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聽天由命

李燼霜一怔:“什麽?”

陸問拍拍他肩頭,笑嘆:“燼霜,往後就是一家人了。”

他說完這一句啞謎,樂不可支地退回山門,留李燼霜呆愣在原地。

“你,”李燼霜看着祁尋,嘴唇動了動,驀地灌進口冷風,差點嗆咳出眼淚,“你又向掌門說了?”

祁尋別過眼睛,嗓音艱澀:“對。”

李燼霜心中躊躇,道:“師兄你……不知道內門弟子都是如何看我的?”

“燼霜,你我合籍,謠言不攻自破。”祁尋篤定地望向他。

他都知道。李燼霜心中一震,随即空落落的。

他沉重地呼出口氣,疲累道:“祁師兄,我不願。”

“到我身邊,沒人敢議論你,整個天極宗都會敬重你。”祁尋素來執着,堅定道。

李燼霜了解他的性子。他們兩人之間的鬧劇反複幾次,到頭來祁尋還是沒死心,誓要将他握在掌中。

他劍習得好,心志也同鐵石一般不可轉移。

“真像你說的這般簡單?”李燼霜自嘲地笑了笑,溫和地看向他,“師兄,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祁尋點點頭:“你問。”

淩絕頂的風雪太烈,宛如繩索般勒緊了脖子,壓迫得李燼霜難以張口。

“這麽久了,我受流言蜚語攻讦的時候,你為何從來不站出來替我說一句話?”

“……”

“哪怕只是辯駁一句,道出真相,他們也不會以為,是我處心積慮勾引你。”

祁尋依舊不言。

李燼霜盯着他墨玉似的瞳眸,只覺得肆虐的風雪澆透了肺腑:“師兄地位尊崇,這樣小小的一件事,應當不難吧?”

是不能,還是不願?

“燼霜……”祁尋神色微動,眼神卻還是木石一般空洞,無措地低喃着他的名字。

“師兄,他們怎樣議論我的,你聽見過嗎?”李燼霜失落道,“每一句都叫我水深火熱。難道師兄聽過之後,竟覺得快活?”

“不是這樣的!”

祁尋終于忍不住,眉間緊鎖,有些笨拙地剖白:“燼霜我、我喜歡你。看見你的第一眼就喜歡。我不知道怎樣才能讓你跟我在一起,所以才……”

“想讓我不堪流言,與你合籍。”李燼霜望着他,隔着飛雪輕聲問,“師兄得償所願了,那麽我呢?師兄從來都不曾想過我的感受吧。”

話說出口,他本以為心如止水,卻是比祁尋激動。祁師兄或許并非存着逼迫他的心思,僅僅只是不在乎而已。

不在乎他的選擇,不在乎他的想法,沒把他當回事。他的忽視倒是比旁人的取笑更傷人。

“你待在逍遙山有何出路?”祁尋不會辯解,一時煩躁不安,腰間的青虹也發出陣陣嗡鳴,“你若嫁我,往後仙材靈寶應有盡有,我去求掌門師尊允許你入我門下學劍,對你百利無害。”

“祁師兄,我不願。”李燼霜道。

一陣大風卷動,吹亂了二人衣袍。

“我不明白,燼霜。”祁尋胸口劇烈起伏,似是強壓着戾氣,眼神空茫地望着雪幕,參不透其中玄機,低聲吐露心扉,“我真的不明白。”

李燼霜看透了,不禁苦笑。

他自然是不明白的。小小的外門弟子,怎麽會拒絕他?

在他眼裏,李燼霜不是師弟,更不是舉案齊眉的伴侶,而是一件漂亮的寶物。這寶物出身卑微,無所依傍,像他這樣從未遭逢失敗的天之驕子,理應是唾手可得。

但他失敗了,一敗塗地。為何這廉價的寶貝這般固執,祁尋想不透。

“這錦囊,還給師兄。”李燼霜再度拿出錦囊,想了想,系在祁尋腰間佩劍上。

祁尋捉住他的手指,力度太大,完全掙脫不了。

“你不是為藥園的事來的嗎。”他執迷不悟,逼迫般地看着他,目光沉如寂夜,“除了我,沒有人能幫你。”

事已至此,李燼霜反倒豁達起來,另一手指了指慘白的天。

“那就聽天由命。是被逐出宗門還是以命抵罪,燼霜都認了。”

“我不信天命。”祁尋的手指微微發抖。

他眼神銳利,咄咄逼人,李燼霜不知所措,垂頭避開祁尋眼底的鋒芒。

大雪中響起幾聲悠遠寂寥的鶴鳴。

“燼霜,”沈濯的詢問回蕩在識海,“你好了嗎?”

