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進來幹嘛
“怎會這樣?”李燼霜對着夤夜驚呼。
雨聲窸窣,霧霭迷蒙,他的話語也似裹了層紗。沈濯偏頭一看,一指豎在唇峰之間,輕聲道:“噓,別吵。”
李燼霜瞧着滿塘魚屍,聽見池魚煎熬的撥剌聲,心中憐憫,也不顧怕他了,飛快走出屋子。沈濯眼疾手快,扔了釣竿,一陣風似的到他身側,兩手擡起寬大衣袖,擋在李燼霜頭上。
李燼霜:?
沈濯皺眉,開始生疑:“你,你不是說會死……”
李燼霜陡然想起騙他的謊話,忙轉移話題,哀憐地望向池水。
“這池裏的魚兒們安生了幾十年,為何你一來就要弄死它們?”
沈濯迷惑地反問:“你是人,在乎魚做什麽?”
李燼霜啞口無言,半晌才道:“一草一木都是生靈,為何無緣無故要殺生?”
沈濯百思不得其解,道:“難道有緣由就能殺,有緣由殺生和無緣無故殺生,有何區別?”
李燼霜一噎,竟不知該怎麽回他。
“既然都是殺生,何需再找個理由?”沈濯看他呆愣愣的神情,一時心曠神怡,便笑了笑,“殺便殺了。況且它們也是死得其所。”
李燼霜隐忍不發,艱澀道:“嗜殺成性,倒會給自己找借口。”
沈濯拽住他的胳膊,非要拉李燼霜到荷塘邊。李燼霜不情不願,卻只能跟着。兩人站在岸邊,沈濯右手掐了個法訣,對着三兩掙紮的鯉魚一指,那些魚身上便罩着一只圓滾滾、亮汪汪的水泡。
“這是什麽?”李燼霜蹙眉。
“避水訣。”沈濯得意一笑,“是我方才造的法訣。還有些疏漏之處,便拿這些畜生試一試。”
池魚受了避水訣,拼命搖動着尾巴和鳍,掙紮得比之前還要激烈。水中翻起一陣陣激流。
李燼霜沉靜地盯着他,敢怒不敢言。
什麽造法訣,我看是在造殺業,總有一日天道輪回,報應不爽。
他望向魚群,不忍道:“你一個龍,造避水訣有何用。快放了它們,別再造孽了。”
沈濯認真地瞧着他:“我要這法訣當然沒用,你有用。”
李燼霜:“有何用?”
沈濯淡笑,憧憬起來:“等你休養幾天,就得跟我回南海。”
李燼霜抿了抿唇,面上覆着一層冷霜,腹诽道:我才不跟你回南海呢。
他心知肚明,跟這一根筋的妖龍沒法講道理,只敢憋在肚裏。否則等他發起狂來,他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沈濯察言觀色,藍眸一動,道:“你這麽在乎這些魚?”
“逍遙山的魚都是仙門靈魚,每年要貢進內門的。”李燼霜半嗔半怨,柔聲道,“全被你糟蹋了,我拿什麽交給內門,要是因為失職被逐出宗門,該如何是好?”
沈濯閉嘴沉思。這不是天大的好事嗎?
李燼霜見沈濯不說話,回想兩次在他跟前示弱裝可憐,這妖龍也不管他說的話纰漏百出,盡數信了,便膽子大了些,道:“你還不收了神通,難道想看我被責罰?”
沈濯輕嗤一聲,不以為意,道:“有我在這,誰敢?”
李燼霜一咬牙,道:“你就當是幫我一回……”
他這句話倒是歪打正着。沈濯吃軟不吃硬,連天帝都敢對着幹,豈會在旁人面前屈服妥協。說會受責罰,他自然是不屑一顧。若是李燼霜求他幫忙,那便不一樣了,能幫忙的人哪個不是實力強勁、手有餘力的。捧高沈濯,滿足他好逞威風的脾性,他便乖乖照辦。
沈濯收了避水訣,池塘裏的魚便如逃荒似的一哄而散。
他瞅了瞅李燼霜白淨的臉,道:“你好些了?”
李燼霜一怔,連忙擡起袖口掩唇,輕咳兩聲。
“沒……怕是還要再等幾日。”
沈濯眼神一冷:“你不會在騙我吧?”
“我……”李燼霜臉色一白,差點哽住,飛快冷靜,“你神通廣大,我哪裏騙得過你呢?”
沈濯閉眼一想,長舒了口氣。昨日親眼看見小爐鼎受的傷有多重,應當不是騙。暫且聽他的,等幾日再說。反正有的是閑暇。
“也罷,”沈濯收起袖子,“外面下雨,你回去吧。”
李燼霜擠出個感激的笑,擡手遮雨,悻悻退下。
他躺回榻上,本以為消停下來,能睡個好覺。窗戶上突然透出一陣熊熊火光,眨眼愈演愈烈,伴随着呼嘯的狂風。
李燼霜心驚膽戰,忙不疊跳下床榻,推窗大喊:“沈濯!”
他定睛一看,妖龍在池岸邊壘了堆小山般的柴禾,大火滔天,黑煙滾滾,池塘裏翻白的死魚排着隊往火裏躍。
李燼霜重重嘆了口氣,捂緊了抽痛的額角。
他又在幹什麽?
清風乍起,一股淡淡的皮肉焦糊味傳到草廬窗前。
沈濯連連搖頭:“燒熟的氣味如此刺鼻,你們人類還吃得下嘴?”
李燼霜一句無心的“不能吃生食”,讓他聽進耳了。向來好生吞的沈濯不知熟食有什麽好,便一探究竟。
李燼霜咬牙暗想,要是再放這龍獨自在外面,還不知道會惹出什麽禍端!
他清了清嗓,身子倚在窗邊,朝斜風細雨間傾了些。
“沈濯,你過來。”李燼霜眼神閃爍,克制不住心如擂鼓,連帶着聲音發抖,“你到我屋子裏來。”
他這般畏懼擔憂的模樣,隔着夜色落到沈濯眼裏,便是含羞帶怯,欲說還休。
妖龍渾身一飄,問也不問,腳步輕快地跟到他面前。李燼霜卻不着急開門,直勾勾盯着他。
“你先把火滅了。”他指了指媲美山丘的火堆。
沈濯望着李燼霜丹唇杏眼的俏模樣,兀自神思蕩漾,李燼霜的話落到耳中,頓時也成了溫柔似水的軟語。
他一揮袖子,搖曳的烈火霎時消失無蹤。天地之間只剩下朦胧的雨色和幽亮的月色。
李燼霜手心冒出細汗,先摸出柄劍藏在枕頭下,硬着頭皮打開屋門。
沈濯緩緩走進草廬。月光照在地上,結了滿地寒霜,他影子高大,随着腳步搖蕩,拉得老長。
李燼霜站在他對面,局促不安地垂着頭。沈濯瞧了他半晌,忽然輕笑一聲,語氣比先前溫和暧昧了許多。
“別怕,我不會傷害你的。”
“你……”李燼霜卷起指頭,指甲掐着手心,斷續道,“你進來避雨。”
“我不怕雨。”沈濯偏頭一笑,明澈的眼睛裏浮出絲縷妖異之氣,柔聲道,“進來當然不為避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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