些?急速發?生的變化。
她開始複制之前由他加諸過的惡行,精準的抓住他的弱點。
蕭斐的呼吸一緊,于他而言,這是睚眦必報的殘忍。
衛蕪音眼中泛出勝利者的笑意?,和她比,他比得過麽?
已經不需要?她如何表示,蕭斐撈起她,大步踏出門去。
正堂之外已經有人提前清過場,一路上連個?影子都沒碰見,她被蕭斐穩穩的抱在懷裏,幸災樂禍的聽他越來越急促的心跳。
浴房裏的水已經被提前放好,她正等着蕭斐把自?己放下來,卻沒料到自?己直接被帶着一起落進?了池中。
池水熱的燙人,衣料吸滿了水,緊貼在身上。
蕭斐從身後靠過來,她覺得自?己像被熱的鎖鏈箍住,處處都是桎梏。
她喝道?,“蕭斐!你別太放肆——”
外裳半漂半沉在池中,他的手從她發?間拂過,“殿下恕罪……”
……
聲息風止,一切趨于平常。
衛蕪音歪在貴妃榻上,手裏拿着一卷公文,從頭到尾看了一遍,“收回皇莊的時間選在秋狩之後,是打算趁着他們最?沒有戒心的時候動手,但為何一定?要?找聞野從中協助?”
蕭斐手裏拿着幾塊幹手巾,正在替她擦拭濕發?,聞言答道?,“這些?皇莊大部分較為集中,但也有些?散落在各處,其中就有一批是在萬年縣轄區內,負責耕種這些?田産的佃戶也有一部分是歸萬年縣管轄。況且皇莊重新歸為官地以後,原來那些?管理皇莊之人就不能再用,這一部分官地由聞野這個?萬年縣令帶人登記造冊,也方便他日後管理。”
“昭應縣那邊也是如此?做的?”
“正是,昭應縣那邊的情況還?有些?特殊,這段時間,席玉一直在私下裏推進?,雖說不曾打草驚蛇,也算是驚險萬分了。”
衛蕪音聽着這話,暗想,難怪她這段時間總也叫不來席玉到府中。
“秋狩在即,在骊山上也不過三五日的光景,昭應縣那邊的問題可能在這幾日內解決了?”
“殿下放心,就快要?解決了。”
門外傳來三聲布谷鳥的叫聲,屋內的談話一止。
蕭斐替她擦頭發?的動作也跟着一頓。
三聲布谷鳥的叫聲是蕭斐和他屬下的暗語,譯為有官員請見,衛蕪音也不是第一次聽,随意?的把手中那份文書卷成個?紙卷,往掌心裏敲了兩下,“你府中還?真是熱鬧,這麽晚了,還?有人急着來找你商議事情。”
蕭斐管着戶部,事關銀錢,最?是事多?。
有些?人需要?掩人耳目的前來相商,白日裏不便露面?,只得熬到深夜才能前往。
手巾被疊的齊整,放在桌上,蕭斐起身告退,剛走出沒幾步,忽然?又折了回來。
衛蕪音見他去而複返,不解他這是什麽意?思。
就見蕭斐擡手指着自?己頸上的抓痕,正是前不久被她留下的。痕跡略長,邊緣泛着紅,衣領幹脆就遮不住,若不做些?處理,輕易就會被人注意?到。
衛蕪音沒動,示意?他往妝臺處走,“自?己去塗。”
原是上臉的脂粉,如今被仔細的敷在頸上,蕭斐簡單處理過自?己,徑直拿起粉罐,朝着衛蕪音晃了一晃,“殿下,這一罐賜給微臣吧?”
這痕跡短時間內不易消退,這幾日他都得仰賴此?物了。
衛蕪音大發?慈悲,“賞你了。”
……
轉眼就到了秋狩這一日。
今年元康帝指派太子與晉陽公主代替自?己主持秋狩儀式,皇帝雖然?可以不必再去骊山,但百官卻仍要?随駕,天還?沒亮,京中便持續不斷的響起馬嘶聲和車輪碌碌聲。
負責城中安全的兵馬司更是把守在各個?要?道?,謹慎關注周圍情況。
卯時正,宮門開啓,太子車駕從宮中緩緩駛出,跟在太子車駕之後出來的,是晉陽公主的車駕。
兩隊馬車一前一後順着禦街前行,路上的其它官員車馬全都避讓在兩旁,恭敬随行。
再往兩邊去,便是城中早早起來占好位置準備看熱鬧的百姓。
有些?見多?識廣的,每經過一輛馬車,就會給圍在身邊的人講一講車裏坐着的是什麽人,順帶還?會說出一些?與此?人、或是門第相關的事,衆人聽得津津有味,時不時也跟着摻和幾句。
像這樣?百官集體?出行的架勢,一年也看不到一次,再加上有兵馬司從中護衛,看熱鬧的百姓只要?動靜不太出格,也沒人會管,甚至還?有些?腦子活絡的,挑着個?小挑子在人群中穿梭來去,一個?早上就賺了個?盆滿缽滿。
官員的車駕因為平日裏經常會看到,衆人也沒有多?少新鮮感?,然?而當攝政王的車駕、太子車駕以及晉陽公主的車駕依次出現時,圍觀的人群裏立即傳出一片烏泱泱的七嘴八舌的讨論聲。
“聽說太子今年才四歲,還?是個?孩子的年紀,就已經擔起了代君父主持秋狩的重任!不愧是皇家的人,如此?少年,未來做了天子,定?是可期啊!”
