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一場秋雨一場寒, 連着下了幾?場雨,京城轉瞬間就罩上一層寒意。

衛蕪音剛下了早朝回來,常服還?未曾換下, 就聽說行宮那邊來人?了,說元康帝要召見她。

她連忙跟着行宮來的人?出府,見到公主府門前還?多停了一輛馬車, 不?由得一愣。

“陛下今日偶得一卦,需得在金明池召見殿下, ”宮人?解釋着, “車也需得坐行宮裏的, 殿下身邊切不?可帶人?, 還?請殿下現在就上車。”

這樣一來, 綠朱和綠拂二人?也只能留在公主府中, 等待金明池那邊的傳信。

衛蕪音坐進馬車的時候, 聞到馬車裏充斥着濃郁的靈寶慧香,這香氣不?像是在行宮中沾染到的, 更?像是臨時在馬車內點燃,用最短的時間熏出來的。

金明池在城外,從公主府出去?,一路上未曾耽擱,到達金明池時也近正午,走過幾?座橋, 最後?衛蕪音被帶到一座水榭前。

周圍禁軍把?守森嚴,走近門前, 守在門口的錦禮馬上進屋去?通報, 隔着一扇門,衛蕪音聽到裏面傳來連貫的金缽敲擊聲。

不?多時, 錦禮從裏面出來,引着她進去?。

水榭內同樣點着靈寶慧香,似檀非檀的香氣沖擊着靈臺,讓人?生出無盡的敬畏。

元康帝盤膝坐在榻上,看到她進來,一指單獨擱出來的一張幾?案。

“殿下,”錦禮立即為她解釋,“陛下是讓你搖出一卦呢。”

幾?案上鋪着一塊繡滿道德經的錦緞,其上擱着三枚卦錢,還?有一只龜殼。

衛蕪音依言上前,先撿起卦錢放進龜殼之內,虔誠搖了片刻,再?倒出裏面的卦錢。

卦象一出,錦禮立即端起幾?案放到元康帝近前。元康帝低頭看了一會兒,又一指蒲團。

錦禮連忙将蒲團放到衛蕪音身前,作出“請”的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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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蕪音跪坐在蒲團上,叩拜元康帝。

這還?是她在行宮遇刺以後?,第?一次得到父皇的召見。

“傷可好了?”元康帝問。

衛蕪音恭恭敬敬的回答,“謝父皇挂念,晉陽的傷都已經好了。”

元康帝點點頭,看着跪在蒲團上,一身常服,俨然已有上位者威儀的女兒,心中随之而?起的,卻并非欣慰,“你從前隔三差五就會去?東宮探望太子,詢問他的功課,平時也會向三位大學士詢問太子的學業進度,如?今怎倒像是完全忘記了還?有太子這個人?一般?”

這話像是責問,衛蕪音連忙道,“太子聰慧過人?,如?今讀書也愈發努力,晉陽自問幫不?上什麽忙,若時常去?東宮叨擾,擔心占用太子用功的時間。”

多日未見,元康帝除了例行公事?似的問了她一句,之後?的話題,全都圍繞在太子身上。

這樣的情形在過去?時常發生,衛蕪音從不?覺得有什麽不?對,畢竟衛然是儲君,皇帝關心儲君的功課,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但是在前世最後?的那段時日裏,她反反複複回想自己的父皇,才忽然想到一個原本?可以反駁的點:

衛然有三位大學士做老師,除了這三位大學士,他還?有像蕭斐這樣的臣子偶爾教他一些時政之事?。父皇若要詢問功課,向這些人?中的任何一個詢問都可以,又何必問她這個并不?曾插手儲君功課的女兒?

之後?她再?回想父女之間相處的細節,突然發現……除了朝政、太子,父皇真正過問的她的事?,不?過寥寥幾?句。

那麽……

在父皇的眼?中,她究竟算是什麽呢?