李燼霜陡然振奮了精神,凍僵的手覆上祁尋掌背。師兄常年練劍的手掌粗糙堅厚,五指修長,骨節粗大,輕易便能揮舞沉重的長劍,卻在他觸碰時像融化的春冰般微微顫抖。

李燼霜握住祁尋的指尖,一根根分開。飄揚的雪花鑽進彼此掌中空隙,瞬息便化作了刺骨的水滴。

“祁師兄,有緣再會。”李燼霜拱手一禮。

祁尋僵着手臂,猝然閉眼,不言不語。

李燼霜識趣地退開,轉身走進飄搖的大雪,不敢回頭看一眼。

下山時迎着寒風,臉頰上好似刀鋒游走。一路撞見不少巡山弟子,都認得他,不是像山門前那幫人一樣故作熟絡地招呼奚落,就是背着他竊竊私語。

李燼霜心力交瘁,聽得多了便麻木,沒有多餘的力氣同他們争辯。

他在寒山小徑找了許久,卻不見沈濯的影子。掏出胸口的玉鎖,百思不得其用。

“沈濯?”趁着四下沒人,李燼霜小心翼翼地喚,環顧着林立的懸崖峭壁,“阿濯?”

良久沒人應聲,天極宗的護山大陣厲害至極,他以為沈濯撐不住先行離去,正愁如何回逍遙山,便聽頭頂傳來幾串呦呦的鳥叫。

這聲音尖細幼嫩,若聽得不仔細,倒是像極了幼兒啼哭。李燼霜謹慎地擡頭,只見那上頭是一方堆雪的石壁,邊緣懸挂着幾道犬牙似的冰錐,雪堆後方慢吞吞冒出幾束散逸的鹿角,仿佛茂密的樹冠,卻是冰淩一般的銀白色。

李燼霜眯了眯眼。銀白的鹿角?

認真瞧一瞧,倒是越看越眼熟。

躲在雪後的鹿探出頭。一雙眼睛烏黑明亮,泛着濕漉的水色。毛茸茸的耳朵警覺地豎起,鼻唇間沾了點細白的雪粒。

李燼霜一怔:“沈濯?”

那鹿突然蹦跳而下,現出神武的身形。好一頭高大的牡鹿,身軀上開滿點點白梅。

“燼霜。”

李燼霜哭笑不得,捂着嘴道:“你怎麽、怎麽弄成這樣?”

“還不是為了躲道士。”鹿朝他邁了兩步,抖落犄角上的雪。李燼霜這才看清,他那鹿角枝杈上挂着些紫菀花,花瓣嬌嫩,開得正好,在寒風裏瑟縮。

“你笑什麽?”鹿擡頭說,黑眼睛一動不動望着他。

李燼霜忍着笑意,清了清嗓,滿眼新奇地打量他。

變什麽不好,變只傻狍子。

“是梅花鹿。”沈濯認真地糾正。

李燼霜睜大了眼。他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

沈濯道:“你的事情都辦完了吧?”

這一句話喚回了李燼霜的心神。他木讷地點點頭,道:“是啊。”

鹿立在原地端詳他,眼睛單純得叫人憐愛:“燼霜,你不開心嗎?”

“沒有,”李燼霜勉力笑了笑,“就是……藥園的事,我無能為力,往後只能聽天由命了。”

鹿沉默了一瞬,道:“他們要把你逐出宗門?”

李燼霜啞然。

“興許吧。”他想了想,故作豁達道,“逐就逐吧,都是命。”

他轉身便走,沿着白雪小徑下山,一時也忘了這淩絕頂有多高多難走,一心用凡人腿腳丈量着仙道最高的山峰。

鹿悄無聲息地跟在他身後,少有地沒吵沒鬧。走了一會兒,便一個起跳,矯健地蹦到李燼霜前方,為他踩出一條路。

山路險峻,下過雪的更是難走百倍。暴雪模糊了天地,牡鹿兩角高昂,身後一條短尾時不時擺動。

“沒關系,”他的聲音從前方傳到李燼霜耳畔,“我們去南海就是了。”

飛雪漫天,李燼霜卻是心頭溫暖,頭一回湧出一股沖動,想答應沈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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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都能看到的哦,沈濯怒氣值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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