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風刀霜劍
那時他匆匆趕回逍遙山,不知是否避過一劫,慌得徹夜難眠。第二日困乏不已,同門卻傳來口信,說有位內門師兄前來找他。
李燼霜驚駭莫名,硬着頭皮去見。翻湧的竹海畔立着個蕭瑟人影,脊背挺直,宛如他腰間沉靜的劍。
他的劍蟄伏着,蓄勢待發。
祁尋一來,整座逍遙山似乎都籠着股孤絕的寒意。
這并非李燼霜的錯覺。萬象蕭疏,天地凄迷,不光是他周身氣質所致,更是一股孤寒至極的劍意。
李燼霜走得越近,便不敢靠近,似是被無形的劍意所震懾。
祁尋袍袖飛揚,轉身凝望他良久,取出個小巧的盒子。
“多了。”他道。
李燼霜認得那盒子,裏頭是他親手裝好的仙藥。才知祁尋的意思是藥送多了?
待他接過盒子,下一瞬,那冷如冰山的師兄便面不改色地吐出自相矛盾的話。
“我每日都要些月霞仙草,”祁尋眼眸映着他,“你送來。”
“每日?”李燼霜驚訝。
那豈不是要累死他。
祁尋驟然召出佩劍。白光一閃,游龍飛馳,李燼霜捂了捂眼睛,望見師兄單手執劍,凝視着出鞘的劍鋒,墨瞳中流淌出一剎那的溫和笑意。
他只對着劍才笑,也算是個怪人。
“我教你。”
李燼霜想了想,臉頰發燙:“師兄,我不敢了。”
祁尋定定地看着他腮邊薄紅,重複道:“我教你。”
他好似不會說話,翻來覆去都是一兩句。旁人聽不懂,他也從不解釋,只是一昧重複。
李燼霜正糾結,祁尋突然牽起他的手腕。他指尖冷得好似劍鋒劃過,霎時激得他一陣抖,懷疑面前到底是個人,還是一柄劍。
祁尋在他脈息間探了片刻,松手道:“你來送藥,我教你學劍。”
李燼霜懵懂地想:原來他的意思是交換,順帶做個幌子……如此一來,不會被人發現。
他盯着那盒子,卻是被祁尋搞暈了。盒子裏半數都是月霞仙草,既然說多送了,特意退回來,幹嘛還要他每天都送藥去。不嫌多?
祁尋是同輩中最最了不起的,
第一回 看他練劍,李燼霜便驚豔不已。
一招一式剛柔并濟,翩然矯然。變化無窮,玄機莫測,蘊藏着無盡的玄通道則。祁尋願意教他,李燼霜自是激動,只覺老天眷顧,給了他如此難得的機緣。
祁尋看他的眼神逐漸斂去鋒芒,雙眸宛如璞玉。
“你的修為還不足以馭劍,我先教你法訣。”
他聲如清溪,泠泠動聽,兩指驟然指向虛空,盡頭竹木搖曳,轟然朝向他們站立的一側傾倒。一瞬間好似平地乍起雷霆,威勢萬鈞。
許久之後,聲嚣重歸寂靜。竹林間亂葉飛灑。
“你來試。”祁尋道。
逍遙山的陽光照在他眼睫上,塗抹着一層淡薄的金輝,消解了面龐的寒意。
祁尋眉眼生得和緩,好似蓮臺神佛,超然沉靜,有股子淩駕塵寰、慈悲憫世的氣度。淩絕頂太過苦寒,他也變得好似覆了霜雪,愈顯得高不可攀。
這樣的人一看便不好相處。與祁尋往來的人都對他帶着點畏懼,李燼霜也不例外。
李燼霜壓根沒看清他如何出手,不想讓師兄失望,硬着頭皮比劃。莫說遠處的竹木,就是指端的風,也是動都沒動。
祁尋:“你有劍嗎?”
李燼霜讪讪收回手:“有的。師兄你等等我!”
不想辜負了這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他迎着燦金的太陽,拼命朝弟子居跑,胸中噗噗跳動,興奮喜悅地懷揣着長久以來的夢。
祁尋看着他的背影,輕輕一笑。
李燼霜取出妥善收藏的鐵劍,闊步向着竹林折返。遠遠望見祁尋身影,好似一抹淡入山色的墨,廣袖招展,仿佛下一瞬就要振翅飛去。
他佩劍名為青虹。劍如其名,一聲嘶嘯乍然出鞘,映着白日雲光,仿佛鱗片璀璨的蒼龍。
李燼霜緊盯着那劍光,莫名覺得腳下山岳震顫,籠罩着上空的寒意霎時鋪卷開去,不再如初時那般收斂,而是鋒芒畢露,銳不可當。
果然!是他的劍意。
祁尋手腕翻動,刺出剛勁的一式。
“你來試。”
李燼霜連忙照做。祁師兄淡漠的眉逐漸皺起。
“不對。”他揮舞青虹,再一次出手,“你來試。”
李燼霜深吸口氣,竭力一試。祁尋仍是搖了搖頭,瞬息之間再演了一次,卻沒催着李燼霜照做,而是騰空而起,輕捷如燕,酣暢淋漓地接下一套劍式,爾後翩翩落到翠竹葉梢,好似一瓣輕盈的雪花。
竹海中罡風湧動,李燼霜擡眼看去。青虹劍反射着日光,恰恰墜到他睫上,一時睜不開眼。
他崇拜地望着遠處人影,由衷嘆道:“師兄太厲害了。”
隔得太遠,瞧不清楚祁尋神情。只看見他緩緩收了劍,回到李燼霜身旁,衣袂飄飄,輕聲道:“你也可以。”
李燼霜有自知之明,卻還是心中一喜。祁尋目光停在他頸間,過了一瞬才移開。
“我走了。明日記得過來。”
他淡淡告別,與他擦身而過。李燼霜回過神,人已不見了。走時像來時一樣幹淨利落。
李燼霜怎麽都想不通,這樣幹淨利落、不沾塵埃的人,會對他動心。
興許,連祁尋自己都不知道原因吧。自那日後,學劍變成了他們心照不宣的秘密。
他不知不覺走到山門邊,被幾個護山弟子擋住去路。有人眼尖,認出他身份,便收起佩劍,對着同伴擠眉弄眼一通。
“哎呀,這不是外門的李師弟。又來找祁尋了?”
