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變故突生
祁尋天生劍骨,萬裏挑一的天才,并非沈濯想得那樣不堪一擊。他不過結丹中期,便已經戰遍七宗同輩英傑,立于不敗之地。
上天給了他無上的資質,勢必要從祁尋身上拿回點東西作交換。祁尋劍道初成,卻不擅與人交際,在同輩中人緣淺薄,不論何時都是孤身一人。
衆人閑言紛紛,都猜是否這劍道一門過于磨煉人的心性,佼佼者必然登高臨寒,還是這位天資卓越的師弟修的是無情道?
衆說紛纭。真正的原因卻微不足道。
祁尋患有目疾,自小便只能看見黑白二色。
他的世界單調乏味,像一場蒼茫無盡的冬日,每個人的面目都模糊相似。久而久之,心性也變得寒苦孤絕。又因為太過孤僻,對看重的事總是固執己見,幾乎到了偏執的地步。
沈濯很不看好這脆弱的人類。不論祁尋多麽出衆,在他眼裏始終是個動動手指便會摧折的人類。
人族總是渺小的,脆弱的,朝露昙花般易逝的。正因為易逝才多情,容易惺惺相惜。短暫的壽數裏執迷于留下些刻骨銘心的東西。
他壓着火氣看向李燼霜。小爐鼎滿眼崇拜,眸子裏水色潋滟,到了含情脈脈的程度。
小小人族,有什麽好看的!
只可惜識海中的畫面都是記憶,他沒法跳上論劍臺,與那祁尋好好較量一番,讓他看看誰才是第一。
而另一頭,祁尋沉默地擡頭,在風濤雪幕間環顧一周,原本黯淡的眼眸在望向李燼霜的剎那變得晶亮。
劍修拂過掌中青鋒,白雪簌簌落下,望着長劍淡笑,眉目間冰消雪融。沈濯看見他呢喃的口型,他在與他的劍對話。
簡單的一句話,卻凝着萬千深重的情誼。
“青虹,他來了。”
沈濯心腔盤旋着一股愠怒。
只在看李燼霜和手裏的劍時,祁尋的眼中才有神采,這人待李燼霜的心思必然不單純。
那小爐鼎是怎麽想的?
心煩意亂時,李燼霜崇拜向往的神情連連浮現,宛如驅之不盡的幽魂。
沈濯心中暴戾,猛然抽回神識。纏綿翩飛的白鳥們因丢了伴侶而驚慌失措,雲海似的識海中驟然刮起狂暴的飓風,将記憶和靈識攪亂。
妖龍一貫随心所欲,不想再看下去了。只是他不明白這股無名怒火源于何處。
李燼霜劇烈地喘息,神識穿梭過一截狹長擁擠的隧道,頓時回歸現實。
大汗淋漓,他睜開沉重的眼皮,望見陰暗的草廬。沈濯端坐在面前,正閉眼調息。
難道那場歡好只是幻象……
他又被這妖龍捉弄一次!
沈濯緩緩睜眼,正對上李燼霜半是隐忍、半是羞恨的眼神,眉間陰郁少了幾分。
“怎麽?”他卻是故意出言刻薄,挑釁着李燼霜的臉皮,“知道都是假的,不甘心了?”
“你!”李燼霜猛咳兩聲,孱弱地捂着心口,手指碰到濡濕的血跡,便忘了口舌争鋒,立馬大驚失色,“我這是怎麽了?”
“你靈氣紊亂,差點死了。”沈濯沒好氣,一甩袖子從榻上站起身。
費盡心思救這小玩意,他倒好,跟那祁什麽在識海裏卿卿我我,暗送秋波!
李燼霜盯着血糊糊的雙手,難以置信:“死?沈濯,你救了我?”
他還記得自己要逃跑,反被沈濯抓個正着。以為這妖龍要吃了他,哪知道卻救他一命。
沈濯看見他不敢相信的模樣,又是一陣煩躁,諷刺道:“怎麽,不想被我救?就這麽想被我吃了?”
