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1)

衛蕪音端起桌上的茶盞, 神色與先前無異,“哪有太子一入席就黏在皇姐身邊的?”

衛然聽到這話,瞬間有些赧然的紅了臉, “阿姐,我沒能幫你求得父皇松口,害你一直被困在府中, 想多去看看你,卻又進不去公?主?府, 心裏實?在挂念你, 這才?……”

說是這樣?說, 但衛然依然沒有要回到自己的坐席的意?思。

仍是賴在衛蕪音身邊, 在食案上擺着的各種吃食間選擇一番, 最後剝開一顆榛子給她, “阿姐, 你嘗嘗這個,高大?伴說這是今年尚食局新換的花樣?兒?, 給這些幹果子單獨煨了些東西,吃着不光有幹果子原本的味道,還?有些新奇的口味。”

衛蕪音依言嘗了一顆,的确如?衛然所說,不光有榛子原本的味道,還?疊着一層淡淡的酪的香味。

“好吃吧!”衛然笑?彎了眉眼?, 悄悄在她耳邊神神秘秘地說,“我背着他們去尚食局偷了些出來, 他們都不知道, 還?以為是被那些雀兒?叼去了呢!”

衛蕪音也笑?了一下,尚食局到底也是宮中衙署, 那麽多雙眼?睛看着,如?何能不知道這是太子所為,只不過誰都不曾明?說罷了。

無意?間看到秦晌坐在另一邊與鄰桌的楊仆射攀談,她眸中神色稍淡,不着痕跡的往蕭斐那邊瞥去一眼?。

後者會意?,狀似不經意?的也去食案上擱着的各式果子碟子裏拿出一顆榛子,又略略有所停頓,食指微探,指向集英殿外的某個方向。

此?時集英殿外已經比方才?顯得有秩序了一些,大?多數人在初來宮中的茫然退去過後,也就恢複了往常的樣?子,各自尋找熟識的人攀談,宮人也會引着他們到各自的位置上坐下。

這會兒?外面的官吏也大?多坐好,每十人圍坐一桌,分兩邊坐下,讓出中間的一條通路。

衛蕪音順着蕭斐所指的方向看出去,胡源坐的是武将那邊,雖然坐席稍末,但因為面向着集英殿,倒也還?算好找。

兩邊離着的距離有些遠,只隐隐約約看到胡源神情嚴峻,也許還?因為緊張,即便和身邊的人閑聊幾句,過程中也總是摸着左手的護臂。

不過人來了就好,今日的千秋宴注定?不凡,此?番事了,現在還?能和衆人一起同?坐殿內的,他日或許就要各奔西東。

衛蕪音的目光在殿內衆人的臉上大?致掃了一圈,而後落向主?位。那裏錯落着放着兩張桌案,大?一些的是元康帝的座位,側後方以垂落的珠簾相?隔的稍小一些的桌案,則是給太後準備的。

吉時已近,原本還?有着寒暄之聲的集英殿內外忽地寂靜下來,随即聽到遠遠傳來的唱喏聲,是元康帝與太後來了。

皇帝與太後的儀仗接連鋪開,衆人已經久不見皇帝,聽到這一聲唱喏,俱是轉頭向外,循着元康帝的身影。

先聽到的是一些清幽的鐘鼓聲,笙曲随即跟在這些鐘鼓聲之後響起,再近一些,才?看清楚儀仗中高舉着的是經幡。即便是在自己的壽宴上,元康帝穿着的仍是那一身繡滿了道德經的道袍,與他同?行的宮人同?樣?穿着道袍,手中捧着各式法器,風一吹,就送來一陣濃郁的靈寶慧香。

最前面引路的錦禮手執拂塵,恭謹的扶着元康帝進入集英殿;

而後是太後的儀仗,俱是熟悉的宮中行頭,太後在夢姑的攙扶下緩步入殿,踏着這一路的寶香仙音,臉色卻并不像看上去的那樣?好。

衛蕪音等人一早就起身恭迎,等皇帝與太後落座,錦禮唱一聲喏,才?重新坐回席間。

集英殿內一盞一盞擺着的多枝燈将四周照得亮如?白晝,燭火的光暈落在各處放置的杯盞,金盞玉盤亦是熠熠生輝。

吉時已到,元康帝端坐在上,說了些宴飲的賀詞,千秋宴正式開始。

衛蕪音拿起桌上的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今年的千秋宴與以往大?不相?同?,除了白日裏在外看到的那些,元康帝還?要求所有呈上壽禮的官員都當面呈遞,經得道高人加持過神力,再送至私庫妥善安放。

