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氣不氣人

圈坑悶熱惡臭,蚊蠅多如牛毛,黑黢黢的一方畜欄中挨擠着衆多白花花的肥豬。

畜生長得一模一樣,李燼霜俯瞰許久,尋不到蘇星琉。沈濯卻不肯幫忙,抄着兩手立在瓦頂看好戲。

“當真在這?”他心急如焚。

沈濯冷哼一聲:“你要不信我,為何還要問我?”

李燼霜無言以對,攥緊了拳頭。

簡直是強詞奪理。

他強忍着惡臭,擡袖掩住口鼻,躍上了石砌的圍欄。一衆牲畜覺察到有人來了,驚恐地吱吱叫。

沈濯面露嫌棄:“別把你自己弄髒了。”

李燼霜置若罔聞,一心在豬群裏找最特別的一只。他面上平靜,內裏早就心潮翻湧,滿腦子都是架鍋屠宰,剖腹燙皮的慘狀。要是蘇星琉就這麽死去,成了他人口中餐食,往後投胎輪回,也要一遍遍重複豬生。

這就叫做永世不得超生。如何不令人膽寒?

沈濯絲毫不覺有錯,悠閑道:“找不着了?那我們走吧。這都是命。”

李燼霜凝望着渾噩驚懼的豬羊,不禁心生悲怆。

“你走,我一定要找到他。”

沈濯心煩氣躁,便惡語相向:“他又不是你爹娘,找什麽找?”

李燼霜轉過身,憤怒地盯着他。

沈濯被他寒冰似的眼睛一照,突然舌頭打結,話鋒一轉:“你光站在上面怎麽找得着?不如把門打開,他要是在裏面,自己便知道逃命。”

豬圈門是木框做的,別着一把插銷。李燼霜依沈濯的話照做,果然有個矮小的豬飛箭似的沖出來,從他腳邊溜走了。沈濯嗤笑一聲,右手一個響指,那跑得飛快的小豬立刻被一道白光絆倒,搖晃着四蹄,聲嘶力竭地叫起來。

李燼霜立馬跟過去,道:“少宗主?”

豬半張臉映着月亮,眼睛裏滾出幾滴淚。

李燼霜終是不忍。一個養尊處優的貴公子,竟然遭逢了這等災禍。

“該怎麽變回來?”他急迫地問。

沈濯輕盈一躍,落到他身邊,鄙夷地瞧着那豬。豬一看是他,掙紮得越發激烈,驚聲大叫。

“你再出聲,我就殺了你。”他兇惡地恐吓。

“沈濯!”李燼霜憤然不已。

躺在地上的豬不敢動了,聲音也跟雨點似的,勉力克制着,身上的肉一顫一顫。

沈濯憋了一肚子火氣:“枉我處處為你打算。你倒好,向着這頭豬。”

他早猜到蘇星琉會追殺李燼霜,從淩絕頂下來一路都沒變回人形,就是怕被人看見,傳出李燼霜與龍妖厮混的事,給這小道士惹麻煩。

如今讓蘇星琉看見他們在一塊,全都敗露了。他倒好,一點都不領情,還沖他發火。

李燼霜亦是負氣,喉中哽咽:“你就是直接殺了他,也好過如此折磨人。”

沈濯冷笑一聲,坦蕩至極:“這樣的人配好死麽?我就是要折磨他。”

李燼霜沉重地閉上雙眼,暗嘆妖性難移。

争執不下,他同沈濯無話可說,便蹲下身,對着那豬連施幾個法咒,卻都不奏效。

小豬哼唧個不停,李燼霜頭昏腦漲的。這該怎麽辦?

他兩眉微蹙,煩惱萬千,卻更顯出一股動人的美态。沈濯盯着他漂亮的臉,忽而雨過天晴,笑道:“燼霜,求我呀。”

李燼霜臉色一黑,此時無可奈何,只得啞聲道:“求你。”

沈濯被他細弱的嗓音哄得飄飄然,兩手攬住腰肢,抱了個滿懷。

“你要叫我什麽?”他變本加厲。

李燼霜別開臉,哽了半天才擠出兩字:“主人。”

他握緊了腰間劍柄。蘇星琉啊蘇星琉,可是把他害慘了。

沈濯心花怒放,随手一指,白光鑽進豬身裏,頃刻之間便化作個人形。

蘇星琉滿身傷痕,氣息奄奄。

李燼霜掙開懷抱,半跪在他跟前查看:“少宗主,傷得重嗎?”

蘇星琉雙目無神,緩緩搖了搖頭,猛然吐出口鮮血,倒在地上抽搐。李燼霜慌了神,趕忙扶起他,只見他微張着唇,口中血流不止,卻是空空如也,舌頭已經沒了。

李燼霜如遭雷擊,驚怒道:“你把他舌頭拔了!”

沈濯盯着癱軟的蘇星琉,目光如電。

“小懲大誡。不叫他吃些苦頭,如何記得住什麽不該做。”

李燼霜氣血翻湧,從齒縫裏擠出話:“你這妖孽……”

沈濯嘲道:“這話我已經聽得太多。接下來是不是要說暴虐成性,殘酷嗜血?”

李燼霜悶聲反問,眼底嫉惡如仇:“難道你不是?”

沈濯大怒:“李燼霜,你好沒良心。往後別哭着求我!”

