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衛蕪音這話說完, 看到蕭斐眸中有微訝之色,只是神态間未免稍稍誇張了些許。

好像他自從進了書房,看到這盆黑葉龍吐珠開始, 和這花就有些不?對?付,也不?知道好端端的一?盆花究竟是哪裏?惹到了他。

那廂蕭斐順着?她的話,低頭一?看, 見一?朵開得正歡的小花跌在織金地毯上?,距離他的靴尖不?過半寸, 稍不?注意可能就會被踩他在靴底了。

立即向旁撤了兩步, 滿是抱歉的道, “是臣不?好, 不?曾注意到它。”

書房的另一?側擱着?兩張黃花梨的椅子, 他揀了上?首那張椅子坐下, 不?再?繼續有關“花”的話題。

轉而說道, “說來還?是殿下想得周到,微臣此番着?手收回皇莊, 雖然按照宗正寺的冊子,留下了他們應有的部分,但這些田莊在他們手中已?有多?年?,此時貿然收回,也如同生剜去一?塊肉,的确亟待有人安撫他們。”

兩人說起正事來, 已?經沒有了方才那些試探與揶揄調笑。

蕭斐将季方勘測的皇莊畝數以及分布位置大致畫下來,兩人從皇莊自何處開始着?手收回, 到商讨那些淪為佃戶的百姓如何重?新登記造冊指派往官地安家, 一?應狀況都有了應對?之法。

又加上?京中官倉已?有存糧,從這些皇莊收回的糧食如何安置, 如何着?手将皇莊原有的糧倉統一?管理,也都需要有專人安排推進。

蕭斐兼着?戶部尚書,對?戶部的官員了解頗深,早已?物色出一?批人選,因此這些事情一?定,他便能立即着?手施行。

這些事不?能過政事堂的明路,在這裏?商議過後,就算是正式确定。

末了,蕭斐站起身,朝着?衛蕪音恭恭敬敬行了一?禮,“屆時安撫宗室,就全仰仗殿下了。”

衛蕪音瞥他一?眼?,擺擺手,“你我也算各司其職,這種話不?必再?說了。”

說完,她從書案一?側的卷雲架上?拿起一?只木盒,打開盒蓋,往書案上?一?放,示意蕭斐過來看。

蕭斐跟着?走到案邊,看到木盒裏?裝着?一?塊烏黑的東西,拿起來掂了掂,約莫有□□兩重?,香氣雖不?能稱得上?烈,但也明顯有別于他素日所知的那些香料。

“這麽大一?塊柯妮莎香料,如今還?真是不?多?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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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自己曾在她這裏?看到過一?座小自鳴鐘,兩邊結合着?略猜了猜,“也是瀾州那邊送來的?”

衛蕪音也沒有瞞他,“是瀾州巡檢送來的生辰禮,如今大齊與海外諸國的通商口岸只剩下瀾州一?處,難為他還?能得來這麽一?大塊香料。”

她這話看似是在感慨瀾州巡檢的門路廣,但蕭斐卻聽出了弦外之音。

他迅速在腦海中思索一?番,瀾州巡檢……應該是叫楚恪,他掌着?瀾州一?帶的兵,有練兵、巡視沿海一?帶安危之權。

只是朝中施行海禁,這些東南沿海的将士名義上?能夠在沿海一?帶巡邏、操練,實際上?,東南的各處大營早已?和沿海地區的百姓一?樣向內遷回百裏?,能夠巡邏的地方也與水沒有任何關系,軍中大多?數人甚至連水性都不?怎麽通了,更不?用說重?回海上?作?戰。

如今因為國庫空虛,朝中已?經分出多?種聲音,想要解除海禁的也不?在少數。楚恪遠在瀾州,但也清楚朝中動向,他這麽急切的想要通過晉陽公主這條線重?開貿易口岸,除了不?願看着?自己手下的将士總被拖欠饷錢,也是擔心自己的前途。

如果朝廷為了減少國庫支出,縮減軍費,最先?被縮減的,一?定是東南全境的軍費。因為他們無需出海,不?必在海上?與海寇作?戰,所需士兵也不?必像北境、西境那麽多?,說不?得什麽時候,整個?東南的将士都會被裁撤一?大批。