說着話間,錦禮得到指示,敲了一下鐘,候在殿外的各個道觀的觀主?依次進殿,坐在元康帝的下首。

他們每人的面前都放着一件法器,根據壽禮的不同?,會選擇以不同?的法器來加持不同?的神力。

這個做法,百官事先都有所耳聞,這時候前來送上壽禮,便在裝着壽禮的盒子上也下足了功夫。聽說還?有人專門尋來了如?今極為罕見的南洋木材作為禮盒,整塊的木材不做任何裝飾,只保留最初的樣?貌。

先被宣進殿內獻上壽禮的多是京中小官,每五人一組,一同?進殿獻上壽禮。

這些人平日裏難以窺見天顏,便是在大?朝會上有幸出席,也只能排在最末,遠遠地看到一片天子的衣角,如?今能得到這樣?一份恩典,早已是喜不自勝。

雖說他們能夠送出的壽禮價值有限,卻也包含盡了畢生巧思,力求能在皇帝跟前贏得一個好印象。

開始的時候,元康帝對于?那些寫了絕妙文章的官吏還?能有興趣看上一眼?,稱贊兩聲,但到後來,他也有些乏了,面上跟着就多出疲憊之色。

五人一組進殿仍是太耗時間,約莫一刻鐘後,就改成了十人一組,壽禮也是走馬觀花的輪過一眼?,法器加持的步驟雖說不能省去,但過程可以精簡,往往一件法器能同?時為多件壽禮同?時加持。

這樣?輪換了一圈,當殿外官吏的壽禮都獻畢,天邊暮色盡消,取而代之的夜色開始一層一層染上來。

衛蕪音一直安坐在席間,略有些無聊的看着一波一波的人進殿賀壽。

胡源之前随着其他人一起進殿獻過一次壽禮,他是武将,積蓄又都毀在了火場裏,能送出的東西有限,衛蕪音當時特地看過一眼?,見他獻上的是一把削鐵如?泥的匕首。

不過看他拿着那把匕首時滿身的不自在,就知道這匕首是蕭斐拿給他的。

外面的官吏都觐見過一回,重頭戲就到了殿內這邊。

太後因為年事已高,坐在席間這麽久,已經覺得有些吃力,見狀在珠簾之後笑?道,“皇兒?今日生辰,我這個做母親的自然也有一份厚禮給你,如?今殿內在座的臣子都是我大?齊的股肱之臣,他們送出的東西自然更具巧思,只怕陛下先看了他們的,就覺得孤的賀禮太過尋常了,不如?,先讓夢姑把賀禮拿上來看看?”

聽到太後如?此?說,元康帝自然含笑?着同?意?,“母後送給朕的,自然都是世間最好的東西,朕又怎會因為多看了幾樣?新奇玩意?兒?,就說母後送的賀禮不好呢。”

沒一會兒?,夢姑就托着一只托盤進來,托盤之內所放之物略有些高,以錦緞覆住,但從輪廓來看,應該是一座小插屏。

錦緞揭開,裏面果然如?衆人猜測的那般。

衛蕪音離着近,能清楚的看到這座小小的黃花梨插屏的正面雕着一幅圖,插屏雖小,那圖上的紋理卻栩栩如?生,将天上的星宿與地上山川巧妙的相?結合,如?此?一方小小的屏面,卻囊括住九州山河,可見太後為這件賀禮也是花了心思的。

元康帝對這座黃花梨小插屏也是十分喜愛,自席間站起身,轉向太後,恭敬的拜了一拜,“多謝母後。”

小插屏經由五位觀主?同?時以法器加持過神力,重新覆上錦緞,之後由宮人莊重托起,打算出去将之安放進私庫。

太後見自己的事已經做完,也沒再留下,與元康帝告辭之後,便在夢姑的攙扶下從後面離去。

太後一走,元康帝的神色明?顯比先前好了不少。見宮人正捧着托盤要從後面離去,忽然又讓錦禮把人叫住,隔着一方桌案,他複又挑起覆着的錦緞,往裏面看了一眼?,眉峰略微一挑,收回手,随意?地一揮。

