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潛入
“第三個受害人叫白晶晴, 我們認為她對兇手是特別的,”樸藺說着讓珏調出現場照片,“因為兇手在犯罪現場做出了抵消行為, 這是唯一一次。”
這個兇手喜歡裝扮現場。那些血跡和受害人的姿勢, 在犯罪中都沒有必要, 只是他的個人喜好,包括留下“再見”字條的這一舉動,也可以歸類到标記行為上。但抵消行為不同,這個行為多少暴露了兇手的內心, 他對受害人有愧疚。
晏君尋看着照片。
現場還是一如既往的血腥,但是兇手沒有讓白晶晴戴着塑料袋坐着。他把她放到了床上, 甚至為她蓋上了被子。
“白晶晴, 24歲,職業賣淫女。”珏為他們做介紹,“籍貫不詳, 現存資料上只有她在停泊區的住址。她在遇害前是一家鋼材制造廠老板的情人,鋼材老板為她在春西小區買了一套房,她平時沒有演出活動時就住在那裏。”
晏君尋回憶着看過的資料,反問:“演出活動?”
“她在‘麗行’夜總會工作,成為鋼材老板的情人後不再接客, 但會定期去那裏跳舞, ”珏浏覽着資料,“當時的調查檔案裏說,她很喜歡跳舞。”
“從兇手的抵消行為來看,”樸藺思索着,“他們很可能認識。”
“但當時的調查顯示,白晶晴根本沒什麽朋友, 她的出行都受鋼材老板的約束。”
“她死後半個月才被發現,”時山延再次把小怪獸送給晏君尋,“鋼材老板住在哪裏?”
“老板住在光軌區,白晶晴死前他們剛吵過架,”珏再度調低室內光,“這裏還有對老板的調查錄像。”
晏君尋說:“讓我看一下。”
三年前的錄像保存很完好,畫質清晰。
鋼材老板坐在調查室的椅子上,穿着發皺的襯衫,看着有些邋遢。他不止一次看向鏡頭,第一句話就是:“可以關掉嗎?”
“聯盟規定,這是系統存檔的必要環節,”當時的調查員坐在鏡頭後,“你可以試着忽視它,放松一點。”
“我不太喜歡對着鏡頭……”鋼材老板的手搓着衣角,他垂下頭,盡力不和攝像頭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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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明白你的感受,剛開始接受調查的人都會這樣,”調查員講話的語速很平緩,像在随意聊天,“畢竟大家都是普通人,看到攝像頭都會緊張。你可以先坐坐,要抽支煙嗎?”
“我不抽煙,”鋼材老板把衣角搓得更皺,“你要問我什麽?”
調查員停了幾秒,視頻裏有他調整姿勢的聲音。半晌後,他說:“你和白晶晴感情好嗎?”
“湊合,”鋼材老板凝視着自己壓在襯衫上的大拇指,“我花幾千塊包她一個月,兩個人沒什麽感情好不好……這種關系就圖個放松。她以前挺能讓我放松的。放假我都愛去她那,平時壓力太大了。”
“你老婆知道白晶晴的存在嗎?”
“以前不知道,後來知道了,”鋼材老板看向調查員,“白晶晴把我們的事情鬧得人盡皆知。”
“為什麽?”
“她除了每個月的生活費,還想要零花錢,”鋼材老板唯唯諾諾地說,“……她花銷挺大的,一直纏着我。”
調查員在記錄,他問:“她出事前你們吵過架嗎?”
“剛吵過,吵完我就回去了,”鋼材老板說到這裏,湊近桌子,對調查員說,“我走了她還一直發消息罵我,我連通導器都不敢開。”
他怕白晶晴怕得過分,好像他才是被包養的那個。
調查員也發出疑問:“你為什麽這麽怕她?”
鋼材老板看了眼攝像頭,一臉有苦說不出。他擡手指着鏡頭,央求道:“這能關掉嗎?我真不想當着鏡頭說,萬一以後洩露出去……”
“我們的系統來自光軌區,”調查員安撫着他,“跟你家的家庭系統一樣,都不會主動洩露信息。你家有家庭系統吧?你把它當成你家的那個就行了。”
“……我是挺怕白晶晴的,”鋼材老板又縮回桌子對面,“幹她們這行的女人都有股勁兒,潑辣得很,還沒什麽道德底線。我跟白晶晴……我早就想分手了,”他露出懊惱的神情,“但她嘛,總拿一些隐私要挾我,不願意跟我分手……”
“照片還是視頻?”