而這對?于楚恪這樣的人來說,無疑是滅頂之災。

他手裏?托着?那塊漂洋過海而來的香料,心中有了盤算。

“其實朝中不?少人都還?是希望能夠重?開口岸,只是礙于如何清剿海寇、如何籌措足夠支撐戰事的糧草這些難題,一?來二去的都覺得麻煩,這才不?願過多?考慮這些問?題。”

這一?點,衛蕪音比他更為清楚,它就像是一?道永遠也無解的難題,只要其中的困難無人願意打通,就永遠沒有着?手施行的可能。

說白了,還?是一?個?“錢”字。

“京畿之地的這些皇莊收回來,每年?的稅賦差不?多?能增加兩成,”蕭斐算着?賬,只覺得前路仍舊艱難,眉頭跟着?一?折,“京畿之外,天高皇帝遠,那些人不?懂得收斂,手中占據的更多?,若要一?一?探查清楚,仍要多?花許多?光景。此番動了京畿的田産,那些人必然有所警覺,之後再?要去查田産,恐怕會困難重?重?。”

說到這裏?,蕭斐與衛蕪音對?視一?眼?,兩人同時想到了一?點。

眼?前迷霧忽地豁然開朗,蕭斐眉頭重?新舒展開,恢複了一?慣的穩重?,“算算時間,他們在江南也有一?段時日了吧。”

前段時間借着?巡鹽,他們兩方都派了人去江南查賬,途中有消息秘密傳回來,他這邊暫時沒接到異常,她那邊想來也還?是風平浪靜。

衛蕪音回想一?番這段時日接到的密信,進展盡在掌握,只是算算時日,差不?多?有近一?月不?曾收到消息了。

他們各自派去的人最後是一?起行動的,她這邊近一?月沒有消息,蕭斐那邊應該也差不?多?,徑直問?道,“你上?一?次接到密信,是什麽時候?”

“差不?多?一?個?月前,”見她似有擔憂,笑道,“他們既是暗訪,總有不?方便傳信的時候,江南各方若還?有其它動向,巡鹽那邊總也能聽到些風聲,殿下不?必擔心。”

蕭斐說得也沒錯,而且連他都不?覺得如何,她也沒什麽好擔憂的,便重?新把話題引回來,“雖說短時間內,東南沿海那些口岸不?會馬上?通商,但卻可以提前做好準備,換些可靠的人上?去。”

“殿下有人選?”蕭斐問?這話的時候,将東南那邊的情況大致在腦海中過了一?遍,他也想過往東南一?帶安插官吏,但都因為之前不?曾過多?經營而作?罷。

“有,”衛蕪音卻賣了個?關子,“但不?是現在。”

見蕭斐眼?中帶着?不?解,她忽然問?,“此番收回皇莊,新增的這些稅賦,戶部打算如何分派?”

前幾日在政事堂,衆人就曾探讨過這個?問?題。

眼?下各地撥款都有些緊張,還?有好些地方亟待修繕,同樣盼着?戶部的撥款。

若此時突然有一?大筆稅賦充入國庫,無疑是一?塊肥肉。

各方都希望先?撥給自己,到時候不?光是京中這些人圍在戶部衙署,恐怕各地的急遞也要雪片兒似的進京了。

聽到她這樣問?,蕭斐大致明白了,“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殿下意下如何?”

那就是答應了。

由戶部出面,為東南一?帶籌集糧草,只要東南境大營糧草充足,面對?肆虐多?年?的海寇,就也有了決戰到底的本錢。

之後便是往東南境安插人手的事。

衛蕪音在心中思索着?:

各地州府之間的動向牽一?發而動全身,但軍中卻相對?來說要寬松一?些。

甚至被分派到東南境的這些将領,大多?數都是被從其它地方發配而來,這些人因為本身晉升之路艱難,一?應行事也都變得極其無所謂,如果能把這些人都收攏到麾下……

視線無意中落在蕭斐臉上?,見他臉上?還?留着?之前被她抹上?的口脂色,便拿過疊好放在一?旁的帕子,打算叫他擦一?擦。

蕭斐此時還?坐在黃花梨椅子上?,身子卻略微側過去一?些,對?着?那盆黑葉龍吐珠,不?知在想什麽。

她便也狐疑地往花那邊看去,順便又從一?側稍稍探出些身子,觀察他臉上?的神情。

夜風從窗外拂過,枝條拂動發出沙沙的聲音,婆娑樹影印在窗上?,襯得窗紗看上?去略有些斑駁。

蕭斐自餘光裏?看到衛蕪音的舉止,倏地回過頭。

暖黃燈影下,她着?一?身淺杏色的襦裙,這顏色明明是個?輕快明媚的色彩,她也本是個?年?紀尚輕的小娘子,但不?知為什麽,竟忽地顯出了一?種趨近凋零的冷意,然而等他定睛細看,那種感覺卻又不?見了。

見蕭斐轉回身來打量她,目光裏?透着?說不?出的奇怪,衛蕪音不?悅的回視,“看出花兒來了?”

還?是這般頤指氣使的樣子鮮活一?些。

蕭斐這樣想過,随即笑道,“臣想同殿下讨一?樣東西,不?知殿下可否割愛?”

衛蕪音神色一?凝,眼?裏?透着?審視,“先?說來聽聽。”

“它。”蕭斐一?指對?面那盆黑葉龍吐珠。

像是知道衛蕪音會拒絕,他飛快的給出一?個?理由,“殿下不?是還?疑心微臣送殿下弩和箭的意圖嗎,如果以此花作?為交換,殿下還?會對?臣不?放心嗎?”

“一?盆花,換全府護衛的弩箭,你就甘願?”

“能得殿下賜一?樣東西,對?微臣來說足矣。”

衛蕪音沉思片刻。

這花是聞野送來的賀禮,由他親手栽種,精心培育而成,如今既然成了她府上?的東西,就此轉贈給蕭斐,也不?是不?行。

“這花精貴,別被你養死了。”

……

從公主府後門出來,夜色已?經濃稠如墨。

蕭斐出來以後,随手把抱着?的那一?大盆花塞到青桐手中。

青桐猝不?及防抱住個?大家夥,到回府以後,才終于抽出機會來詢問?蕭斐,要把這盆花擺放在什麽地方。

然而開口之前,忽然注意到自家主子臉上?的異常。

燭光一?照,一?側臉頰不?甚勻稱的顯出紅暈,連嘴角都隐約留着?一?點兒,加上?蕭斐的皮膚白,這些明顯被分辨出是口脂的痕跡就更是讓人無法忽視。

青桐幹咳了一?聲,雖然不?好意思,但還?是盡職盡責的提醒,“公子,你臉上?……那個?……咳、有東西。”

蕭斐回想起來原由,從容的洗去臉上?痕跡。

青桐這才接着?問?出剛才想問?的問?題。

蕭斐正将外裳搭在衣架上?,聞言轉頭看了一?眼?,眼?中原本興致缺缺,像在想着?該如何打發這盆花。

又忽然想起什麽,直接道,“抱去給音音看看,它要是喜歡,就和它的窩擺在一?起。”

音音是那只小白貓的名字。

雖然青桐總覺得,自家主子給只貓兒起這名字好像有什麽用意,但他不?敢細想,答應一?聲,就去了貓窩。

小貓的貓窩挨着?蕭斐的床榻,它這會兒正在睡覺,青桐戳戳它的爪子,愧疚感十?足的把貓兒叫起來,然後示意它去看那盆黑葉龍吐珠。

被吵醒的小貓表現出十?足的不?滿,暴躁的拍了青桐一?爪子,看也不?看那盆花,伸了個?懶腰,繼續睡覺。

青桐幹脆把貓兒抱到那盆花前面,這回小貓給面子的多?看了兩眼?,甩了兩下尾巴,依然沒什麽興趣。

青桐回去把結果告知蕭斐。

聽到“音音”對?花毫無興趣,蕭斐嘴角微勾,卻又佯裝無奈的嘆了一?口氣,“既然不?喜歡,那就往遠了放吧。”

最後那盆黑葉龍吐珠被放到了後院角落,每日雖然有人專門照料,但帶它回來的主人,卻一?眼?也不?曾來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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