錦禮見狀,連忙讓那宮人退下。

獻壽禮的環節仍在繼續,殿內衆臣依次将自己準備的壽禮獻上,衛蕪音在旁邊一樣?一樣?的端詳,見這些人送上來的東西明?顯比殿外官吏送上的高出了不知多少個檔次,再看他們面上畢恭畢敬的神情,心中便是一哂。

元康帝早就看膩了奇珍異寶,對今年千秋宴上的壽禮也沒有太多的興趣,但面子上還?是過得去,不好辜負了衆臣的一番心意?,遇上感興趣的,也會拉着衆人一道品評一番,多贊幾聲“好”字。

輪到秦晌獻上壽禮時,卻見這位在京中素有儒士風流之稱的秦國公?兩手空空。

元康帝不由得奇道,“秦卿,你要獻上的壽禮是何物?”

秦晌恭恭敬敬先行了一禮,而後答道,“陛下,臣偶然得到一塊将近一人來高的璞玉,想着陛下清修日久,便将此?璞玉請能工巧匠雕成一樽天尊聖像,獻給陛下。”

一聽到有天尊聖像,元康帝立即來了興趣,“聖像在何處?”

“陛下稍待,聖像就在殿外。”秦晌退開一些,朝着外面拍了三下掌,示意?外面的人可以将聖像擡進來了。

然而外面卻毫無動靜。

元康帝仍是興致滿滿的看着集英殿門口,期待着那樽秦晌所說的由一塊一人來高的璞玉雕成的聖像。

然而左等右等,門口始終不曾看到有人進來。

“秦卿?”

秦晌忙躬身道,“陛下,臣這就出去看看。”

正說着,門口忽然有了動靜,先聽到的是一身甲胄随着行走發出的碰撞的铿锵聲,接着,有一道身影出現在門口,雙手平托向前,捧着一物走進集英殿內。

這番情景着實?出乎衆人所料,而在他身後,是四名侍衛,他們平穩的擡着一樽玉像,面上均是帶着狐疑,卻只當這是主?子另做的一番安排,仍是跟在這人之後停在門口。

至于?守在四周的禁軍,見狀,也當他們是一起到皇帝面前呈上賀禮的,并不曾加以阻攔。

元康帝看着先進來的胡源,雖然胡源進來過一次,但他當時混在一群人之中,元康帝根本沒仔細看過他,哪怕他的衣着明?顯與後面那四名護衛不同?,也并不曾有什麽懷疑。

只在胡源手中托着的東西上看了一眼?,轉頭去問秦晌,“秦卿不是說只有一樽聖像?他這手裏托着的又是何物?”

未等秦晌做出回答,元康帝已經先做出一番猜測,“哦……朕知道了,秦卿這也是精心準備了一篇頌詞給朕吧?”

此?時的秦晌同?樣?內心疑惑,他看着站在前面的胡源,依稀覺得此?人有些眼?熟,一時之間卻又想不起來是在哪裏見過。

直到胡源高舉起手裏的東西,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叩首高呼,“罪臣胡源,特來向陛下請罪!罪臣守護康陵不力,令歹人運送火藥進入康陵,引來天火,燒進地宮,損毀天尊宮室,亵渎天尊……罪臣辜負了陛下的信任,還?請陛下降罪責罰!”

康陵。胡源!

秦晌驀地瞪大?了雙眼?,他怎會來?

這時候又回想起胡源剛剛說的那番話,秦晌更是驚愕萬分。

失态之下,顧不及搶在元康帝開口之前,赫然質問出聲,“你說什麽?火藥怎麽了?”

這番變故出乎殿內所有人的意?料。

衆人聽着胡源的那番話,還?在狐疑他話裏的真假,好端端的,康陵怎會有什麽火藥?之後緊接着又聽到秦晌的這一聲又急又厲的喝問,目光頓時就從胡源身上,轉移到了秦晌這邊。

元康帝同?樣?也在看着秦晌。

“秦卿,你這話是何意??”

眼?前這個跪在地上高呼自己有罪的人,他的重點是地宮被燒,宮室被毀,為何秦晌卻沖口而出的問題是火藥?

但同?樣?也因為秦晌的這一聲質問,元康帝察覺到此?事并不簡單。

堂堂帝陵,怎會有火藥?

跟着就看向蕭斐。

前些時日康陵邑無故起火,是蕭斐奉命前去安撫,回來時他向自己回禀的是,康陵邑的這場火來勢突然,火勢異常兇猛,他在康陵邑和劉知縣等人查看數次,也只能得出一個結論:

也許是因為起火地點附近皆是民居,街巷間房屋相?連,加上天幹物燥,很容易引發持續性的火災,而大?火一旦這樣?燒起來,火勢就更不好控制,才?會引出如?此?禍事。

但如?果……起火的根源是在火藥呢?