“撥給你的那三百護衛,在你府中可還?習慣?”冷不?丁聽到元康帝問起她。

她迅速調整好心緒,神色與之前無異,跟着回答,“三百護衛每日在府中巡視,都還?習慣。”

“嗯,”元康帝看她一眼?,意有所指,“三百護衛對于公主來說,太多了,他們都曾是禁軍,平日裏練兵多少?會帶出禁軍的影子,你要把?握好這個度,不?可任由他們胡來。”

這是在警告她不?得越界,護衛就要有護衛的樣子。

衛蕪音恭敬應聲,“父皇說的是。”

問了自己關心的,也敲打了這個野心初顯的女兒,元康帝這才說出今日的正題,“今日叫你來,是想聽聽你對秋狩的看法。”

以往秋狩,皇帝會帶領一衆臣子到城外的骊山打獵,一來是這一年當中難得有此機會出宮松動松動筋骨,二來也是借着相互界限不?太分明的打獵來拉近君臣之間的關系。

往年宮中就已經早早做出安排,提前去?骊山打掃行宮,文武百官也各自在家中準備幾?日的日用之物,到時攜家眷随皇帝一起前往骊山。

但是今年,元康帝不?想去?了。

眼?看着秋狩的日子越來越近,骊山那邊的管事?也在請旨問今年的相關事?宜,元康帝卻遲遲不?給出答複。朝中衆臣見狀,也不?知?該不?該着手安排,早朝上不?時就有人?問起這件事?,但誰也給不?出一個确切的消息。

“兒臣以為,秋狩有必要舉行。”

元康帝面色稍沉。

衛蕪音見狀,補充道,“但比起秋狩,父皇的清修更?是要緊。”

眼?看着元康帝的面色稍緩,她抛出一個可行的建議,“如?今太子雖年幼,但到底也是儲君,父皇何不?趁此機會,讓太子代君出面,如?此也能對太子加以歷練。”

這一次,元康帝沒有用卦象來判斷是否同意這個建議,而?是沉思了半晌,點點頭,“也好,不?過太子畢竟年幼,許多事?怕還?是處理不?周,就由你從旁協助,屆時你們姐弟二人?同去?骊山。”

……

當天,東宮那邊就接到了一道谕令。

衛蕪音前去?東宮時,蕭斐正在為太子講授近日挑選出來的奏疏。

看到她來,衛然把?奏疏一放,就想逃離開書桌,往她那邊跑。

蕭斐雖然也看到了衛蕪音過來,但他除了在最初瞥過一眼?,算作見禮以外,之後?再?無任何反應,見衛然就要起身跑了,他拾起那本?奏疏,輕輕敲了兩下桌案,“太子殿下,臣還?沒有講完。”

衛然撐着桌子的手臂一頓。

說來也是奇怪,其他三位大學士來授課,他尚能擺一擺太子的架子,累了就能休息,餓了就能吃些東西,三位大學士雖然表面上勸誡他,但也默許他這些行為;

蕭斐卻不?一樣,看上去?好說話,可一旦開始授課,就絕不?會同意他提出的任何與功課無關的要求,而?他有心想擺架子,卻又下意識的發怵,最後?只能乖乖坐在書案後?面,聽蕭斐繼續授課。

這番情形若放在平時,衛然也就什麽都不?敢說了,但是今日不?一樣,阿姐就在外面,攝政王再?大,也大不?過阿姐。想到有阿姐給自己撐腰,衛然雖然坐回了座位,卻眼?巴巴看着外面,等衛蕪音進來。

秋日裏總有落葉,書房門前卻幹幹淨淨,一看就是有宮人?勤加打掃,衛蕪音看到裏面的兩人?,轉身又走了。

高大明來給她奉茶,這段時間東宮常備的是麥冬飲子。

衛蕪音喝着飲子,問了高大明一些關于衛然日常起居的事?,又過了半晌,書房那邊才有人?來秉,說太子下了學,往這邊來了。

衛然依然是一副毛毛躁躁的樣子,向她跑來的同時,還?抱怨道,“阿姐真不?夠意思!來都來了,替我同攝政王說一聲,讓我早些出來不?就好啦!”