鋼材老板如坐針氈:“視……視頻。我在我們吵架那天跟她說清楚了,我說我們要分手,別再糾纏了,她在房子裏又哭又鬧,我聽不下去就走了。我一出門,她就發消息轟炸我,說什麽我會後悔之類的狠話,我接到你們通知的時候還以為她自殺了呢。”
他講到這裏就放松了,手指也不繼續搓了。
“我那套房子都送給她了,對她已經夠仁義了。她一個外地妞,家裏條件不好,又幹這行,能在停泊區有個家……”
“老板說的視頻,調查員在白晶晴家裏并沒有找到。但他也沒有說謊,因為他和白晶晴的聊天記錄裏确實出現了一些不雅視頻的截圖。”樸藺說,“如果不是白晶晴自己删掉了,就是被兇手帶走了。”
晏君尋放大白晶晴的現場照片。
白晶晴死亡時臉上沒有妝,她很漂亮,就是神情太痛苦。兇手折磨了她,卻給她把身體擦幹淨了。兇手把她交握的雙手擺放到她的胸口,讓她呈現出一種祈禱的姿态,然後兇手給她蓋上被子,好像擔心她會着涼。
“雖然白晶晴在受害人裏顯得很特別……”珏說,“但兇手還是對她做出了插入異物的行為。”
因為兇手殺人的根本理由沒有改變。
晏君尋的思緒連綴成奇怪的雨珠,敲打在他的黑板上。他盯着白晶晴,目光從她幹淨的臉龐滑到她柔順的頭發。
兇手一定很感動,他為白晶晴洗了臉,還為她梳了頭,可惜白晶晴沒法坐起來對兇手說句謝謝。
這個畜生不覺得自己有錯,即便他做出了抵消行為,可他的本質還是在安慰自己。
“白晶晴待過的‘麗行’還沒有倒閉,那些跟白晶晴有過來往的小姐也都還在,”樸藺轉着椅子玩,“但是她們對我們戒備心很強,叫來調查也都不說實話,而且她們的老板很兇,這件事不好搞。”
“跟她們打交道真的很難,”珏提到這個就有話說,“她們很讨厭系統,呃……我覺得這是阿佛洛狄忒的錯。”
阿佛洛狄忒在神話裏是“性欲女神”,作為主神系統之一,它的誕生起初是為了解決停滞區域的婚戀問題。但是停滞區域的環境太差了,比起婚戀問題,當地的人們更關注生存問題。于是阿佛洛狄忒就衍生出第二代,由單純的婚戀系統變成了風靡聯盟的“系統情人”。
【想擁有完美的性愛對象嗎?只要投入阿佛洛狄忒的懷抱就能得到。】
這個标語擊敗了光軌區的相關産業,阿佛洛狄忒系統以其高昂的價格和高質量的回饋滿足了發展地區頂層人員的需求,給待發展地區的相關産業也帶去了沖擊。即便沒有阿佛洛狄忒系統,各種拙劣的仿作也在競争中不斷強化着自己的優點,他們讓“小姐”的生存空間極度緊縮。
“理智告訴我,白晶晴這條線上有兇手的信息,”樸藺在自己的記錄上畫着重重的橫線,“我們要再跟這些女孩子談談。”
“說得好,”珏鼓勵般地說,“可是我們要怎麽做?”
“聽說黑豹經常會執行險地任務,”樸藺整理着記錄,看向桌子對面的兩個人,“……你們對潛入很有經驗吧。”
時山延意有所指:“你想要哪種潛入?”
“普普通通的,”珏不太懂他的意思,“不然還有哪種?”
“還有需要相互配合的,”時山延撐着臉,就這樣看着晏君尋,“如果君尋願意的話。”
晏君尋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們。
* * *
晏君尋很不高興。
他站在麗行的後臺,混在一群化妝女郎裏,耳邊戴着的通導器裏有各種聲音。
“7-006,聽到請回話!”
“14-008,7-006已就位。”
“能再次跟你合作真好!”珏開心地說,“你能把內部全景切給我嗎?我這裏只能看到‘麗行’的大廳。”
“小意思。”蘇鶴亭一鍵傳送,麗行的系統監控就都出現在了珏的光屏內。
“不要聊天,”樸藺抓着通導器,警告蘇鶴亭,“請你好好注意動靜!”