元康帝并非只知道清修蔔卦,先時或許還?會奇怪,但自從聽到“火藥”這兩個字,他的心裏就無時無刻不在騰起一種假設。

假設康陵邑起火是因為火藥,那燒毀半個城的原因也并非難以解釋。

但他萬萬沒有想到,這火藥竟然還?藏在了他的陵墓之中!

藏這些火藥的人要做什麽?炸毀他的康陵麽?

秦晌慌忙跪在地上,“陛下明?鑒,臣只是、只是驚奇帝陵之內怎會藏有火藥,這火藥是軍中才?會有的東西,若是就這麽輕易的流傳出來,豈不是對江山社稷不利?況且、況且……”

元康帝不悅的看了他一眼?,秦晌半生都在官場中,雖然只得一個清貴閑差,到底也是見過了大?風大?浪的人,如?今怎會如?此?失态?

除非在康陵裏偷藏火藥一事,牽涉到他。

想到這裏,元康帝沉聲喝問,“況且什麽?”

秦晌目光一滑,看到衛蕪音,重新變得從容起來,聲音也跟着平緩,“陛下可還?記得,江南礦山被炸一事?”

見元康帝陷入沉思,他立刻繼續說道,“礦山非比尋常,周遭設施更是固若金湯,若要将一座礦山炸毀,非火藥所不能。”

江南礦山被炸毀一事尚無定?論,但種種表現都指向才?鬧出染指兵權傳言不久的晉陽公?主?,元康帝的目光順勢落在衛蕪音臉上,靜靜打量她。

這段時間,這個女兒?一直被他下令禁足在公?主?府中,周圍還?專門派了禁軍把守。

但是有沒有可能,她只是明?面上表現的好像一直待在府中思過,暗中早已經與禁軍勾結,秘密離開公?主?府,甚至離開京城,前去康陵呢?

聽說這些日子起來,太子先後去了公?主?府好幾次,雖說始終有禁軍擋着,沒有真的放他進去,但在一開始,她也是隔着門與太子說過話的。

但後來太子又悄悄的溜出去看她的那幾次,卻聽聞她一面也沒有再見太子,只派出貼身女官出來傳話。

元康帝滿是打量的目光在衛蕪音和秦晌之間來回徘徊。

一個是他親手提拔上來的女兒?,被準許行監國之事;

一個是外戚,全副身家都倚仗于?皇恩,身份清貴,從不染指朝中之事……

這兩個人,應該信誰?

衛蕪音自是看出了父皇眼?中的猜疑,她也起身,鄭重拜了一拜,“父皇,兒?臣還?有一言,請父皇準兒?臣說明?。”

“你說。”

“康陵失火,起因若是火藥,那麽這些火藥必然存量頗大?,可如?此?大?批量的火藥被秘密運送進康陵,康陵之內守軍、工匠若幹,督公?更是會嚴加查驗運進運出之物,難道東西裏多出這麽多的火藥,就沒有一個人察覺麽?”

秦晌想混淆視聽,把注意?往江南礦山被毀的事上引,扣一口黑鍋到她頭上,她自然也可以抓緊康陵偷藏火藥的事不放。

而江南礦山究竟有沒有被毀,如?今還?不可知,但康陵起火是實?打實?的事。

更何況,康陵這件事就發生在不久之前,甚至還?一度傳出皇帝失德惹上天懲戒的謠言,眼?看着這謠言又要再起,父皇更關注的,必然還?是火藥這件事。

果然,元康帝的眉頭再次皺起來。

千秋宴還?未散席,這裏并不是分辨是非的地方,但胡源跪在殿內已經引起了殿內殿外的關注,若不加以幹涉,難保此?人還?會再說出更多的驚天之語。

想到這裏,他看了一眼?胡源,後者依然穩穩地跪在原地,手中高舉着一樣?東西,因為距離較近,這時候再去細看,就看到那被疊起來的紙張背面,隐隐透出來一些暗紅。

他閉了閉眼?,吩咐一聲,“來人。”

