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這時候才注意到, 是她身上蓋着?的被子滑下去一點,他是在幫她重新蓋好。

“夜裏涼,別凍着?。”蕭斐解釋過一句, 替她拉好被子,之後規規矩矩的直起身,看樣子仍是打算回?到桌邊歇息。

“進過那些宮室了?”衛蕪音叫住他, 雖然聲?音裏還帶着?一點睡意,但看到蕭斐既然都已?經回?來了, 她心中記挂着?康陵地宮裏的情?形, 還是立即問出一聲?。

蕭斐站在床邊, 聞言輕聲?道, “那裏面?果?然存着?火藥, 看情?形, 這些火藥存放在這裏已?經不是一天兩天。底下的人不知情?, 只當是宮室裏的陪葬之物,康陵的總督公身份特殊, 不好從他那邊着?手,若想從中找到突破口,恐怕要?從守陵的禁軍身上試試。”

衛蕪音聽到這話,大致想通其中關節,“康陵的守陵士兵若有家眷的,大多也會安置在康陵邑內, 這場突如其來的大火,也不知可有他們的家人不幸卷入其中。”

這個問題不是馬上得到答案, 還需得深入暗查, 這時候外面?的梆子聲?響了幾下,已?經是五更?天了。

她往裏側挪了一些, “天就快亮了,這兩日你一直沒怎麽休息,過來,躺下。”

蕭斐這次沒再推辭,依言換掉外衣,側身躺下來。

床鋪狹窄,盡管衛蕪音已?經快貼到了牆壁,還是随着?蕭斐上來的瞬間,感覺到了擁擠。

氣息落在耳畔,熱的發燙,身上又還感覺到一些帶着?夜露的涼意,衛蕪音狀似不經意的側過身,面?向牆裏,閉起眼睛,身後的人卻存在感十足的提醒着?她,兩人此刻的距離有多麽近。

這也沒什麽,她在心中說服自己,不過是再施一次床鋪給他安歇,說到底他做的這些都是在幫她查秦家的意圖,就當是犒勞他了。

同樣狹窄的被子蓋不下兩個人,這會兒還是全部蓋在她身上。

那邊蕭斐順手将?剛才的外衣搭在身上,他不便翻身,自躺下以後一直面?向着?衛蕪音,見她背對?着?自己重新換了個位置,一頭青絲順着?她的動作從枕畔滑下來,似有若無的拂在他臉側,心中忽地浮起一個詞:

共枕。

明明他們有過更?近的時候,自己也曾被允許留宿在她的寝殿,但這一刻,他忽然開始奢望,以後的每一日,都能像現在這般,在她身邊醒來。

畢竟也是有幾日不曾好好休息過,他心中有的沒的想了許多,沒過多久睡意襲來,也跟着?沉沉睡去。

……

這一陣子起得都早,日頭才升起來不久,青梧等人已?經陸續出了堂屋,做着?一天的準備工作。

窗外随即飄進來一片嘈雜之聲?,但今日的聲?音似乎與?往常不同,還摻雜着?些從府衙大堂那邊飄來的喧鬧。

衛蕪音朦胧間聽到聲?音,緩緩睜開眼,入目是一面?素淨的牆壁,對?面?的陽光從窗縫裏照過來,在這面?牆壁留下幾道金色的經緯。

夜裏沒有睡好,一醒來只覺得極其別扭,身體像是被困在了一方天地裏,身後依稀還緊貼着?一片熱源,她動了動,意外又察覺到腰間橫着?的一道阻力。

這時候便想起來,她昨晚體恤蕭斐,讓他也睡上來。

所以……

如今的情?形,就是她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被蕭斐抱在懷裏,還由?着?他這麽擁着?自己睡了一晚。

她先掀開身上蓋着?的被子,跟着?就打算去掰開他攔在自己腰間的手,只是才一接觸到他的手掌,就又被他下意識的收束,整個兒的困住。

愈發勒得她不舒服。

她一動,身後的人也跟着?醒了,懷中尚餘溫軟,蕭斐睜開眼睛,先看到的是她略有些尖的下颌。

日光已?經充斥在這間小小的廂房裏,她的臉頰也愈發顯得瑩白,鼻息間全都是她身上淡淡萦繞的木樨繁香,他的手臂收緊在她腰間,是熟悉的不盈一握的觸感。

一切都顯得如此不真實?。

讓他有瞬息的恍惚。

直到聽見懷裏的人壓低了聲?音但又不掩冷意的問他,“你還要?困着?本宮多久?”

