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蕭斐略微哽住, 苦笑一下,“殿下說得是?,微臣的府上, 的确沒?什麽好來的。”
他說完話,像是?不?小心牽到了?傷口一般,神色稍稍一凝, 跟着?悶聲咳了?一下。
衛蕪音充耳不?聞,甚至不?曾往他那邊看?一下, 注意力仍放在自己剛剛拿起的奏疏上。
蕭斐見狀, 緩吸了?一口氣, 沉默着?側過?身, 從?裏側摞得齊整的公文裏拿出一卷來, 仍是?架在膝上翻閱。
四下裏無聲, 午後的陽光照進屋子裏, 光線柔和,給所有的邊緣都鍍上一層金色, 蕭斐翻過?一頁公文,擡頭往窗邊看?了?一眼。
窗下擱着?一張略小些的書案,是?他平日?裏用來臨時處理一些急事時用的,如今衛蕪音就坐在那裏,手裏拈着?一支筆,随時準備做出批複。
她今日?穿了?一身深青色的襖裙, 上面?的織錦似是?冰梅紋,一動仿佛閃着?粼粼的光。
他還?記得, 她進來時, 身上罩着?一件靛青銀狐皮鬥篷,這件鬥篷已經被她在進門以後搭到衣架上, 旁邊就挨着?他那件鴉青色外袍。
此時他再?向那邊看?過?去,就看?到深色與深色疊在一起,兩者的界限并不?分明。
印象裏,她很少?會穿像今日?這般深色的衣裳,總覺得,這樣的她,看?上去格外的拒人千裏之外。
像他初初見到的她那樣。
“殿下,”他忽然出聲,想打破這種不?知為何會産生的與她拉遠距離的錯覺,“今日?貿然勞煩殿下替臣批些公文,微臣心中實在感激。”
她聽到這話,果然擰起眉頭,不?太高?興的睨他一眼,“那是?本宮心善,念在當初你也替本宮批過?奏疏的份兒上,還?你這個人情。”
随着?她這句話,前一刻還?仿佛遠在天涯的人,一瞬間重新近在咫尺。
蕭斐暗自一笑,點頭道,“殿下說得是?,殿下最是?心善。”
她拿起的這一卷公文有些長,看?了?許久也未曾看?完,蕭斐的目光無意間落在她手邊的文書上,忽地暗道一聲不?妙,“殿下,”他有些心虛,“那是?臣剛剛批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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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他一直坐在這裏,聽底下來報說她已經過?來了?,才匆匆拿了?些未批過?的放到床裏,但這最後一份經他之手批複好的公文卻忙中出錯,放錯了?地方。
尤其是?……
這卷公文雖然長,卻通篇都是?辭藻華麗卻沒?什麽實質的骈文,待看?到結尾的落款才知道,這人是?才從?翰林院調到地方上做知府的翰林學士,他大概是?初到任上太過?激動,事情沒?做出什麽名堂,文章倒是?寫了?一堆。這卷廢話連篇的文書內容總結起來就一句話:此地民風淳樸。
衛蕪音本來就看?得惱火,卻又怕錯過?其中的重要詞句,耐着?性子一列列看?下來,聽到蕭斐這麽說,徑直翻到末尾。
果然看?到上面?已經有朱筆批過?。
方才這些時間算是?浪費個徹底,她丢開文書,乜了?蕭斐一眼。
語氣還?算平和,“除了?這一份,還?有哪些是?你批過?了?的?”
“沒?有了?。”蕭斐滿是?歉意。
等了?許久,也沒?等來她的下一句話,不?由奇道,“殿下竟然不?生氣?”
衛蕪音覺得莫名其妙,“這些都是?你要批複的公文,批不?完,耽誤的也是?你的事,和本宮有什麽幹系?”
她這話說得過?于?冠冕堂皇,細想下來也的确如此。
衛蕪音說到這裏,像是?想起了?什麽,一臉探究的看?向他,“你這麽盼着?我生氣做什麽?”
“微臣只願殿下再?無煩憂,怎會盼着?殿下這些,”蕭斐答得從?容,“只是?今日?的殿下,與以往有些不?同罷了?。”
若換做以往,她早該挖苦他兩句了?。
但想到這裏時,自己也覺得有些不?對?勁。
他盼着?她生氣做什麽?
心裏的古怪攀升,幹脆轉移話題,“這些日?子,宗室那邊不?曾為難殿下吧?”
皇莊被收回後,宗室又見不?到元康帝,鬧了?許久,到心中怒氣發洩得差不?多時,衛蕪音才出面?安撫。
或許宗室覺得衛蕪音身為公主,與他們?又是?同宗同源,這才将怒氣發洩到他這個被皇帝提拔上來的攝政王身上。
但誰也不?能保證,他們?不?會出昏招,再?對?她下一次手。
“暫時還?不?曾,”衛蕪音因着?這話,順便打量一眼蕭斐,“青桐只說你中了?一支毒箭,具體傷在何處?”