李燼霜深吸口冷氣,鎮定了幾分,道:“勞駕師兄,通融一番。”
幾人嬉皮笑臉,眼神赤裸裸地在他身上流轉。
自從祁尋說要娶他,風波鬧得人盡皆知,內門弟子便對他輕慢。調侃挖苦都是常事。
他資質不佳,只能待在逍遙山,在旁人眼裏多少有些為了進內門勾引師兄的嫌疑。再加上長得漂亮,這嫌疑便加深了千百倍。
“李師弟,你這又是何苦呢?”一個內門弟子道,“不如早日嫁進內門,省了奔波的苦楚。祁師弟也太不懂疼惜美人,忍心讓你獨自走這麽遠的路。”
另一人打量着李燼霜,笑着附和:“是呀。要換了是我,可心疼死了。舍不得,舍不得。”
“就你?呸。”一人接着開腔,“癞蛤蟆想吃天鵝肉,接得住人家夫君一劍嗎?”
李燼霜手腳冰冷,脫口的話也透着哀苦的寒氣。
“勞煩師兄們放行……莫要拿我尋開心了。”
“李師弟,祁尋怎的沒來接你?”一人道,“他往日不都老早待在山門,就等着帶你去七星崖嗎?每天從日出厮守到日落,你們還真是有說不完的話。”
七星崖就是祁尋住處。他們越說越過分,李燼霜争辯道:“我跟祁師兄君子之交,不像你們想的那樣不堪。”
“君子之交?”一人嘲笑道,“什麽樣的君子之交,想把你娶進他被窩裏。”
“哎,你這話便不對了。他們來往那麽多回,難不成只是在七星崖打坐悟道?這被窩鑽得勤了,自然也就不稀奇了,所以叫君子之交呢。”
一人大笑不止,揚劍指着李燼霜,上氣不接下氣。
“原來如此。李師弟怕不是入錯了宗門,劍道修得不怎樣,房中媚功倒是了得。下回合歡宗長老來訪,你便跟了他們去吧!”
李燼霜面頰漲紅,咬牙切齒:“污言穢語,欺人太甚!你們修的又是什麽道!”
那幾個弟子不以為意,越發歡騰起來。一人笑看着他,輕言細語:“李師弟,你真是來找祁尋的?”
李燼霜冷哼一聲,不欲跟這幫劍痞見識:“我自然是有事務在身,才到內門來的。”
“行。”那人懶懶一笑,勾着唇角道,“那你在這山門前叫聲夫君,便放你進去。”
李燼霜惱道:“不要臉!”
護山弟子們捧腹大笑,意猶未盡地戲耍他。山門前喧嘩成一片,忽然冒出個清亮的嗓音。
“你們在這幹什麽?”一個少年從後方款步走出,身旁簇擁着衆多護衛,“吵吵嚷嚷的,成什麽樣子。”
這少年面龐清秀白淨,個子小巧玲珑,好似蓮蕊一般。渾身上下都透着股傲氣,連看人都是仰着下巴,微微垂下眼。
他裹着身熾金華服,金針銀線,龍飛鳳舞。靴子底也鑲嵌着明珠,活脫脫是個家財萬貫的貴公子。再加上周圍幾圈殺氣騰騰的扈從,鐵定來歷不凡。
那幾個護山弟子立時噤聲,抱劍行禮。
“少宗主。”
少年未置一詞,倨傲地看向李燼霜。
李燼霜默默打量。他不是天極宗的裝扮,定然并非門人,那就是某某仙門到訪的少宗主了。
放眼七大仙門,能有少宗主的必定是世家淵源,那便只剩神息宮和烈陽城。
這少年一身金光閃閃的裝束,仔細看看都是出自煉器大宗烈陽城的寶履神衣,樣樣都是耗資甚重的無價之寶。
原來是烈陽城的少宗主。
少年目光掃到他身上,嗓音清脆,好似葉底黃鹂,不客氣道:“你是什麽人,有膽子在天極宗鬧事?”
他嬌蠻傲慢,不好惹。李燼霜低頭拱手道:“我是天極宗弟子。”
“你?”少年不信,從頭到尾端詳他,“你叫什麽名字?”
他抿了抿唇:“李燼霜。”
少年面色一變,反複瞧他,難以置信:“你就是李燼霜?”
須臾,他丹紅的唇上現出絲刻薄的笑,眼中嫉恨一閃而過。
“狐貍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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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兄讀作高嶺之花,寫作堕魔預備。
是個比較重要的人物,但不會有感情線的……放心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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