一直候在附近的禁軍聞聲而出。

禁軍出動,甲胄與兵刃就會因行動的幅度産生一些铿锵的撞擊之聲,這些聲音四散出去,已經變得很弱,但也仍存在感十足,令人無法忽視。

衛蕪音聽着這些聲音,驀地收緊五指。

這麽久了,她果然還?是不喜歡聽到這些聲音。

這樣?想着,視線不自覺落向對面的衛然。

這時候的衛然不過七歲,身體逐漸長開,但也仍是一團孩子氣,他從聽到胡源說的話開始,就一直在茫然的往她這邊看,試圖從她這裏找尋一些安全感,讓自己在這種莫名其妙但又劍拔弩張的氣氛裏鎮定?下來。

這會兒?見阿姐終于?看向自己,那顆驚愕過度的心終于?得到了些許放松,跟着眼?裏就湧上一股熱意?,鼻頭一酸,就想當場哭開。

衛然的變化落在衛蕪音眼?中,見他忽然之間眼?圈兒?就紅了,明?白他大?概是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她的視線倏地移開,落在一旁随侍的高大?明?身上,示意?高大?明?快想個法子,別讓太子當衆失儀。

高大?明?接收到晉陽公?主?的意?思,戰戰兢兢的給太子夾了一塊甜糕,他不敢有太大?的動作,唯恐一個不留神在本就緊張的氣氛裏引來雷霆之怒。

而衛然見阿姐忽然又挪開了目光,心裏雖然還?委屈着,卻也明?白阿姐這是在讓自己恢複儲君的儀态,不得不狠心不管他,默默的深吸了幾口氣,夾起高大?伴給他的甜糕,一邊吃一邊讓自己鎮定?下來。

好在這裏的動靜并沒有引來元康帝的注意?。

元康帝在叫來禁軍以後,忽然又改了主?意?。

今日是千秋節,今晚的宮宴是他的千秋宴,胡源此?人既然敢在他的千秋宴上鬧事,要麽是受人指使;要麽,是這其中的确有一件驚天大?案想懇請他這個皇帝來主?持公?道。

但無論是哪一種可能,都不宜當着文武百官的面來分說。

“把人帶去偏殿。”最後,元康帝這樣?下令道。

衛蕪音聽到這一句話,松了一口氣。

她賭對了。

胡源被帶去偏殿,千秋宴也随即宣布散席。

另有旨意?,宣晉陽公?主?與秦國公?入偏殿。加上蕭斐前些時日去了康陵邑,也着其一同?進入偏殿。

餘下的官員各自準備散去,有些察覺出苗頭不對的,各自找到可以商量的人,正打算相?約到府中探讨一二。

但這時候,又有禁軍聽令前來,守在集英殿附近的各個出口,竟是一個人也不曾放出去。

衆人見狀,随時滿腹疑惑,但也還?是老老實?實?坐在原位,等待皇帝下達新的命令。

……

衛蕪音被禁軍引着進入偏殿。

元康帝已經坐在裏面了,一早就被帶進偏殿的胡源此?刻仍是跪在殿內,手中依然高舉着那樣?東西。

她進去的時候,秦晌和蕭斐也先後進入偏殿,錦禮給幾人各自端上一盞茶,而後自覺帶着人退出去,守在殿外。

衛蕪音的位置距離元康帝近一些,秦晌和蕭斐并排站在另一側,胡源跪在中間,眼?眸低垂,不知在想些什麽。

“你叫胡源?”元康帝開口打破殿內的沉寂。

“回陛下,正是罪臣。”

“手裏拿的是什麽?”

“狀紙!”胡源揚起聲音,“罪臣要為家中妻兒?伸冤!為城北葬身火海的百姓伸冤!”

“你伸冤?”元康帝這次微微一愣,看着胡源手裏捧着的狀紙,眯起眼?睛,“大?膽胡源,千秋宴上胡言亂語,如?今還?想故技重施麽?”

“陛下明?鑒!”胡源并未露出懼意?,眼?眸中反而流露出濃濃的恨意?,“罪臣并非胡言亂語,當日城北突發大?火,罪臣的妻兒?還?在家中,他們連逃命都來不及,就被困死在了火海裏,城北百姓同?樣?無辜,而引發這場大?火的,正是秦國公?!是他下令,把那些火藥全部運進康陵地宮,還?說,知情者若有敢洩露者,格殺勿論!罪臣的這份狀紙,就是要狀告秦國公?,秦晌!”

