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心猿意馬
兩廂靜默,暗昧的情愫卻隔着深濃的夜流淌。片刻前耳鬓厮磨的溫熱猶在發梢肌膚,沈濯食髓知味,李燼霜亦是心猿意馬。
畢竟坦誠相見,颠鸾倒鳳一回,彼此間的沉默都顯得別有幽情。
沈濯輕靈一笑,目光不舍地從紗後人影上挪開,右手探入衣襟,取出一物,利落地朝着李燼霜擲去。
李燼霜心思細膩,性子內斂,回憶起幻境裏種種讓人面紅耳熱的場面,正羞掉了老臉,不知所措。一時失神,被那頭頂飛來的東西砸中。
他後知後覺捂着額頭,迷惑地擡頭看沈濯,見沈濯眼神毫不遮掩,笑吟吟地落在他胸脯上,立馬忙手慌腳地用手臂擋胸口。
“你扔的什麽?”李燼霜不敢看他,耳根滾燙,埋着腦袋找掉落的東西。
“香巾子。”沈濯翹起一條腿,開朗地笑,“你身上沾了血,不好好擦一擦?”
他嗓音低沉動聽,好似下了蠱,鬼使神差的,李燼霜回想起幻境中耳畔一聲聲暖熱潮濕的呼喚。
“燼霜,燼霜……”
“我會對你好的,燼霜。”
耳後頸間一陣陣酥麻,好似突然籠着股熱霧。李燼霜猛然閉眼,狠咬一下舌尖,總算喚回幾分清明。
魔障,都是魔障。沈濯這妖龍,簡直太會玩弄人心。
他深吸一口氣,靈臺一陣鎮靜。沈濯的聲音從頂上幽幽傳來:“掉在榻上了,伸伸手就能撿到。”
李燼霜本不想碰他給的東西,仔細一想,故意避開,倒像是怕了這孽龍,便一彎腰,拾起榻上的香巾。
拿着手巾定睛一看,平平無奇的丁香色細絹,用金線密繡着交頸鴛鴦,浮着股淡淡的茉莉香,壓根不符合沈濯通身的氣派,不知他從哪順來的。
罷了,能用就行。他滿身血痕,不收拾一番實在難見人。
李燼霜将手絹折了一折,匆匆揩拭着前胸鎖骨處的血跡。紅血幹了有一會兒,結着薄薄的痂,擦起來頗有些艱難,得用幾分力氣。刺繡磨蹭着肌膚,所過之處留下道道紅痕,宛如指印。
他動作不停,舉手揚臂,展露出腰身肋間的肌膚,一舉一動落入沈濯眼中,全成了親密旖旎的風月之景。
美人不說話,光是站在那,便能讓人心醉神迷。
一輪昏月在搖晃的紗間起伏蕩漾,李燼霜感知到頭頂灼燙的目光,手上一頓,才意識到此情此景多麽逾越。絞着指頭,柔軟的香帕揉成一團。
他思量着轉移沈濯的注意,清了清嗓子,支吾細語:“你、你這手巾哪來的?”
沈濯不以為意,随口道:“姑娘贈的。”
他樣貌卓絕,為龍又張揚威風,走到哪都不缺追求者。放眼六界,傾慕他的人比比皆是。
李燼霜收好手絹,穿上衣服,烏黑的發絲撥到頸側,仿佛柔亮的綢緞。
“洗幹淨了還你。”他系緊腰帶,松了口氣。
沈濯注視着他,笑道:“不用還了。”
李燼霜連連搖頭,勢要跟他兩清。屋外拍門聲已經到了山搖地動的地步,沒空閑再多說,便撿起地上的劍,慌忙朝門口走。
沈濯一揚手,再度揮出一樣物事。這回李燼霜聽見風聲,轉身一接,那亮白通透的東西恰好與小指擦過,堅硬冰潤,像是個墜子,刮蹭得骨節又疼又麻。
“這又是什麽?”李燼霜皺眉去撿,指頭繞着一股紅絲縧。
紅繩當中系着塊巴掌大的美玉,玉石雕琢成鎖形,內裏凝着丹紅的玉髓,好似一顆滾熱的心。
“拿着,帶身上。”沈濯淡淡道,“護身符。”
“哎呀,你……”李燼霜一陣頭疼,心知推拒不得,輕嘆兩聲,便把玉鎖塞進袖子裏,轉身開門去。
藥園弟子們等到太久,疑心生暗鬼,開始商量着破門闖入。正要動手時,一陣夜風湧過,卷得亂葉飛灑,李燼霜赫然出現在茅廬門後,一雙眼眸清冷警覺。
兩撥人面面相觑。李燼霜抿了抿唇,率先開口:“師兄師弟們好。”
藥園弟子打量着他的面容,怎麽看都和常人一樣,哪有半點妖相。只是起死回生一事太過匪夷所思,藥園仙田失竊也是個謎。知曉來龍去脈的只有李燼霜,他們難以心安,便不得不防備。
“李師弟,”一人收起佩劍,上前一步道,“如今陸師兄已經回內門去了,有些事情,李師弟也該與我們交代清楚了吧。”
李燼霜道:“師兄想知道什麽?”
另一個弟子跟着上前,快言快語:“李師弟,你昨天早晨分明倒在雪裏,身受重傷,怎麽轉眼之間又安然無恙呢?”
說完,這弟子輕咳一聲,面上有些窘迫:“這個,當時情形你想必清楚,我們以為你死了,才出此下策……這會兒過問此事,純粹是心存疑惑,沒有咒師弟你的意思。”
他們疏忽大意,不弄清死活便把人丢在石洞裏,确是有些缺德,但也情有可原。李燼霜天資平平,地位低微,素來嘗盡了人情冷暖,倒是沒記仇,頂多有些寒心。
李燼霜眼睫顫了顫,道:“昨日有妖闖進藥園,我實力不濟,被他所傷,沒來得及通知各位師兄。”
思來想去,他還是沒把譚晚的事說出口。在他心裏,譚晚已經成了一塊隐秘的疤,既然結了痂,何必再多生事,揭開下面醜陋的傷痕。
他環視将信将疑的藥園弟子們,輕聲道:“妖孽走後,我并沒有死。在岩洞中昏迷半刻,僥幸撿回一條命,便爬了回來。”
雲淡風輕地說完一場生死浩劫,卻比聲嘶力竭地控訴更震撼人心。原本心存懷疑的藥園弟子們都有些動容,一是唏噓,二是愧歉。
李燼霜眼神動了動,道:“倘若師兄師弟們還不信,我這腰間還有劍傷,好不容易止了血,皮肉已經爛了,你們可願親眼看看,眼見為實?”
隐在屋梁間的沈濯噗哧輕笑。透過朦胧的小窗,他恰好能看見李燼霜的背影,旁觀得興致勃勃。
小爐鼎倒是聰明,還會耍心機。
藥園弟子們一時失察,做了虧心事,哪還有臉揭別人傷疤,連聲制止:“不必不必!李師弟好好養傷就是!”
李燼霜眉間皺了皺,顯得很是為難,低聲道:“陸師兄……可是責怪各位同門了?”
“陸師兄為人你我都知道,他哪會責怪別人。”一個弟子嘆氣,“只是說這件事非同小可,要禀報給掌務長老才能定奪。修好了大陣,他便走了。”
李燼霜背後一涼。這事情報告給長老,那就真真鬧大了。萬一內門下令徹查,他是決計瞞不住的。
不光譚晚的事會敗露,只怕現今在他屋裏那個也要牽扯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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