“我在看,”蘇鶴亭調整着攝像頭,“7-001,聽到請回答。”
“嗯,”晏君尋擠在角落裏,手裏還拿着剛剛得到的兔耳朵,“我這是要幹嗎?”
珏提示道:“戴上它,混進去,時先生會在裏面接應你。”
晏君尋皺着眉,在有人經過時停下講話,過了一會兒,他壓低聲音:“……沒有必要!我大可直接走進去跟他們講話。”
“‘麗行’的老板和‘螨蟲’團體的關系很好,這條街都是他的,”樸藺翻動着檔案,“姜哥說調查審核太難搞,最好別驚動他們,先專注這個案子,跟那些女孩兒談談就可以了。”
“為什麽是我?”晏君尋反問,“為什麽不是時山延?”
“你想讓時山延戴兔耳朵嗎?”蘇鶴亭搓着手臂,“他根本不像兔女郎。”
“哦,”晏君尋冷漠地說,“我的臉上就寫了這三個字嗎?”
“……你很合适,”珏試着緩和氣氛,“稍微喬裝一下就好了。今晚‘麗行’的人很多,都是奇裝異服的,不會有人注意到你的。你可以把頭發弄起來一點,別讓它們擋着你的眼睛。我們為你選了最可愛的衣服,一點都不性感。”
它最後一句話簡直是欲蓋彌彰。
“進場時間就要到了,”一個濃妝豔抹的健碩“女郎”在晏君尋旁邊的化妝鏡前補妝,随口說着,“你快點換衣服吧。”
晏君尋擡起兔耳朵,又看了眼化妝臺。他站在這裏像個無家可歸的小孩兒,沒人告訴他接下來該怎麽走。
“你看起來好小,”對方塗了一半睫毛膏,回頭盯着晏君尋,“你成年了沒有?”
通導器裏的大家開始叽叽喳喳。
“說你沒成年也行,符合你今晚的人設。”
去你媽的人設。
晏君尋生氣地說:“成了!”
“嗯……”對方轉回頭,繼續塗着睫毛膏。他小心地補着妝,露出蕾絲袖口的肌肉上全是文身。他說:“還挺辣的。穿什麽啊?”
他晾睫毛膏的時候透過鏡子,看到晏君尋手上的兔耳朵,忽然露出欣喜的表情。
“哎呀!”他翹着小拇指,回頭羨慕地看着,“我最喜歡毛絨絨的小朋友了!給我摸摸。”
蘇鶴亭的可樂差點噴到屏幕上。
“性別認同障礙而已,”珏簡單地說,“他的指甲油顏色真好看。”
“我叫玉蘭,”玉蘭對晏君尋沒穿的衣服愛不釋手,“我對這裏很熟的!好多老板都認識我,你可以叫我‘姐姐’。哎呀,你去換衣服吧,我在這裏等你,一會兒我帶你進去。”
“好熱心,”蘇鶴亭用衛生紙擦着嘴,“他肯定想把你賣了。”
“不要這樣揣測別人,”珏用一種世界充滿愛的語氣說,“我覺得他只是想給晏先生化妝。”
晏君尋立刻說:“我不化妝。”
樸藺恨不得拿着喇叭提醒他們:“延哥已經進場了!”
“今晚是化妝舞會,不化妝是進不去的,”玉蘭是過來人,“如果你的羞恥心那麽強烈,那你不适合幹這行,變态多得是……這樣是得不到老板垂青的。”
他把晏君尋推進換衣間。
“姐姐等你哦。”
蘇鶴亭肯定地說:“他絕對想把你賣掉。”
* * *
時山延在角落裏坐下。這個位置能看到二樓,還有走廊的拐角。
這個大廳內沒有系統服務,麗行強調人類的美好,所有服務員都是人。麗行還是搞氣氛的老行家,把燈光調得很暧昧。
時山延坐下沒多久,側旁就有人遞來邀請函。
“先生你好,”遞邀請函的服務員很清秀,他用手掌示意時山延往左看,那裏坐着幾個闊佬,“有先生邀請您到貴賓席喝酒。”
時山延挪動目光,在晦暗的燈光裏露出犬牙,帶着點生人勿近的危險意味。
“我在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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