“狀告秦國公?,你可有證據?”元康帝目光如?炬,直直看進他的心底。

“罪臣雖沒有直接的證據,但卻認得秦國公?府中的管事——”

胡源一鼓作氣,把憋在心裏的話,一口氣全都說了出來,“從康陵修建地宮那日開始,每隔一段時間,秦國公?就會命人将礦産從江南運進地宮,藏進修建好的宮室裏。總督公?王木金被秦國公?收買,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并不會查驗送進來的東西。

罪臣心中雖然起疑,但礙于?家眷都在城中,不敢拿他們做賭,只能暗中聽命,帶領手下的人妥善放置這些礦産。

這些礦産被送進地宮之後不久,秦國公?府的管事又會前來康陵,與王木金打過招呼,調走一批礦産,之後再送回火藥,火藥同?樣?也存放在地宮宮室之中。”

“康陵守軍三千,工匠更是過萬,即便大?家都知道地宮裏都存放了些什麽,卻一個字也不敢向外透露。

若不是眼?下陵寝還?在修建,地宮裏已建好的那些宮室都放滿了,新一批火藥不得已暫時存放在城北的一座空院落裏,這場禍事也不會突然降臨,罪臣一家、城北的那些友鄰,也不至于?就這麽枉死了……”

“罪臣奉命守衛康陵,原是為看護皇陵不受外界打擾,但這些年卻放任秦國公?他們如?此?作踐康陵,罪臣該死,就算陛下賜罪臣死罪,罪臣也絕無怨言,只求陛下能為康陵邑中枉死的百姓做主?,別讓他們即便是死了,也亡靈不安……”

衛蕪音在一旁聽着,胡源的這些話,她也是第一次聽到,這時候再偷偷去打量蕭斐的神色,見他雖面有愕然,似乎因為這一番話而難以相?信其真實?性,但神色間卻隐約能看出一抹了然。

便想到當時他在堂屋與胡源說了許久的話,該知道的早就在那個時候全都知道了。

元康帝一直在看胡源,盡管他已經久不理朝政,但那種帝王的審視,依然帶着十二萬分的威壓,沉甸甸的落在胡源的身上,那就像是一座山,在無形的施力。

胡源硬生生頂住這種目光,額角滲出汗來,雙手仍是托舉在頭頂上方,穩穩地捧着那份用他的血寫就的狀紙。

“把狀紙拿過來。”良久,終于?聽到元康帝說。

錦禮不在身邊,衛蕪音便走上前去,從胡源的手中拿走狀紙,呈給元康帝。

訴狀被展開,上面寫滿殷紅的字,字字泣血,訴說着秦國公?所犯下的惡行。

元康帝看過一遍,回想着胡源說過的話,心中總是會反複想起胡源說的那些地宮宮室都被礦産和火藥堆滿了的話來。

“來人。”

候在外面的錦禮和禁軍聽令進來。

“把今日進宮的人全都安置好,沒有朕的旨意?,誰也不得私自進出。”這是對錦禮說的。

“去查康陵地宮。”這是吩咐禁軍。

最後一指胡源,“把他關進天牢。”

……

宮中封鎖了消息,前來參宴的官員被隔開安置,禁軍把守在各處,任何風吹草動都瞞不過他們的眼?睛。

偏殿之內,衛蕪音等人仍待在裏面,元康帝也不曾離開,他問了一次時辰之後,便在榻上盤膝坐下,開始打坐。

沒有皇帝的旨意?,其他人也不能出去,只能默默地候在殿內,各自在心中做着自己的打算。

快三更天時,錦禮又送進來些茶點。

衛蕪音揀了一處窗邊坐着,今日為着賀壽,她穿着繁複的禮衣,帶了一整套的頭面,雖然知道事情不會這麽早過去,頭面沒有選擇太重的,但時間久了,到底也壓得不舒服。

她坐下的時候不可避免的擡手揉着脖頸,雖不能立竿見影,到底也舒緩了一些。

蕭斐在一旁看到她這樣?,下意?識就想上前去。

然而他們此?刻處在同?一處殿內,元康帝雖然一直在打坐,但難保下一刻就會睜開眼?睛;

秦晌雖然像樽雕像似的坐在一旁,畢竟還?會喘氣,但凡察覺到一點動靜,就會打量過去。

他雖然知道她最是能忍,可等待也最是耗人,就只能硬生生的捱着。

他在心中計算着此?番從宮裏前往康陵的路程:

禁軍帶有皇帝手谕,可以在京中跑馬,出城以後一路快馬加鞭過去,一趟也要大?概三個時辰。

到達康陵後,他們還?要仔細查證,拿物證、人證,王木金一幹人自然不會束手就擒,哪怕面對的是皇帝的手谕,首先考慮的也是如?何自保——

這樣?一番耽擱,來回最快也要一天的時間。

但看元康帝的意?思,就是要一直在偏殿裏面等。

從夜裏等到天亮,元康帝終于?發話,讓他們各自出去暫歇。

衛蕪音終于?得以在鳳陽閣內歇息,綠朱等人不在身邊,她今日妝容又太過繁瑣,獨自拆卸釵環的時候總有些吃力,正摸索着拔下用來固定?發髻的簪子,腦後的一根簪忽地被人取走。

銅鏡久未打磨,鏡中影像已有些模糊,只隐約現出一道清俊挺拔的身影。

她沒有回頭去确認來人,只繼續拔着其它簪環,漫不經心問,“你對自己的身手就這麽自信?”

蕭斐的聲音果然自身後傳來,“微臣既做了殿下的情郎,像這種小偷小摸的事,自然是得心應手了。”

他說話的時候,手上動作沒停,不一會兒?就将那些發簪釵環卸去,之後打散她的發髻,讓發絲穿過五指,緩緩替她梳理。

衛蕪音并不理會他話語裏的控訴之意?,轉而去拿桌上的梳子,向後一遞,“這個時候來做什麽?這件事無論怎麽查,橫豎也牽扯不到你。”

蕭斐抿了下唇,沒有說話。

牛角梳在發絲間緩慢的滑落,不一會兒?就替她将長發梳順。

蕭斐越過她,将梳子重新放回妝臺上,然後才?開口道,“殿下放心,秦家這次,絕對逃不過去。”

衛蕪音終于?轉頭看他,他還?沒有換下赴宴時的那身衣着,明?明?都是相?同?的绛紫色朝服,但穿在他身上時,就顯得愈發的清貴絕倫。

“多謝你的安慰。”她語聲輕快。

蕭斐卻正色道,“等這件事過去,微臣還?有件事想與殿下商量。”

衛蕪音聽到這話,思量一瞬,轉回身去。

她重新拿起梳子,一下一下梳着頭發,“秦家的東西,你若有看上的,就想個法子留下。”

頓了頓,她又補上一句,“人也是。”

秦家一倒,朝堂的局勢會重新改寫,他們未必能當永遠的盟友,而且,她當初還?騙了他。

如?果讓蕭斐知道,她根本就是在利用他發展自己的勢力,甚至還?利用他掌握了東南境的軍權,怕是将來還?有一場新的惡仗要打了。

至于?秦家留下的人和東西麽……

全當彌補他吧。

然而蕭斐卻并沒有預想中的那種即将得償所願的輕松,他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良久,緩緩呵出一口氣,“微臣要說之事,與秦家無關。”

話說完,他就如?同?來時一樣?,悄無聲息的離開。

……

到了夜裏,宮中的眼?線來給衛蕪音傳消息,說前去康陵查探的人終于?回來了。

那些人一回來就在偏殿回禀了近兩個時辰,到出來時,還?又将從康陵帶回來的一幹人押進了天牢。

過不多時,衛蕪音再次被召去了偏殿。

這次被召進偏殿的,只有她和秦晌兩個人。

元康帝等他們兩個人都到齊了,拿起手邊放着的一包東西,擲到秦晌腳下。

“這就是你幹的好事!你要幹什麽?炸毀朕百年之後的陵寝麽?”

“陛下!”秦晌看到腳邊的東西,撲通一聲跪下去,“臣縱有天大?的膽子,也萬不敢行如?此?忤逆之事啊!”

元康帝未看他一眼?,跟着把另一樣?東西也擲到秦晌近前,“賬簿記得清清楚楚,這些年你挪用礦産,換回火藥,知道兜不住了,就謊稱晉陽公?主?派人去炸了兩座礦山,秦晌,”元康帝直呼秦晌的名字,“這種事,你也好意?思編?”

秦晌的臉色瞬間發灰,“臣……臣只是……”

說了半天,卻一句完整的辯解也不曾說出。

“晉陽,”元康帝又對衛蕪音道,“你先出去。”

這是要避開她,單獨與秦晌說話了。

衛蕪音聽命退出去,她總覺得有些古怪,但回想起方才?父皇的反應,那明?顯是知道了康陵的真相?,不能饒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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