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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乃兮

段瑤玉想要湊出一千兩,必須要回家拿錢,或許還要将名下商鋪抵押。她和樓上的月娘商量:“這樣吧,我給二百兩,下月付餘下的錢。我不跟着學,只跟着看行不行?”

站在上方的梅三娘微點頭:“可。”

既然商議好,三娘緩緩下樓并吩咐阿花:“阿花,把主廳桌椅挪好,東西都備上。我在主廳做。”

阿花自然笑着應聲:“好。”

宅子桌椅并不沉重。來客放茶杯的桌子被全部搬到中心,拼湊成一張大桌。椅子則放在桌子周邊,讓三娘和段瑤玉可以坐下。

上好的白布取出鋪開,各種針線紗全部放在一個竹籃內,擺放在一把椅子上。阿花将新的契約寫好,交給段瑤玉簽字畫押。

三娘沒有落座,竟直接開始動手。她将原先的畫稿放在一旁,随後取了筆在白布上輕點了幾個位置。筆痕跡淺淡幾乎是一洗就能掉。

就在段瑤玉側頭看,以為戴着面具神秘莫測的月娘要把畫謄到白布上,只見在下一刻月娘手指劃到一個點上後,輕捏起一點白布捏出了一條細邊揉搓,随後取出穿了白線的細針将這條細邊纏繞起來。細線在布上将細邊勒出了一節節的形态。

看不懂,想象不出來會形成怎麽樣的形态。段瑤玉眼神漸漸茫然,不由問月娘:“我知道這是針縫法,可以勾出線來。不過這是在做什麽?”

二百兩旁觀,自然能讓三娘回答一些問題:“羽毛。”

三娘的手很快。穿針引線如同不用思考。手指上下翻飛,原本齊整的白布便扭曲成一團。每當到一些關節點需要将線轉彎,她也不會用同一根線,而是快速打上一個結,再進行下一步。

不知道過了多久,三娘又将籃子裏罐頭裏的小石子拿出來。一個石子塞在布上,捏住下方用線纏繞,将小石頭困在布料中。

段瑤玉張了張嘴:“這是……”

三娘回答:“包石子花。做小花可以用這個方法,白色的花心,外圈纏繞的白線能做成花瓣。也能按照石子量的形狀大小和數量做出一些走獸的斑點紋路。鳳凰羽的中心也能這麽做。”

前面這些一步接着一步,段瑤玉看不懂能問,得到答案後再看原先的畫稿比對,腦中隐隐可以理解會做出怎麽樣的形态。過了一個時辰後,白布已經徹底沒了普通白布的模樣,各種白線和馬尾毛交錯在布料上。布料寬松的地方最終會染上一大片色彩,線纏繞紮緊疊加在一塊兒的地方最終會有無法揣測的留白。這如同有人洩憤纏布一樣的半成品,讓段瑤玉完全看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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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的腦子裏,現在這個白布的狀态是“這裏一坨”和“那裏一坨”。問了也不明白,不問更不明白。結果越到後面越是連問都不知道該怎麽問起。

似乎眼前不論怎麽做,都能在面前莫測女子腦中呈現出成品。

三娘并沒有在意段瑤玉的沉默。身邊越是安靜,她越是能夠沉下心完成染畫。段瑤玉自從看不懂後,完全坐不住。一會兒起身去問阿花姐要茶水喝,一會兒起身想要吃個點心。到後頭更是偷偷跑到阿花姐身邊問:“月娘不渴嗎?不餓嗎?”

阿花點了點腦袋,回答段瑤玉:“現下要是和她說喝什麽吃什麽,會亂了她這裏。她能夠在這裏看見一整幅染畫制作時每一刻的模樣。”

段瑤玉捧着個點心想不通。

怎麽有人能做到想象出染畫的每一刻?她能确保這每一刻最終形成的這團東西,下了染缸便成她腦中的染畫?

當外頭天色光亮變化,三娘停下手。她對着白布看了半響,似乎要把現下白布的模樣深刻記在腦中。半響過後她站起身來:“今天就到這裏。明天再說。”

段瑤玉忙捧着點心盤上前:“月娘月娘,墊墊肚子麽?”

“不了。我不在這裏吃。”三娘收起畫稿,并沒有收起白布,“阿花,你帶着段小姐做晚飯。”說完,她徑直出門緩步重新走上右廂房二樓。

阿花帶着感慨着“月娘可真厲害啊”的段瑤玉進廚房,想着要讓段瑤玉插手晚飯很是頭疼:“你洗菜輕柔點。等下我來切。缸裏水有限。要是你再用那麽多,明天要和我一起去打水。”

段瑤玉是大小姐,這幾天對下廚起了興趣。她洗幹淨手撩起袖子:“嗯。下次回去,我一定能親手給我爹做一桌吃的!他肯定能感動到哭。”