手臂倏地一松,他壓下心頭的不舍,起身告罪,“殿下恕罪,是微臣冒犯了。”

門外青梧的聲?音傳進來,“劉知縣稍候,王爺還未起身。”

劉知縣的話随後響起,仍和?之前一樣,帶着?殷勤和?小心翼翼,“不妨事不妨事,下官就在此等候。”

話是這樣說,末了還是小小的補充一聲?,“只是前面?正因為劃分空地的事吵得不可開交,勞煩這位兄弟幫着?通傳一聲?,有些事……還需得王爺來幫忙拿個主意。”

話都說到了這個份兒上,青梧只得走到門邊,叩了兩聲?門板,“王爺可起身了?劉知縣有事相商。”

屋內的兩人早聽到了外面?的動靜,各自收拾齊整以後,蕭斐先去了前面?聽劉知縣說細說情?況,衛蕪音和?餘下的人用過早點,留在後面?等待消息。

雖說是等,青梧也沒閑着?,自行?去探聽消息,回?來報與?衛蕪音。

是為着?重建城北的事。

要?重建房屋,這一帶原有的災民就需要?另遷地點,只是康陵邑畢竟只是一個占地不算太大的縣城,城內空地有限,若要?将?災民們全部臨時安置起來,難免會從其他地方占掉一些地方。

如此一來,被占用土地的人就有些不滿,雖然一應規劃都是官府的事,但架不住群情?奮起,争執間還引來了其它糾紛,局面?眼看着?就要?控制不住,虧得蕭斐這位攝政王坐鎮,才沒讓事情?發展變得不可控。

最後解決的還算順利,災民們有了新的安置地點,城北重新規劃一番,開始加緊重建。

而蕭斐來康陵邑的赈災安撫工作也即将?告于段落,到了晚上,劉知縣提出置辦一桌宴席,既是給他們的遲來的接風宴,也順便與?踐行?宴并在一起。

席間還沒寒暄幾句,忽然有人愕然看向城北,似是有些不敢相信,“那、那邊是不是又起火了?”

沖天的火光又沖上天際,濃煙在夜色裏也極其明顯,像是一團烏雲在肆意擴充着?,要?鋪滿整片天幕。

過不一會兒,匆忙出去查看的人再次氣喘籲籲的跑回?來,“知縣!知縣!城北沒什麽事,但好像是康陵又着?火了!”

一句話引得席間驚魂不定,蕭斐立即起身往外走,“快去看看。”

康陵就在康陵邑的北邊山上,兩邊相距不遠,康陵的守靈士兵有時候會下山到康陵邑置辦些臨時急缺的東西,一來一回?也不過小半個時辰。

劉知縣吓壞了,跟着?蕭斐跑出縣衙才想起來還沒有把衙差都召集到一起,這時候再折回?去已?經來不及,只能臨時讓縣丞去點好人手前往康陵救火,自己仍是跟随在蕭斐身邊,騎上快馬往山上趕。

蕭斐離去時留了青桐跟在衛蕪音身邊,衛蕪音這會兒留在府衙,看縣丞同樣急急忙忙帶着?衙差,抄起救火的家夥往城外趕,叫了青桐到附近,低聲?吩咐了他幾句話。

青桐領命離去,不多時折回?來,秉道,“殿下,縣衙的架閣庫周圍無人。”

衛蕪音點點頭,“随我過去看看。”

府衙原本在各處都設有守衛,但康陵這場突如其來的火打亂了府衙之內的布置,大部分人都被調走,餘下的既要?巡視城內,又要?看顧府衙,明顯有些不能兼顧,因而像架閣庫這樣來往之人不多的地方,便只象征性的多上了幾道鎖。

這些鎖自然擋不住青桐,他輕而易舉開了鎖,等衛蕪音進去查看檔案的時候,自己便守在外面?,以防有人打擾。

與?其它府衙相比,康陵邑的架閣庫占地不大,收藏各類檔案的櫃子也不多,衛蕪音順着?櫃子上懸挂的标簽看了一遍,很快就找到她要?的檔案。

城北這一帶因為緊挨着?康陵,來回?進出比較方便,所以居住在這一帶的,大部分都是康陵守靈士兵的家眷,以及民工的家眷,這些家眷也是在這一次火災中傷亡最多的。

她将?這些檔案大致翻閱一邊,另拿紙筆記錄了其中幾戶文牒上的內容,做完了這些,時辰已?是不早。青桐在中間曾進來彙報過一次,說從這裏看,康陵的火情?已?經得到了控制。

