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寒窗十二載,精心培育的幼苗在火熱的七月迎來豐收的季節。

許聽月手指輕輕摩挲着火紅色的錄取通知書,上面燙金的“S市外國語大學”這幾個字刺痛了她的眼眶。她心裏太歡快了,歡快到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宋曦也得償所願,順利通過文化課分數線,拿到了B市美院的錄取通知書。她在電話裏笑得像銀鈴一樣動聽:“月月,我好開心呀,開心到想要把商場裏的東西都買下來才過瘾。”

宋曦的父母對她的成績格外滿意,一報完志願宋曦的媽媽就帶着她飛去了巴黎,她爸爸更是在她們臨行前将自己的黑金卡給了宋曦,還告訴她沒有上限,使勁刷。

許聽月跟着笑起來:“全買下來倒是不成問題,問題是該如何運回來?”

“你說得對,”電話那頭有悠揚的音樂聲傳過來,宋曦好像正在餐廳吃飯,“我媽咪讓我轉達她對你的祝賀,她說也恭喜你金榜題名,等回國後再跟陳姨聚會。”

“替我謝謝阿姨。”

宋曦忽然壓低聲音:“你剛才有沒有看群裏的消息?”

許聽月否認:“我剛剛在跟爸爸媽媽一起看菜單,對酒水飲料,沒看。怎麽了?”

“天啦!”宋曦驚呼,“剛才班主任在群裏發了大家考上的學校,我發現荀琛也報了S市的大學,S市師範大學,我查過地圖了,跟你們學校緊挨着吶!天哪月月,他好可怕,是不是故意追着你去的?你以後要當心!”

荀琛的脾氣秉性确實有些讓人害怕,不過就因為他也報了S市的大學就覺得他是追着自己報的志願,是不是太過于把自己當回事了。

不過宋曦說的對,荀琛是有些可怕,以後真的要當心,盡量不跟他見面才好。

“我會注意的,謝謝你提醒,曦曦。”

“對了月月,我記得你家是不是今天在麗會辦升學宴?”宋曦有些惋惜,“可惜我回不去,不過我在巴黎也給你買了禮物,等我過段時間回去再拿給你。”

許聽月就坐在麗會大廳的休息區,她已經看到有親戚從外面停車場往大堂走過來,許海潮和陳方英穿着講究,朝外面迎出去。

外面天暗下來了,複古的昏黃燈光垂灑在做舊的酒店外牆上,映出斑駁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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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不要破費,等你回來給我打電話。”

“哎呀呀不破費,”宋曦嘴裏鼓鼓囊囊,“只是一個小包包而已,又不貴。”

許聽月無奈的輕笑搖搖頭,只怕在宋曦眼裏這世界上能用錢買到的東西都不算貴。

“好,那提前謝謝你,”許聽月站起來,“算算時差,你現在是不是在吃午飯?不打擾你和伯母吃飯了,在巴黎玩的開心。”

電話收了線,許聽月快步走出酒店大廳。

“爸爸,媽媽,”她走到父母身邊,“是曦曦的電話,曦曦媽咪說等她們從巴黎回來就約你聚會。”

陳方英人逢喜事,整個臉上都是笑容:“哎呀好好好,你們高三這一年連我們都不敢聚會,真是好久沒見了。”

許聽月跟在父母身後,聽來赴宴的親戚朋友一波又一波的誇贊。她覺得自己的臉笑得有些僵硬,悄悄伸手揉了揉。

六點半,賓客基本到齊,江望之的父母最後一個到場。

“實在不好意思,本來說早來一會兒給你們幫幫忙,可不巧廠子裏臨時有點事情,路上又趕上堵車,所以來晚了。”江望之的爸爸先開口說抱歉。

“哪裏哪裏,你們能來就是我們的榮幸了。”許海潮客氣道。

許聽月的成績不錯,尤其是口語加試更是拿到了一個連許聽月都從未幻想能得到的高分。陳方英把江望之看成了從天而降的救命恩人,已經跟許海潮大包小包往對面江家送去了好幾趟。

兩家人一起朝樓上包廂走,江望之的媽媽從提包裏拿出一個盒子遞給許聽月:“月月,這是小江哥哥給你的禮物。這件東西他臨走前就準備好了,他對你一直很有信心。這陣子他在B市回不來,所以托我轉送給你。”

許聽月的心髒漏跳了一拍。

陳方英一戳許聽月的後腰:“快接過來謝謝伯母、謝謝小江哥哥呀,愣着幹什麽?”