他本來是聽慣了別人罵他殘暴,心裏難以生出波瀾。誰知同樣的話從李燼霜嘴裏吐出來,卻像是燎原火一般。沈濯氣急攻心,不知該如何宣洩,幹脆一揚袖子,化作一股清風飄走了。

李燼霜驚駭地站起身,朝外頭追了兩步,卻是無濟于事。

“你去哪!”

沒人應答。宅院空落落的,吹着悶熱的風,樹葉嘩啦作響。沈濯真走了。

那麽死纏爛打的妖龍,竟然被他一句話氣跑了。

李燼霜摸出玉鎖,正不知如何是好,靴子突然被什麽碰了一下。他低頭去看,蘇星琉半撐起身子,眼淚汪汪,水珠止不住往下掉,淌了滿臉,和污血混在一塊,狼狽至極。

他心生恻隐,蹲下道:“我身上沒有符咒,暫且帶少宗主找個地方安置。等我買些紙筆,畫幾張傳送法符,就帶你回天極宗,好不好?”

蘇星琉忙握住他的手,像是抓緊了救命稻草,點頭如搗蒜。

“你的傷還好嗎?”李燼霜看着他滿嘴鮮血,憐憫道,“疼麽?”

蘇星琉說不出話,只是嗚嗚地哭。

李燼霜長嘆一聲,扶着他站起來,對那幾個呆立的凡人釋放出一個法訣。幾人頓時蘇醒,像是沒看到他們兩個,在宅院裏忙碌起來。

“走吧。”李燼霜輕聲道,“我帶你去尋個落腳的地方。”

蘇星琉聽話地點頭。

此時天色昏暝,大街小巷關門閉戶,沒半個人影。李燼霜拖着蘇星琉找了許久,從城內走到城外郊野,才找着幾間村舍,借着幫人消災祛厄,安置下蘇星琉。

少宗主遭了一回大難,纏着李燼霜不許他走。

李燼霜道:“那妖已經走了。你倒是盡管放心,他說一不二,說要放你,絕不會折回來找你。”

蘇星琉嗚咽個不停。

李燼霜無可奈何,說了一通安慰的話,終于哄得蘇星琉放開他,抽身去買畫符用的朱砂黃紙。從郊外折返回城中,天光已然大亮,街巷間清風徐來,東方天幕噴薄出濃豔的火燒雲。

他置身世外多年,也不知道這是哪,茫然地在街衢間走。

晨時街上店鋪開張,人聲鼎沸,家家戶戶門口都漫出炊煙水汽。李燼霜在坊間穿梭尋覓,一道道打量的目光從四面八方照到他身上,讓他如芒在背。

人群擠得水洩不通,看猴戲似的圍着他。隐隐聽見有人議論:世上有這樣标致的人兒?

李燼霜被人直勾勾地盯着,好像下了油鍋,渾身煎熬,忙扯出手巾蒙臉,隔絕了他人目光。

總算是好受多了。可是畢竟氣質出塵,雖看不清臉了,依舊引得行人頻頻觀望。李燼霜恨不得鑽進地縫,只好掐了個法訣,隐去身形,找見一家賣紙的鋪子。

掌櫃是個面善的大娘,體态豐腴,聽這小道士結結巴巴一通,才知道他要買符紙朱砂竹筆,便将東西盡心包好給他,也不願收錢。

仙道流通的是赤金石,并非人間的銅錢金銀。李燼霜一文不名,卻不想占人家便宜。他掐指一算,推演出掌櫃往後近十年的禍福命數,又寫了幾張避災的法符相贈,才千恩萬謝地離開。

才跨出鋪面,他擡頭一望,看見一道金紅日陽斜照在對街高聳的樓閣上。樓閣頂上有個灰白人影當風而立,滿身金輝,兩袖鼓動如翼,背上一柄漆黑長劍反射出銳利的光芒,萦繞着團團血光。

李燼霜認得那劍,連忙退後藏着。

那是一把極其肅殺的劍,名為斬蒼。幾天前,劍的主人還用它在逍遙山與白龍沈濯一戰高低。

傅識微體态纖細,眉心一豎丹砂痕,一雙眼好似貓兒一般,漆黑沉靜,炯炯有神。他獨自停在高處,仿佛只輕盈的燕子,身上的殺伐之氣卻是比一般修道之人深重百倍。

他那把斬殺無數妖魔鬼怪的斬蒼劍也有個殺意騰騰的傳聞。當年南海有一黑龍興風作浪,仙道竟無人能收它。傅識微彼時不過金丹後期,攜一劍出昆侖,與那妖龍酣戰七天七夜,斬斷它的頭顱。

他帶來的那柄佩劍折斷了,永遠沉于大海。傅識微劈山填海,在洶湧的海水間立下一處劍冢,震懾四海水族。再抽出黑龍脊骨,千錘百煉,鑄成妖魔聞風喪膽的斬蒼。

李燼霜躲在鋪門邊上,暗自思忖。傅識微怎麽也在這?

那昆侖大弟子鳥瞰着城池四方,掌心幽藍火光明滅,似是在尋找什麽東西。

難不成是找沈濯?

他心下一驚。沈濯沒有龍珠,落到傅識微這殺神手裏,只怕九死一生。

他跟沈濯吵是吵了,卻還記挂着他救命之恩,哪能眼睜睜瞧着他被傅識微收了。

李燼霜蜷着指頭,思量一番,取出懷裏的玉鎖,打算先把蘇星琉的事放一放,通知沈濯逃命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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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第一次結婚快啦

⊙﹏⊙|||結婚之後離第一次離婚也快了

可能會有一點點副cp,篇幅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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