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睚眦必報

人心難測,倒是與妖獸在一塊是非分明,自在坦蕩。

李燼霜盯着他那俏皮的小尾巴,不禁道:“身邊已經沒人經過了,你為何不變回來?”

“我陪你走一會兒。”沈濯道。

李燼霜心弦又是一顫。這白龍什麽時候這般會體貼人了?

他微微一笑,道:“憑我們兩個人四……六條腿,怕是要走到地老天荒。”

牡鹿頭也不回,角上小花随風狂擺:“跟燼霜一塊地老天荒,不好嗎?我覺得挺好。”

李燼霜兩頰一熱。

一人一鹿走了一截山道,鹿背上已然堆積着白雪。李燼霜操心起他,憂心不已:“你冷不冷?”

鹿在一處石崖彎路前站定,遙望腳下懸垂的臺階。臺階四周濃霧籠罩,一眼望不到盡頭,仿佛一根光禿的繩索,墜進雲海深處。

“坐到我背上。”沈濯道。

李燼霜依言坐下,兩手環抱着牡鹿脖頸。一息之間飛雪掠影,星移鬥轉。再回神時,白雪皚皚的群山消失不見,入眼盡是蒼翠欲滴的碧樹。

“下山了?”李燼霜睜大了眼睛驚嘆。

牡鹿仰頭蹭了蹭他的袖子,娴靜地邁了兩步。

“走吧。”他道,“這地方才适合散心。”

他這副模樣可愛,步履從容不迫,萦繞着股仙氣。李燼霜不害怕,比初時放開了許多,揣度在逍遙山待不了多久了,索性疏懶一次,慢騰騰走回去。

日暮西山,金輝漫漫,蔥茏的綠樹間響徹着悠長的蟬嘶。

仙道不問世事,原來人界已是盛夏。

多好的光景。

沈濯領着他漫步,前面赫然出現一條銀亮的小溪。河水清澈見底,波瀾中日影搖晃,浮動着粼粼的碎金。

“坐上來。”鹿說。

李燼霜卻是興起,脫去了鞋履,踩着河底光滑的鵝卵石,張開手臂淌水。

湍急的溪水宛如銀練,浸沒了皓白的足踝,激起串串剔透的碎玉明珠。

牡鹿隔岸望着他的背影,道:“燼霜,想去人界玩麽?”

足底踩上綿軟溫熱的青苔,李燼霜回身看他,萬千斜陽落在彼此之間,威武高聳的鹿角塗抹了層迷蒙的金輝。

“你不會惹禍吧?”他抿了抿唇,輕聲玩笑。

牡鹿低頭渡河,溪水嘩嘩作響。他不懂人間規矩,焉能預知禍福,張口便說:“惹禍了你先走。反正有我在,你別怕。”

李燼霜只當是玩笑,嘆息一聲:“若有機會,去走一遭也不錯。”

修仙幾十年,早忘了凡塵是什麽樣子,此時此刻回味一番,倒是有些懷念。

走了不久,夕陽沉入山巒。夏夜的微風帶着暑熱,草木間充斥着蟲鳴,此起彼伏。蟲鳴雖聒噪,聽在耳中卻尤為靜心。夜裏一場山雨來得迅疾,蒸出地底的暑氣,整座深山都酷熱難耐,夏蟲叫得更是凄切。

李燼霜催動法訣,身上清風吹拂,冰肌玉骨,香滑無汗。背靠着一顆老松坐定,靜聽林中大風回旋穿梭。

沈濯還是不肯變回來,收起四條腿,趴伏在他身邊。

鹿睜着一雙黑亮的圓眼睛,凝望着李燼霜臉上淡淡的月光,不由得說:“燼霜,你聽過鲛人唱歌嗎?”

李燼霜一怔,眨了眨眼,恰有滴雨水從頂上針葉滑落,墜到白皙的臉蛋上。

翻湧的山風鼓動着道袍兩袖,他遲疑着擡起手臂,擦去臉上細碎的水珠,道:“為何突然說起了鲛人?”