阿花好笑看了眼段瑤玉,內心直搖頭:怕是難吃到哭吧。

回到房間的三娘換回自己衣服,看沒人注意她,很快下樓從後門出了宅子。她快跑返回梅家,趕上飯點的時間正正好。

沒有人問梅三娘去了哪裏,梅家一家子在餐桌上其樂融融。

“來,多吃點。今天都出門忙。”

“明天要幹活呢!吃飽了才有力氣。”

“三娘,飯再吃兩口。”

梅三娘起得早,用了大半天的腦,胃口是極好。然而極好也扛不住家裏人的熱情,最後摸了摸肚子,感覺自己仿佛懷胎三月。

吃完飯,天色已晚。屋裏點起蠟燭。梅家兩兄弟被梅菊和董氏兩個長輩叫去聊天,梅三娘跟着梅父清點今天的賬。梅父臨着出門,收到了董氏一個示意的眼神。

算賬屋內,梅父心裏頭念着事,動作卻沒有慢。三娘負責報賣剩多少布料,今天梅家染布坊做了多少布料。梅父負責寫上。數不多,梅父和三娘很快清點完。

梅三娘見事情做完,高興準備要跑:“完工,我回房間了!”

梅父見三娘要走,猶豫半響,還是開口:“等等,你娘吃飯前跟我商量了個事。”

梅三娘人站在門口,腳都要踏出了,聽到這話側頭看過來:“什麽?”

梅父聽三娘用清脆的嗓音反問,反而更支吾:“你的名字起好後,該,就是,姑娘家大了,總要考慮考慮結婚……”

梅三娘恍然:“是可以考慮。和誰?”

梅父沒想到三娘并沒有脾氣上來翻臉說不樂意,還來問他。他身為梅家現當家,脾氣意外有些老好人。他無奈說着:“這不應該問我,該問你自己。你喜歡誰?”

梅三娘想着周城認識的同齡人,随即擺手:“再說。周城這些和我稱兄道弟的,我不可能和他們成婚。”說完就跑,跑的路上還蹦跶了一下。

梅父:“……”到底怎麽相處才會是稱兄道弟的啊?走路像個小孩子似的。

他笑着搖頭,低頭将清點好的賬本收好。

梅三娘對于梅父的話,聽了,不過沒當回事。

她生母,真正的月娘曾經走過那麽多地方,見過那麽多的人,最後卻逃不開一場□□,吃起了情苦。月娘無名無分生下她,年紀輕輕離世。

她必不會走生母老路。

回到房間,她掏出一本冊子,從衣服口袋裏拽出阿花畫了後放在她書房的“人像”,開始給周家人畫模樣。做成染畫偷偷賣,一定有人買。

梅三娘評價着阿花的莫名能看出人特點的鬼畫人:“畫得真特別。”

她順手将記憶裏的羽扇一樣畫下來。畫就畫,嘴裏嘟囔:“話說,書生為什麽一定要帶羽扇?要是冬天扇扇子麽?難道江南冬天不冷?”

……

梅三娘前一晚雖然在畫周家人,但內心依舊堅定自己不會走生母老路和男人糾纏不清。她萬萬沒想到第二天就能和男人糾纏不清。

今日沒有市集,梅家染布坊今個染布不需要她幫工。除非有誰家要做一幅染畫點名要她來動手,不然她只會在染坊搭把手。

三娘一大早從床上爬起來,頭發随意折騰了一下,匆匆灌了一碗暖呼呼的豆粉,出門決定去宅子趕工。

染布坊有不少人也起早,紛紛準備幹活。

掀染缸的聲響和細碎說話聲,與角落裏彌漫的豆粉香,帶起了清早的煙火氣。

三娘剛快步走到門口。大門敞開,她看向的是前方,腳一踏出去,誰想側面正巧轉過來一個身子。側面轉過來的人也沒料想有人快步沖出來,察覺到不對臨時止步。止步不夠,三娘撞在了人身上,硬生生被人彈回到染布坊內,踉跄後退兩步。

梅三娘懵了懵,反應過來後頓時惱怒微擡頭看向來人:“你怎麽從旁邊冒出來?”

要不是她靈敏點,恐怕要直接摔到地上!

周子澹看到梅三娘當即笑開:“啊,是三娘。我正好來找你呢!我姓周,周子澹。昨天在市集上見過。”

梅三娘強行慢慢收起臉上的惱怒。主要是周家人暫時算她的財神爺,她得稍稍容忍一點點。她微揚頭:“什麽事?”

周子澹從衣服裏取出一塊香味四溢、繡得花裏胡哨,上面不知道是鴨子還是鴛鴦,四周全帶花的的手絹。

他語氣相當認真:“紮染能做出這樣的手帕麽?我想學。”

他笑得一如昨天替老太太頭上戴花那時:“我離開江南,收了十幾塊手帕。別人送了禮,我當然要還。我打算染一些手帕讓人稍帶回去。”

梅三娘:“……”

梅三娘強壓心頭火,強壓面上表情:“閉嘴讓讓,大清早那麽好的時候,別逼我拿棍子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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