蕭斐指向自己心口處,“和殿下當初一樣,偏了?一寸。”
是?本能的反應讓他避開一些,否則毒箭紮入心脈,一經擴散,人就沒?了?。
他從?前在軍中,什麽樣的傷沒?受過?,最重的時候連動都動不?了?,硬生生在床上捱着?。
但每一次撿回一條命來,他都只感慨自己是?大難不?死。
除了?這一次。
那天他從?昏迷中醒來,忽然覺得,幸好他又醒過?來了?,否則,他該有多遺憾。
到這時候才真正承認,周圍的一切,都無比真實,尤其是?,他又能聽到她毫不?掩飾的當面?“諷刺”他了?。
衛蕪音聽他說得輕描淡寫,但看?他面?上表情卻豐富——雲淡風輕裏摻着?說不?出什麽感覺的笑意,眉眼間偏又過?分柔和,當這些表情全都加諸在那張得天獨厚的臉上,也還?是?透着?些怪異。
衛蕪音判斷不?出他這神情裏的含義,幹脆拿回剛剛那卷文書,展到最後,仔細看?了?看?蕭斐寫下的內容。
與繁複冗長的骈文相比,他批複的內容簡短凝練,但從?所寫字跡來看?,筆畫略顯虛浮,可見他傷得不?輕。
否則憑他的能力,也不?至于?專程讓人請她過?來相幫。
口中只道,“這些文書既已按輕重緩急分好,你也無須心急,我今日?先?幫你批複一些,餘下那些無關緊要的,往後你慢慢批着?就是?。”
說完便不?再?去看?蕭斐,沉下心來,專注面?前的公文。
期間青梧送來些茶水點心,進來時,衛蕪音和蕭斐各據一處位置,她坐在窗下書案邊,蕭斐靠在床欄,均是?神情專注,運筆如飛。
屋內安谧,除了?青梧自己的腳步聲之外,最明顯的就是?文書翻動的聲音,以及筆尖落在紙面?上的沙沙聲。
茶盞先?放到了?書案,青梧又折回來到床邊,欲要和之前一樣将熱茶放到臨時擱在床上的矮幾上。
蕭斐卻擡手止住他,示意他放得遠一些。
青梧看?一眼那邊堆積着?的公文,猜測主子大概是?怕無意間打翻了?茶水,潑到公文上,便依着?主子的意思,将茶盞放在稍遠一些的小桌上,只要一伸手就能拿到。
做完了?這些,青梧再?次無聲的退下去。
……
蓮花漏的刻度又下去一些,衛蕪音看?過?一段,擱下筆,短暫的活動了?活動手腕。
原以為今日?自己能歇息一天,沒?想到她府上雖沒?有奏疏,自己卻還?是?在蕭斐這裏耗了?半天神。
忽聽蕭斐叫她。
側頭看?過?去,“怎麽?”
“可否勞煩殿下,把這盞茶遞給微臣。”
她順着?蕭斐所示的方向看?去,一張小桌就擺在床邊,上面?擱着?一盞茶,剛好是?他伸手就能觸及的距離。
偏偏蕭斐仍靠在床欄邊,一手虛虛的落在身前的傷處,似是?不?敢用力。
她沒?有起身,只略看?一眼,重新将注意放回正在批閱的公文上,語氣極淡,“青梧不?會把茶盞放在你拿不?到的地方。”
拒絕的意思明顯。
那邊暫時沒?了?聲息,不?多時聽到些窸窸窣窣的聲音。
視線到底還?是?稍稍往他那邊飄了?一飄,看?他狀似艱難的挪動身子,伸出手臂的時候似乎牽動了?傷勢,但從?距離上來判斷,足夠拿起那盞茶了?。
她正要收回視線,忽然與蕭斐的目光對?了?個正着?。
跟着?聽到蕭斐嘆息一聲,“殿下好生心狠,微臣傷得無力起身,想喝些水潤潤喉都不?能了?……”
聽聲音不?像是?虛弱到無力的樣子,她不?上套,“本宮只是?答應來替你處理幾本公文,可沒?說還?要來伺候你。”
說着?話,到底還?是?不?确定他究竟是?不?是?裝的,索性拿起桌上搖鈴,一晃。
鈴聲響,青梧應聲進來。
“主子。”他垂手等候吩咐。
不?等蕭斐開口,衛蕪音已經替他對?青梧說道,“你家主子渴了?,要喝水。”
青梧自是?明白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兒,可惜他不?敢說,只好默默走到床邊,恭恭敬敬拿起茶盞,送到自家主子手中。
蕭斐端着?茶盞,象征性的喝了?一口,重新将茶盞遞給青梧,“沒?你的事了?,下去吧。”
青梧接了?茶盞,本想再?放回床邊的小桌上的,但才轉過?身,忽然靈機一動,詢問一聲,“公子,這些批過?的公文,屬下先?拿到一邊去?”
見蕭斐點了?頭,他順手把茶盞放到靠牆一側的長幾上,确保主子絕對?不?可能輕易就拿到,然後将批複好的文書拿走,自己也順路出去。
又過?了?半晌,蕭斐估算着?時候差不?多了?,正欲故技重施,青桐卻風風火火推門進來,打斷了?他的意圖。
“主子!錦禮公公奉旨帶着?何奉禦來探望你了?!這會兒就快要走到主院了?!”
屋內的兩人同時一驚。
錦禮是?皇帝身邊最信任的人,如果讓他看?到屋內的情形,後果不?堪設想。
但若是?現在出去,一定會和錦禮迎面?碰上——
衛蕪音今日?難得起身走到蕭斐身邊,“這是?你的府中,你想個法子,讓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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