“你長得像。”沈濯語氣認真,“鲛人漂亮,你也漂亮。”

長夜深林,他閑坐樹下,好似一株悄然綻放的白昙花。

李燼霜被他直白的誇贊撩撥得臉熱,低頭結巴道:“沒、沒見過,也沒聽過。”

鹿揚起脖頸瞻望,神氣地支起一條前腿。李燼霜不知他要做什麽,沉浸在那句發自真心的“漂亮”裏,情不自禁閉緊雙目。

他也太直率了。這妖龍,難道是因為心思純粹,所以随便說什麽都叫人心搖神蕩?

真是受不了。

飒飒風濤中響起輕緩的歌聲,渺遠遼闊,宛如窸窣的海潮。合眼谛聽,便好似置身于星河與波濤之間,身軀被海水溫柔地包裹着。

這吟唱低沉動聽,太過幽邃蠱惑,配上這黧夜深宵,荒郊野嶺,必然會發生點纏綿悱恻的故事。

李燼霜緩緩睜眼。如果不是一頭鹿在唱的話……

沈濯對上他的目光,歌聲戛然而止。

“好聽吧。”他有些得意。

“好聽。”李燼霜忍俊不禁,艱難地擺出嚴肅神情,“下次不許唱了。”

“喔。”沈濯語氣竟有些蔫蔫的,趴着腦袋,“那你睡吧。”

李燼霜掩嘴輕笑,閉上雙眼小憩,不知為何有些心神不寧,偷偷瞧了周圍幾次,卻不見異狀。

況且有沈濯在身邊,他便放心大膽,篤信不會出意外,倚靠着松樹假寐。今日費心勞神,不一會兒就陷入沉眠,恍惚間做了個血腥的夢。

黑天老林,無數人影跌撞逃命,驚駭尖叫,留下一地粘稠的鮮血,似乎有極其恐怖的東西追趕他們。

血腥味鑽進口鼻,李燼霜難以呼吸,驚詫地環顧黑夜。只見逃竄的人影接連倒下,發出一聲聲凄厲的慘叫,血肉骨骼斷裂的鈍響後,一切歸于寂靜。

胸口肌膚滾燙至極,李燼霜擡手一碰,是那塊玉鎖。不知原因,原本冰涼的玉石摸着柔軟彈滑,好似生出了血肉,在掌心撲通跳動。

忽地有個人影一閃而過,猝然倒在滿地枯枝敗葉間。李燼霜大驚失色。方才那一晃眼,來人似乎有些熟悉。

那人抖抖索索地趴在地上,猛然吐出口鮮血,手腳受了重傷,艱難地朝李燼霜腳邊挪。李燼霜定睛一看,瞧清他的長相,更是吃驚,掩唇高呼:“蘇少宗主?”

他怎麽在這?莫非是追着他們來的?

李燼霜驚駭地猜測。沈濯一直不肯變回人形,難道是知道蘇星琉帶人來追他?

遭此大難,随從全部慘死,蘇星琉再沒有白天在淩絕頂的威風,好似個可憐蟲,蜷縮在亂葉枯枝當中。分明就隔着幾步之遙,他像是沒聽見李燼霜的話,急促喘氣,戒備地看向前方,渾身都因恐懼戰栗。

深暗的密林中緊跟着走出個人,月白衣袍上墜着珠玉,流光熠熠,皎潔無瑕。

幾縷月亮穿過層疊樹枝,恰好照亮那人半邊臉。李燼霜看清他容貌,幾乎驚掉魂魄,起身大喊:“沈濯!”

沈濯也像是沒聽到,慢慢逼近蘇星琉,靴底碾斷地上枝葉,每一步都帶着深重的壓迫。站定之時,一雙眼瞳變作了妖異的針芒。

“廢物,起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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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濯怒氣值95%

接下來沈濯有特殊的報仇方式,可能是可怕中帶着一點點滑稽那種……大家原諒他叭,他只是個小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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