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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乃兮
沐王府多了一位郡主的事不大不小。
不大, 是對于普通百姓而言,他們大多并不在意權貴之家具體幾口人。多了和他們無關,少了也和他們無關。有些偏遠一些的地方, 天子是誰都與他們無關。唯有吃飽穿暖才是他們關心的。
不小, 是對于上層而言。于其它權貴多了個來往交好的理由,于家中有适齡男兒的有了個思量的對象, 于京城有個要給的名分。
這件事放到周元淮那兒,他也不過是詫異一下,随即很是坦然:“多子嗣是好事。”其餘不好多說。尤其是當他知道這位新增的梅郡主确實字子芝……
梅家受重視的理由一下子浮現,很多事自然能理順。
周元淮自诩人微言輕, 清楚這些事離得越遠越好。在兩個兒子的婚事上, 他也希望孩子和妻子能真心相愛,他們的妻子家室能夠簡單明了一些。
直到應付完一衆人回到家,周元淮看見二兒子穿了一件樸素無華的衣服,膝蓋那兒隐隐塞了點墊子。神情恍如壯烈赴死, 鬓角微卷的兩縷頭發都被好好塞到頭發中去了。
他想到白天知道的事,心頭就是一跳。
如果他沒有記錯, 二郎和梅郡主關系不一般。
周元淮心裏有了預期,再望向自家另外兩人。周家長子周子淙,手上拿着羽扇唇角挂笑, 一副俊朗才子卻萬事不管高高挂起的姿态。
妻子全然是明知道叨叨沒用,依舊叨叨過一遍,看上去很想再叨叨一遍的樣。
清官難斷家務事, 大儒難教纨绔子。
周元淮面對家裏人, 從來都是寬容的。他坐到位置上, 接過妻子準備的清口茶水:“子澹, 說吧, 什麽事。”說罷,喝口水先壓壓驚。
周子澹衣服下擺一撩,動作娴熟跪下:“我想和沐王府梅郡主成婚。最好是娶。希望父親為我上門求親。”
周元淮一口水“噗——”噴出,被他敏捷用手遮擋,結果衣袖口全濕,還險些嗆在衆人面前。俊朗中年人袖口甩開也不是,嘴裏殘餘的那點茶水一時也吞咽不下。一家之主的尊嚴瀕臨喪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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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祝氏飛快掏出手帕給周元淮擦拭嘴角,先瞪了二兒子一眼,再安撫着飽受沖擊的丈夫:“孩子們年紀是差不多了。子淙要等功名,子澹要是也等考功名,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他既然有喜歡的人,求取也不是不行。”
周元淮艱難咽下茶水,擦拭了一下衣角,見衣角暫時幹不了,将濕了的衣角折疊起。他折着,無奈和祝氏解釋:“那是沐王府。人多複雜。哪怕是一個小小郡主,身後不知有多少事。”
“早知道他招惹的是梅郡主,還不如當初在江南找個小家碧玉。”
為人父的,哪裏希望孩子家中複雜鬧騰。總是希望孩子生活越是輕松越好。
周子澹在三娘面前說着三娘“一見傾心,非我不行”,真到了周元淮面前沒真這麽說。他膝蓋軟得根本不懂“膝下有黃金”,能屈能伸:“我和子芝幾乎每晚相見,我實在是想見她。”主要是為了學染布。
“子芝教我做手帕。”花錢的。
“送我她親手染的布。”算強要的。
“我見證了她成年禮,知道她很多不為人知的事。”跟着圍觀,差點被沐王府的人當場處理了。
“我送她的耳墜,她更是一直戴着。”說實話好像她走得倉促,沒什麽拿得出手的金飾,在沐王府不戴恐怕一時也沒替換的。
仔細一琢磨,周子澹都要相信兩人關系匪淺。兩情相悅,這婚不結都有點難以收場。
周子淙身為兄長,在邊上聽得輕微扇了扇羽扇,竟是有點羨慕:“看來經常出去玩鬧會有收獲。”當然他更喜歡江南女子,喜歡可以舉案齊眉的才女佳人,不如有了功名之後多去詩會逛逛。
周元淮差點也信了:“我要是沒有記錯。你跟我到這裏才沒多久。當街送了不知道多少人花。正事沒怎麽做,嬉鬧沒少。”
周子澹一向來會說話,語氣誠懇:“情之一字,不懂時自然是花天酒地,看世上萬事萬物都有意思。懂了之後,才知道世間萬物不如一人。就像爹娘之間一樣。”
這例子一舉出,周元淮确實無言反駁。
遇見祝氏之前,他一樣見過很多良人。他也會想“适婚”,想“門當戶對”,想“爹娘喜歡就好”。真碰到祝氏,他才産生“非她不可”,“門戶不重要”,“若是錯過,恐悔餘生”。
為人長輩,他做不出棒打鴛鴦的事。
他沒打算教訓周子澹,只注視着自己兒子:“情之一字,你心裏有數。我對于你的婚事不會多說什麽。但你要知道……”
