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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斐沉默着出了廂房, 看情形是去見那名被秘密帶回來的禁軍統帥了。

衛蕪音收回那張紙，随意折了兩下，用茶盤壓着一角, 随後給?自己重新倒了一杯茶，端在手裏，起身走?到窗邊, 看向窗外。

這一晚意外頻生，康陵的火勢得到控制, 劉知縣等人見沒發現什麽異樣, 已經回到住處休息。

堂屋的燈一直還亮着, 青梧和青桐輪流進出, 餘下的人把守在廂房與堂屋之外, 不放過?任何一點風吹草動。

她看着堂屋的方向, 陷入沉思。

放火的是禁軍統帥, 也就是說，他一早就知道?康陵裏都存放了些什麽東西?。如果不是他的家眷葬身火場, 他還會一直沉默，繼續保守這個?秘密。

回想之前在架閣庫裏查到的檔案，這位負責守衛皇陵的禁軍統帥名叫胡源，原是京畿人士，康陵開始修建時，他所在的禁軍龍骧營被元康帝調出一部分人馬, 改為守陵軍，他也因此成為守陵軍統帥。當時康陵邑還不曾建成, 胡源的家人暫時留在京中, 之後随着第一批遷往康陵邑的守陵軍家眷一道?在康陵邑的城北安家。

胡源今年四十有三，有一妻一子?, 兩邊的爺娘都已經故去，如今妻兒一死，胡源就成了孤家寡人。想必他也清楚，即便他現在出來伸冤，但在層層阻礙之下根本毫無用處，心中的怨憤無處發洩，也只能發洩在這個?他守護了半生的皇陵上。

這樣的人，一心只為洩憤，不懼生死，任何榮華富貴都不可?能打動得了他，與他做交易更是不可?能。

唯有一點，可?以讓他暫時放下這種玉石俱焚的念頭，那就是……

助他，報仇。

過?了很久，蕭斐從堂屋裏出來。

廂房的窗子?剛才?被她打開，一直也沒有關上，隔着半開的窗子?，她始終注視着蕭斐的身影，或者說是，打量他。

她記得上一世，蕭斐雖然沒能和秦家結成姻親，但與秦晌的關系一直都還不錯，有時候遇到難解的政見，秦晌也會出面?，借秦家的力給?他。

但是這一世的蕭斐似乎從未想過?與秦家達成什麽合作，甚至還有意無意的，處處與秦家、與太後作對。

作為盟友，她自然樂見其成，但當她置身事外，隐隐約約卻察覺到一些不同尋常。

他如今的這些變化，是當真如此，還是有意的暴露給?她一個?人看，迷惑于她？

她心中思慮重重，門聲一響，蕭斐已經走?進來。

這時候天邊已經隐約泛起魚肚白，等再過?幾個?時辰，劉知縣就會帶領府衙一衆來此接他們出去，再一路送他們出城回京。

“胡源他答應了，”蕭斐坐在桌邊，倒着茶的時候繼續說道?，“千秋節就快到了，京中已經在為陛下賀壽做準備，胡源身為康陵守軍統帥，也得到恩典，能夠進京參加千秋宴。到時候，他會在宴上伸冤，不知殿下以為如何？”

皇帝壽宴何等莊重，若在這個?時候出任何岔子?，都不是皇帝所能容忍的；

再加上牽涉其中的是當朝秦國公?，涉及到的地點是自的帝陵，恐怕還不等胡源說完，就有被拉出去亂杖打死的可?能。

但即便是這樣，胡源也甘願選在此時發聲。

衛蕪音聽着這話，緩緩點了點頭，“多謝他了。”

說話間仍在打量蕭斐，似是還有話要說。

蕭斐見狀，也起身走?到窗邊，卻先伸出手去把一直沒關的窗子?關緊。

這時候外面?已經沒有人了，堂屋的燈未熄，青梧在奉命看護胡源。

雖說胡源答應過?會暫時放下個?人恩怨，不再做出對皇陵不利的事，但他現在情緒仍舊激動，難保什麽時候又?鑽了牛角尖，做出無法挽回的局面?。

現在距離回京還有幾個?時辰，他們一刻也不敢松懈。

“夜深露重，殿下仔細受涼。”

蕭斐說完，跟着又?緩聲道?，“不早了，殿下先歇了吧？”

卻聽到衛蕪音問他，“秦家若倒了，秦家留下的那些東西?，你?是如何打算的？”

蕭斐眸光一錯，轉向被搖曳燭火照映在牆上的他們兩人的影子?。

兩道?身影并?立，中間隔着一點不近不遠的距離。

他先是向着她那邊挪近一步，影子?雖然近了，卻依然是一前一後的樣子?；他再向後退一步，這時候才?滿意的看到兩人的影子?相互依偎。

只是這樣一來，他與衛蕪音所站的位置，就變成了距離雖近，卻一前一後的錯開。

他搖頭淺笑一下，沒有再動，只目光向前看着她的側影，思量她剛剛問自己的話。

大齊以孝治國，太後健在，元康帝絕不可?能帶頭去忤逆太後，加上秦晌在朝中還有一定的經營，即便秦家在朝中這盤棋中被踢出了棋手的位置，但秦家仍是外戚，仍就天然有着不容冒犯的優勢。