看樣子前去救火的人也快要?折返回?來了,衛蕪音将?東西恢複原樣,帶着?青桐離開。

……

蕭斐回?來時,見廂房內還點着?燈,青桐百無聊賴的守在門外,一見到他,臉上一喜,連忙迎上前來。

“公子,晉陽公主還在裏面?忙着?什麽事。”青桐把中間發生的事簡短禀報一遍。

蕭斐點點頭,在堂屋裏淨過手面?,才推開廂房的門。

衛蕪音早在裏面?聽到了動靜,聽到他進來的聲?音,也不曾擡頭,仍坐在桌邊,看着?自己在紙上寫下的幾處地點。

她打算在這裏選出一處地方給衛然,如果?他們到最後依然要?走到不死不休的地步,她會選擇先下手,取而代?之——衛然若是聽話,就給他一塊封地,容他在這裏安度餘生;若是不聽話,她也只好心狠手辣一回?。

她心裏還在琢磨着?這些事,只随口問一聲?,“康陵的火是怎麽回?事?”

“說來也是唏噓——”

蕭斐将?康陵發生的事簡單說明:

守衛康陵的禁軍統帥因得知了家眷葬身火海的噩耗,悲憤之下,想要?同歸于盡,于是将?陪葬宮室裏的火藥沿着?地宮灑出一條火藥線,接在外頭。夜裏,他趁着?巡視之便,點燃了外面?的火藥,火藥燃起的速度快,本是該一路沿着?地宮燒進去,引燃整個宮室裏堆放的火藥的,但中途卻被風一吹,将?原本引燃向地宮的火吹到了另一邊堆積的木料中。

這些木料遇火就着?,越燒越旺,等到被發現時,火勢已?經無可控制。

好在蕭斐事先安排了幾個人守在康陵附近,出事的時候,他們掩蓋了延伸出來的火藥痕跡,沒有讓這件事的真相暴露在人前。

如今劉知縣一幹人只當是康陵裏的人用火不慎引燃了木料,明顯松了一口氣;至于那名禁軍統帥,已?經被他秘密帶回?來,暫時安置在堂屋,由?青梧等人看管。

蕭斐簡單交代?過前情?,随手從桌上提起茶壺,往杯中倒了一杯茶來潤潤嗓子。

目光不經意落在紙上,看到上面?寫着?幾處地點,都是些較為富庶之地。

他神色一凝,心中跟着?騰起一個念頭:

她曾說過會自請前往封地,“晉陽”這個封號并不是她實?際的封地,她大概是在為自己挑選一個合心意的封地,為将?來做打算了。

他放下茶杯,以指肚摁着?她面?前的那張紙,往自己這邊挪,跟着?道,“殿下,微臣有一事不明,不知當問不當問。”

衛蕪音有些莫名其妙的看他一眼。

“殿下一直想要?軍權,如今眼看着?東南境大營就要?落在殿下手中,将?來海禁一解,憑殿下之能,把東南收入囊中也不是不可;何況殿下這幾年經營頗多,如此殚精竭慮,難道只是為了将?來去封地安度餘生麽?”

這些話看似是滿腹疑問,聽在衛蕪音的耳中,更?像是換了個方式的提醒,以及試探。

她暗暗一哂,哪怕這一世?他們互為盟友,他看上去有多麽積極的協助她做事,目的也不過是讓她信守承諾,到了期限就自覺遠離朝堂。

但有些東西,她既然已?經得到了,就不會輕易罷手。

面?上卻是一副随遇而安的樣子,模棱兩可的答,“人生在世?,總要?為自己多做打算。”

說話間,她擡手欲奪回?那張寫着?封地的紙。然而蕭斐的手上似有千鈞之力,在這場無形的角逐中頻頻加碼,令那輕盈的紙張始終嵌在桌上,巋然不動。

“殿下就甘心?”

衛蕪音見拿不回?來,幹脆放棄了這場莫名而起的較量。

擡眸看他,半是探究,半是嘲弄,“蕭斐,你有閑心在這裏試探本宮,倒不如多用些心思到那統帥身上。他一家老小全都葬身在火場裏了,你若不抓緊時間說動他,難道想等他找到機會跑出去,再放一把火,燒光康陵,替秦家銷毀罪證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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