“這倒不是……”李燼霜忙道,飛快從榻上起身,只覺得身軀比往日輕盈了許多,精力也充沛了不少,一時更是迷惑,瞅着手臂查看,“咦,咦咦咦?”
沈濯默然盯着他,心道真是個小傻子。
假如告訴他那場交融并非完全是幻象,他們當真借着神識靈交了一回,只怕李燼霜會像只遭了狐貍的兔子一樣一蹦三尺高。
轉念一想,他便一陣惱怒。呸,老子才不是短腿狐貍。
“手腳健全,也能走了吧?”沈濯冷冷瞧着興致盎然的李燼霜,“收拾東西,天亮與我回南海。”
說完,他沒忘了兇神惡煞地威脅:“你要是再敢騙我,再敢跑,我就……”
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沈濯沒想好要怎麽樣,目光撞見李燼霜滿是污血的袍子,莫名腦袋空空,便頓住了。
李燼霜看他呆愣愣的,哪有半點初見時駭人的氣勢,便不覺得可怕,只剩好奇,眨眨眼道:“你就怎麽?”
沈濯被他天真模樣攪得一怔,彎唇淡笑:“就拿你喂狐貍。”
嘁。李燼霜不以為意。
沾滿血的衣袍緊貼着肌膚,實在萬般難受。他預備着換件衣服,便對沈濯道了聲謝。
沈濯大為驚訝,道:“你這是做什麽?”
心裏倒是得意洋洋,暗嘆李燼霜還算有點良心。
李燼霜道:“你救我兩次,我實在不知該如何報答。”
沈濯暗想:不知如何報答便以身相許,人就是喜歡說這些沒用的場面話!
表面上卻是笑了笑,意味深長地望着李燼霜:“你是不知道,還是不願意?”
李燼霜面上一熱,結巴道:“沈濯,我是真心謝你,但也是……真的沒法去南海。”
“為什麽?”沈濯追根究底。
李燼霜羞于啓齒。他天資愚鈍,怎好意思跟別人說自己想學劍,怕不是會被沈濯誤會,以為他又在編謊話騙他。
“我……”李燼霜張了張口。
“砰砰砰!”草廬門重重地響起來,敲門人手勁太大,幾乎要把房頂震塌了,“李師弟,你還在嗎?”
李燼霜同沈濯對視一眼。沈濯揚了揚眉梢,抱着手臂,一副看好戲的樣子。緊跟着,門外傳來幾聲嘀咕。
“你還管他叫師弟?是人是妖都不知道呢……”
“對呀對呀,我們可是親眼見他被一劍捅穿,哪裏還活得了?”
李燼霜沉默一瞬,對着沈濯低語:“你藏一藏。”
“我是你救命恩人。”沈濯有意逗弄他,“對待救命恩人,就是要我像只耗子一樣東躲西藏?”
李燼霜焦急道:“絕無此意,只是若被他們發現,免不了又是一場風波。”
沈濯冷笑兩聲,倏忽間宛如清風般掠起,疏懶地靠在梁柱間,晃悠着兩條長腿。
“藏好了。”他居高臨下睇着李燼霜。
李燼霜微微颔首,回到榻前翻開包袱,取出疊好的衣裳,隐入床帳後匆匆換衣服。
清風浩蕩,紗簾後人影昏暗。隔着昏蒙黑夜與輕紗,坐在屋梁上的沈濯注視着他褪去衣衫。半扇月亮落在李燼霜頸背和一邊臉頰,像是凝了層細膩無瑕的霜。
一雙皓白手掌猶疑地拂過肩頭血淋淋的衣物,道袍迅速滑落,裸裎出纖瘦有力的肢體。似乎知道自己正被人看着,鬓發散亂的頭顱半垂着,低眉順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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