他頓了頓:“婚事不是玩笑小事。若身為郡馬,往後你自當收斂性子。不可再在外沾花惹草。成家便是要懂治小家。合則一生平穩,錦上添花。亂則必牽連旁人。我對你和你兄長盡可能一視同仁,卻也不想他受你所累,當然,我也不會希望你受他所累。”
周子澹答應結婚一事,确實對婚事沒有周元淮想的那麽鄭重。
他跪在地上,沉吟良久。
他在想。想他如果和爹一樣将婚事當人生大事,多考慮沐王府可能給他和家人帶來的危險,他會不會依舊答應三娘。
沐王府在本地可謂權勢滔天。周家人說來說去算是教書人。他無論如何不可能成為一位異姓王爺,在權勢上無法壓過沐王府。他喜好玩樂,總只是見什麽有趣往哪裏靠,思前想後運籌帷幄的能力沒有什麽施展的機會,遠不曾想……如同他爹一樣扛起一家人。
成婚,哪怕只是一場幫助。三娘對外就是他的妻,他必然要肩負起三娘的事。不能再用小事去求助爹娘,不能再腿折了在家裏嗷嗷喊着求助。
想透這些,他再想氣焰驚人會在他面前用手指戳他或者朝他丢鞋的少女。誰會希望這樣的少女被權勢壓迫,最終沉寂消亡?太過殘忍。
“我知道沐王府事不會少。子芝她不适合沐王府。”周子澹和家裏人說着心聲。他剛才是為了能夠讓家裏人接受才盡量誠懇,現下是有感而發,“她适合沐王府外的地方。”
他此生有幸生在周家。三娘無法選擇父母,生恩有限,養恩微薄,十六年成年後要是再被拘束着如同其他郡主一般,用婚事奠定沐王府的權勢,還不如沒有這樣的家室。
趁着王爺現在對她容忍是最多的時候,能成婚最好。恐怕她自己也是這麽想的。
當然,周子澹不會讓這場婚事影響兄長前程和爹娘。他堅定:“我不會當小事看待。”
堅定完下一秒,他很快原形畢露,朝着周元淮眨眼:“爹,事急。咱們想能早成婚就早成婚。”
周元淮知道的事情多,哪能不知道周子澹的話是什麽意思。為人長輩,求親事他自不可能一手操持,主要是不熟。他看向身邊祝氏:“你和我一起尋個媒人。家裏東西這些日子我也不知道都整在哪裏。挑出些我上門可以帶過去送禮的。沐王府人多,只給沐王爺、王妃以及梅郡主挑一些就成。”
祝氏見事定下,應着:“好。”
周元淮再看向周子淙:“理應你先成家。不過你弟這個婚事真要辦,确實從急。今年梅郡主十六,明年就十七。年紀正好。大戶人家最多留到十八,再晚就過了。”
周子淙并不介意:“沒事。我不急。”
祝氏一聽,催人:“你還是急一下。要是有合适的姑娘直接告訴我。只要姑娘好,誰家都行。我們家沒有什麽門第偏見。”
周子淙看夠了弟弟的戲,不想再被催,忙起身走人:“看書去了,走了。弟弟婚事有需要我的地方叫我,別的就算。”
周子澹當即幫腔:“娘,放心。等我成了婚,等哥上了榜。他看上什麽姑娘,我和子芝一起幫他去求親。絕對将事辦得妥妥當當。”
祝氏好笑:“你啊,挂心你自己就行。你幫你哥能越幫越亂。到時候婚沒求到,惹出冤家來。真沒幾天不看着你,你馬上能惹出新的事情來。現在連婚事都惹了出來。”
周元淮處理完了正事,端起茶再喝,就聽身邊祝氏突然警惕開口問二兒子:“你不會是和人家姑娘惹出不得不結婚的事了吧?”不會是……奉子成婚吧?
他憋着一口茶是噴也不是,咽下又咽不下了。幹瞪眼。
這要是真的,他今天真要家法伺候。
周子澹哪想到自己能突然背鍋,還背上了一條小小生命。他趕緊搖手:“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我每天不都回家的麽?”
祝氏敏銳指出:“你說你每天晚上和人碰面。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你爹就是這麽教我的。”
周元淮:“……”茶水是完全咽不下了。感覺晚飯都要吃不了了。
周子澹:“……”
周子澹緩緩站起身,用責怪的眼神看向親爹:“爹,你這教娘都在教點什麽?你分明在借着教人,玩些有的沒的……”
周元淮一口氣提上來,含着茶水起身,試圖踹人。混小子,說什麽話呢。他的私事難道還要這混小子教?
周子澹将向來注重儀态禮儀的親爹氣上頭,高高興興離開:“不說了,我也去籌備點禮物,回頭上門好送人。不打擾你們今晚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祝氏扭頭看向丈夫。
周元淮面不改色,緩緩将茶水一點點吞咽下:“……我們的事少和他們說。”他一家之主的尊嚴很重要。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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