所以，這局棋依然不算下完，只不過?是一時的平局而已。

但他忽然想到之前進門時看到的那張寫了幾處封地的紙張，如果她當真已經開始為将來做打算，準備退出朝局……

可?依照她的心性?，她真的會選擇現在這個?時候退出麽？

心中思量已畢，他徑直反問，“微臣鬥膽，想先聽聽殿下的打算。”

衛蕪音聞言轉回身，映在牆上的影子?也跟着換了個?方向，與他的靠得更近。

“本宮的打算麽……”她頓了一頓。

兩廂試探均被對方識破，她沒有亮出底牌的打算，淺淺打了個?呵欠，四兩撥千斤，“時候不早了，歇了。”

說着，繞過?他，走?向床邊。

身後一直沒聽到動靜，她回身看了蕭斐一眼，見他還站在原地，不知在算計什麽，不由?得再次出聲，“還不過?來？”

像是就等着她這句話，蕭斐速度極快的走?到桌邊，吹熄燈燭，而後循着記憶走?到床邊，把她往裏面?一推，自己随後在外側躺下。

衛蕪音猝不及防被他推到裏面?，身上跟着蓋過?來一條薄衾，接着又?有一條手臂橫過?來，搭在她腰側。

她立刻去拍他的手，“蕭斐，你?現在越來越放肆了。”

然而又?被他困在手底，聽他仿佛一瞬間漫上來倦意的答話，“多謝殿下容忍臣放肆。”

……

這一趟出京已有幾日光景，到回去時，把守在公?主府周圍的禁軍依然沒有撤去。

衛蕪音照舊是從後門回的公?主府，府中安排得當，外面?并?沒有人察覺到她這幾日都做了什麽。

綠朱把近期的事與她說明。

都不是什麽大事，朝中按部就班，京裏也沒再掀起什麽風浪，之前的謠言基本已經被止住，如今常被京中百姓挂在嘴邊的話題，都是關于千秋節為元康帝賀壽的。

今年的千秋節與以往都有不同，除了宮中例行在各個?街巷散發的千秋吉錢等物以外，元康帝又?命京中各個?道?觀的道?士沿街測吉兇。

自己則身穿繡滿道?德經的道?袍，乘車辇從行宮出發，先後去了延真觀、醴泉觀、五岳觀等進香，等到回宮時，街邊已經掌起各式花燈。

今晚的千秋宴，大概是這段時間以來，宮中最熱鬧的一次。

前來參宴的不光是位高?權重的高?官貴胄，衙署內的小?吏也被破例允許進宮，在殿前廣場入座散席，承接皇帝壽宴的福澤。

衛蕪音也接到了元康帝的特赦诏令，準她進宮賀壽。

當公?主府的馬車進入宣德門的那一瞬間，立即就接收到了從四面?八方投來的滿是打量的目光。

因為江南礦山被炸的事，她的嫌疑最大，之後一直被禁足在府中，卻再無其它的懲戒，如今皇帝又?讓她入宮來參宴，一些人想得便又?遠了一些——

怕是元康帝已經消了氣，仍會重用晉陽公?主，只是這樣一來，江南礦山這麽大的事，卻要不了了之了。

衆人各懷心思，但礙于禮數，還是第一時間前來見禮。

衛蕪音在這些寒暄聲裏，走?進集英殿，在上首的位置坐下來。

沒過?一會兒，蕭斐也和一衆朝臣寒暄着，一同走?入集英殿。

蕭斐的位置就安排在她的旁邊，在她對面?的是衛然的坐席，主位空着，元康帝這會兒還在福寧殿內打坐。

與衛蕪音這裏的冷清相比，蕭斐那邊可?以說是熱鬧非凡。

已經不少人圍在他周圍，詢問此行前往康陵邑可?還順利；也有人聽說康陵邑如今在緊鑼密鼓的推進重建民宅等事，借機想從中讨個?差事。

衛蕪音在一旁聽得百無聊賴，正巧衛然這會兒從東宮趕了過?來，進來以後急急忙忙免了衆人的禮，只跑到她這裏來，關切的問她這些日子?在府中一切可?還好。

問着問着，衛然的注意力忽地被旁邊的蕭斐吸引。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蕭斐的目光好像時不時就會落在這邊，全然無視的越過?他，肆無忌憚的投向阿姐。

讓他倏地想起那一年，他們姐弟與蕭斐去城郊體察民情的情形來。

一想到這裏，衛然的目光立刻就開始在阿姐和蕭斐之間來回逡巡，試圖從中找出某種聯系。

然而看來看去，只看出兩人之間氣場相斥，全無半點當初在小?茶肆裏面?的溫情。

“阿姐，”最近沉迷于練習察言觀色并?小?有成果的衛然終于決定承認自己的不足，小?聲向衛蕪音求證，“你?覺不覺……攝政王一直在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