“聽說也不全是小太子來主持,皇上不是還?欽點了晉陽公主監國嘛,聽說這次秋狩基本上都是這位晉陽公主統領,小太子出來露個?面?,說兩句話,就可以上一邊兒玩兒去了。”
“那還?是晉陽公主的擔子更重了……诶?那不是還?有攝政王嗎,攝政王應該是協助晉陽公主的吧?”
大家猜來猜去,誰也說不出個?準信兒,但卻達成了一個?共識:
自?打皇上離開皇宮避往行宮清修以後,朝中這些?人一個?一個?的就像個?大阿福,那是一個?套着一個?。
當然?了,甭管上面?這些?人怎麽搞,最?終能讓他們這些?平頭百姓過好安生日子也就夠了。
……
到骊山時,天已大亮,骊山的留守宮人早已等在山門前,衛蕪音和衛然?自?然?被安排在了骊山行宮的主殿,其餘人按照階品,依次安排下去。
蕭斐的住所也在主殿附近,與衛蕪音的屋子不過一牆之隔,中間栽着一叢翠竹,這時節竹子顏色愈發?的深,一望過去,滿眼都是濃綠。
稍事歇息,衆人便來到骊山獵場。
獵場周圍豎起高聳參天的旗幟,空地處設下一座巨大的香案,衛然?在衛蕪音的陪同下走到香案後面?,卻被案上的青銅大鼎擋了個?正着。
高大明連忙送了個?高凳子過來,小心的扶着衛然?踩上去,小太子的身影這才從香案後面?顯露出來。
主持大典要?說的內容是事先由楊仆射等人拟好的,其中有些?字太過深奧,衛然?哭天抹淚了好幾日,才勉強把這一篇文章讀熟。
此?時他手捧黃绫,仔細誦讀其間內容,百官站在周圍恭敬聆聽,待誦讀完畢,衛然?接過衛蕪音遞來的火把,表情嚴峻的點燃青銅大鼎內足有小兒手臂那麽粗的香。
青煙從青銅大鼎內升騰而上,這像個?信號,不遠處的傳令兵一舉令旗,數十門禮炮對天齊鳴。
衛然?再次接過衛蕪音遞來的特制的小弓箭,對着天空,使勁兒拉開弓,再猛地一放。
一支響箭破空劃走。
秋狩正式開始。
禮炮的轟鳴聲響徹整座獵場,回音陣陣,不絕于耳。
衛然?小心翼翼的跳下高凳子,緊張的看一眼衛蕪音,扯扯她的袖角,問,“阿姐,這就算結束了吧?”
衛蕪音點點頭,“百官大多?都會往獵場深處去,那些?地方猛獸較多?,等他們回來,或許還?會比上一比各自?打回的獵物。”
“那……”衛然?朝她擠了擠眼睛,從腰間摸出一個?藏好的小彈弓,“阿姐!我們這就去打兔子吧!”