衛蕪音不?緊不?慢的告訴他,“功課不?可斷。”

“好吧……”衛然耷拉下腦袋。

想到自己接到的谕令,方才的失落迅速消散,又興沖沖的對着衛蕪音道,“父皇差人?來傳谕令,說讓阿姐帶我去?骊山,阿姐,我們什麽時候動身呀?然兒現在用彈弓用得可好啦!我們去?打兔子呀——”

才四歲大的小豆丁,并不?曾領會秋狩的真正含義,只知?道能出宮就是玩兒,骊山又大,好玩兒的一定更?多。

前世也是如?此,元康帝對秋狩感到厭倦,讓她協助衛然在骊山獵場主持秋狩,前幾?年衛然一直都很愛玩,但到十?二三歲的時候,他卻總是與衛蕪音分開行動,說他要放開了跑一跑,和皇姐在一處,總擔心她會被自己引來的猛獸撲傷。

現在想來,從衛然不?再?喚她“阿姐”而?是改口喚“皇姐”開始,兩人?之間的隔閡便越來越深,只是她那時候從來不?曾想過這一點。

“阿姐?”衛然看她沉默的時間長了,以為她對打兔子不?感興趣,略帶為難的退而?求其次,“那……抓小雞也行!”

“好,抓兔子抓小雞都可以,”衛蕪音調整好心緒,“今年是你第?一次以儲君的身份代替父皇主持秋狩,之後?我說的這些,你都要記下來,不?得有差錯。”

“我都聽阿姐的!”衛然雖然還?不?太明白這其中的意思,但既然是阿姐說的,那他就盡量把?阿姐的話都記住。

……

從東宮出來,已快到宮門落鎖的時辰。

衛蕪音走出洗心門,忽然看到洗心門外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蕭斐還?沒有走,他背對着洗心門,仔細端詳一面影壁,聽到腳步聲,才回過頭來。

“你怎麽還?在這裏?”衛蕪音只稍微頓了一下腳步,仍是朝前走。

蕭斐不?緊不?慢的跟在她身側,“微臣與殿下都是要出宮,既是順路,微臣便在此等候殿下。”

衛蕪音偏頭看他一眼?,暗想,他這話說得極其自然,仿佛随口應答,全然不?經過思慮。

“有事?就說。”她在東宮裏待了這麽長時間,蕭斐會有這個閑心,專門在外面等她,就為了和她順路出宮?

然而?蕭斐當真只是陪在她身側,與她走過一道又一道宮門,身體力行的表示自己真的只是因為順路,才等她這麽久。

宮門處候着兩輛車,見他們二人?一同出來,馬車邊等候的人?并無任何反應,只照例接了自家主子坐進馬車,再?讓車夫調轉馬頭,一前一後?出了宮門。

衛蕪音一上車,就聽綠朱在外面回禀,說今日午後?,聞貍在街上險些被一夥人?襲擊,他們的人?救下聞貍,一路護送她回到聞家。就在不?久之前,府中又有人?來傳信,說聞夫人?帶着聞野、聞貍兄妹二人?來到府上,想要拜謝公主的相救之恩。

說話間,馬車拐進一條巷子,車子卻忽然停住,走不?動了。

“怎麽了?”綠拂在外面詢問車夫。

車夫下來檢查一番,為難道,“車軸似乎出了問題,恐怕要讓公主久等些了……”

後?面一輛車剛好行至近前,聽說此話,車裏的人?敲一下車壁,交代兩句,随即便有人?走過來。

是青桐。

“我家公子說,殿下若是不?介意,可以搭他的車。”

衛蕪音撩開車簾,果然見旁邊也停着一輛馬車,蕭斐坐在車裏,也正掀起一側車簾,看向她這邊。

“哦,我家公子還?說,知?道殿下謹慎,周圍都已看過,不?會有人?知?道殿下中途換過馬車。”

還?算他想得周到,馬車不?知?何時才能修好,衛蕪音索性把?人?都留在原地?,自己獨自換到蕭斐那邊。

她一坐進車裏,蕭斐就對她說,“微臣的馬車不?便走正門,待會兒恐怕還?要委屈殿下,從後?門回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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