骊山的馬場裏養着宮中的許多?名貴馬匹,衛然?坐不了高頭大馬,便騎上一匹小矮馬,看着倒也像模像樣?。
兩人沒有往獵場深處去,只在邊緣淺淺的游了一圈兒,衛然?的小彈弓力道?不大,平時也只夠打些?雀兒用,即便看到有兔子跑過去,他也追不上,彈丸打出去不知道?多?少枚,卻一樣?獵物也不曾打到。
他倒也不沮喪,一路上跟在衛蕪音身邊說着自?己這些?天裏的趣事,到回來時,衛蕪音讓衛深去打了一只兔子回來,送給衛然?。
晚上的宴席擺在行宮之中。
宴上吃食多?是白日裏大家打回來的野味兒,衛然?又在衛蕪音的陪同下說了些?必要?的開席的場面?話,到宴席散去時,衛然?也因為白天玩兒的太多?,精力耗盡,困得呵欠連天,由高大明抱着回去安歇了。
骊山秋狩除了第一天有這些?必須進?行的儀式以外,餘下幾天便是大家各自?放松玩樂的日子,有些?對打獵沒興趣的,便會結伴去泡溫泉,或是到山間花圃賞花等等。
衛蕪音沒怎麽出主殿,聽衛深說大家都想去打獵松松筋骨,便準了他們自?由進?獵場,衛深每日裏從中挑選出些?人留在主殿,護衛公主的安全,餘下的人盡情在山林間跑馬打獵,到了晚上,就随便找個?空地,點起一堆篝火,吃白日裏打回來的野味兒。
這期間還?有個?意?外之客時常加入其中,就是盧家九郎。
衛深回來将這件事秉給衛蕪音聽時,衛蕪音只說,既然?盧九郎願意?和他們一起打獵切磋,那他們也無須手下留情,只将他當成身邊任何一個?護衛兄弟,有獵一起打,有肉一起吃,其它什麽也不必問。
衛然?時常纏着她,要?和她一起出去玩兒,衛蕪音閑來無事,也陪着他玩了幾回。
夜裏從溫泉殿回來,四周都靜悄悄的,天邊明月高懸,四周開闊,顯得月亮距離人特別近。
衛蕪音在原地停留了片刻,靜靜看着月亮,忽然?意?識到,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過這樣?放松的時候了。
進?到屋內時,留在屋中的綠朱立即遞上來一塊玉牌。
她瞥過一眼,問,“人在哪兒?”
這裏不像公主府,雖然?夜裏很少有人走動,但畢竟人多?眼雜,周圍也沒有什麽能隐蔽的地方。
“攝政王說,殿下若能見他,把窗子打開就好。”
“那就去把窗子打開吧。”
蕭斐這個?時候請見,要?說的多?半是皇莊之事,他們明日再在這裏待一天,後日一早便要?回京,皇莊的事也要?在後日立即開展行動,這中間不能出任何岔子。
挨着一叢綠竹那側的窗子打開,綠朱在屋內準備好茶水,退出門去,與綠拂等人守在四周,以防有人窺視。
衛蕪音走到窗邊,向外看出去,風将竹葉吹得沙沙響,一牆之隔的另一邊一片黑暗,若是被不知情的人從外面?看過去,好像屋內的人已經就寝了一樣?。
她沒有一直在窗邊等着,看過一眼以後,回身走到桌邊,給自?己倒了半杯茶,慢悠悠的品。
窗邊傳來響動,蕭斐利落的從窗外跳了進?來。
“看不出來,”她擱下茶盞,“你倒是有當梁上君子的天賦。”
“殿下過獎了。”蕭斐進?來以後就關上了窗子,将帶過來的東西放到桌上,示意?她看。
紙上畫着京中地圖,在一些?主要?的地方都畫着奇怪的符號,“這又是什麽?”
“是京中适合做埋伏的地點,着重畫出來的路線是殿下平日裏常走的。”蕭斐将圖上标注一一指明。
蕭斐這樣?說,她便明白了其中用意?。
等到他開始着手收回皇莊以後,她也要?出面?安撫宗室,他們兩人勢必都要?承受宗室的怒火,若有極端情況發?生,宗室裏有人想要?洩憤,破釜沉舟,的确能做得出派人伏擊他們的舉動。
所以他提前摸清路線,排查四周,做出可能的假設,而後提前示警,讓她有時間布置下去,讓護衛做好應對。
“多?謝。”她收起地圖。
事情說完,蕭斐還?沒有要?走的意?思。
衛蕪音看着他道?,“這裏院落之間離得近,你就不怕被人看出端倪?”
蕭斐卻道?,“微臣來了這麽久,殿下還?未賜微臣一盞熱茶呢。”
衛蕪音直接把一整壺茶都推了過去,“喝完快走。”
蕭斐坐着喝茶時,她坐到妝臺邊,拆下之前簡單绾好的發?髻,拿起牛角梳慢慢梳理長發?。
忽聽身後的人說,“殿下的隔壁住着太子殿下,微臣那邊與楊仆射相鄰,這兩處如今都已經熄了燈,微臣的屋子也已經讓人做出就寝的模樣?,殿下若要?留微臣……”
衛蕪音放下牛角梳,走回他身邊,提起茶壺往自?己的茶盞裏重新倒上茶水。
蕭斐一直在觀察她的反應,她剛剛走過來的時候,還?飄了一绺發?絲在他手上,有輕柔的癢。
他看着她倒茶的動作,一時猜不出她是同意?還?是拒絕,只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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