許聽月如夢初醒,伸手接過小盒子,沉甸甸的力量壓在掌心。

她聲音微微有些顫抖:“謝謝伯母。”

“小江有心了,還讓他想着,”陳方英招呼着江家父母進包廂,“走走,咱們先進去,這就開席了,讓月月給小江打個電話表示下感謝。”

陳方英說完沖許聽月眨眨眼,意思再明顯不過,要她給江望之打個感謝的電話。

包廂門關上,許聽月托着那個小盒子走到走廊盡頭。她記得盡頭有個半露天的圓形露臺。

走進露臺,身體周圍驟然失去了空調的涼爽,只剩一層悶熱包裹着。

許聽月從藤椅上坐下,小心翼翼的打開盒子。

盒子裏面安靜躺着一枚金屬玫瑰挂件。玫瑰不算大,小巧又精致卻沉甸甸的。花瓣舒展,金色的邊緣發出清冷的光澤。花瓣上點綴着細小的碎鑽,發出晶瑩剔透的光澤。

許聽月坐在那兒,看着手裏的玫瑰大腦一片空白。她的心飛快的跳動着,好似要從胸腔跳出來。

夏日的風悶熱潮濕,許聽月卻雙手冰涼,沁出了一層冰膩膩的薄汗。

心跳隆隆,震得她雙耳發麻。

許聽月緩了緩神,深呼吸幾口氣,摸出手機翻到那個熟悉的名字,按下了通話鍵。

電話很快接通,江望之的聲音時隔幾個月再一次從許聽月耳邊響起:“收到禮物了?”

許聽月下意識的點了點頭,而後才意識到江望之看不見她的動作,于是又補了聲:“嗯,收到了。謝謝。”

江望之那邊似乎是在酒店裏,是不是有人的喧鬧聲傳過來。

“稍等一下,”他說。

他應該是在走路,呼吸略微有些重。

夏夜的風吹過許聽月的裙擺,裙裾上那層輕柔的紗摩挲着她的小腿,酥麻一片。

電話那頭安靜下來,江望之的聲音清晰又低沉:“公司剛剛開張,一切還沒有走上正軌,有很多事需要我在這邊處理,所以最近很忙,抽不出時間回去當面祝賀你。”

“不用,”許聽月說,“這個挂件很好看,我很喜歡。”

她頓了頓,低頭看着玫瑰上璀璨的碎鑽:“應該不便宜吧。”

江望之笑了兩聲,聽起來心情不錯:“你賠給了我補漆的錢,我也應該賠給你一個新的挂件。這朵玫瑰是當年我在英國時買的,那時候我剛拿到第一次獨立做翻譯的報酬。”

他沉浸在自己的回憶裏,語氣不自覺的慢了下來:“錢裝在信封裏,厚厚的一沓。我從事務所的樓上下來,在街角的轉彎處看見了這朵玫瑰。那是一家專賣珠寶首飾的高檔店鋪,它就挂在櫥窗的最邊上的角落裏。跟櫥窗裏其他光彩奪目的珠寶首飾相比十分小巧,但很璀璨。當時我想,也許這就像是我的事業,自小而始,卻流光溢彩。”

許聽月靜靜地聽着。

“許聽月,”他叫她的名字,“這是我用第一次做翻譯賺的錢買的,送給你,希望你也能成為一名優秀的翻譯。”

許聽月捏着電話笑起來:“好貴重。但我可沒說我要做一個翻譯,江望之,萬一我以後選擇了別的職業,是不是要把這件禮物還給你。”

還是一如既往的直擊要害,不懂得婉轉與客套。

還是他熟悉的許聽月,那個冷淡又倔強,直接又簡單的許聽月。

江望之也跟着笑說:“還是那句話,不管你将來選不選擇做翻譯,我的公司都永遠為你敞開大門。你如果真的能選擇這個行業,那這件禮物就算是我對你提前抛出的橄榄枝。如果你選擇了別的行業,那這就是我對小師妹的賀禮。不管如何,現在都要祝賀你,小師妹。”

他又道:“雖然說我是翻譯系,你是英語系,但我們畢竟都同屬英語學院,勉強能算作師出同門。是不是,小師妹?”

“小師妹”三個字好似有腿一樣鑽進許聽月的耳朵裏,江望之的呼吸仿佛就在耳畔,許聽月的耳朵“騰”的灼燒起來。

她下意識的将手裏的電話移開一段距離,又手足無措的重新放回耳朵邊,還心虛的扭頭環顧四周,看見沒人才放了心。

她不知該如何回應。

許聽月有些惱火自己,總是在關鍵時刻詞窮,也總是不能像宋曦那樣大方得體的說出任何想說的話。

電話那頭安靜着,江望之平穩的呼吸聲跟自己胸腔裏迸出來的隆隆心跳聲在許聽月的耳朵裏起伏交錯。

她急中生智,換了個話題:“你也在酒店吃飯?”

“是,在跟一家出版社的人一起吃飯,”江望之的聲音裏有些疲憊,“最近每天都有應酬,等以後公司步上正軌,真希望我可以一場這種應酬都不參加。”

許聽月說:“可你是老板,就算公司做的再大,也還有很多場合是必須老板出面。”

“要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麽要跟同學合夥開公司。他性格外向,處理起這種局面游刃有餘,甚至還覺得得心應手。我跟他一起,有時候是給他徒添負擔了。往後我們內外分工,算是各有所長。”

“一個在內精攻專業,一個在外拓展業務,”許聽月笑說,“我看你們這個公司将來肯定勢如破竹,前途無量。”

江望之說:“借你吉言。不知道等你工作的時候,我們能不能達到你的标準。我們盡量,争取不讓你失望。”

兩個人隔着電話一起笑起來,許聽月覺得前所未有的輕松和愉悅。

“江總,”電話那頭有人喊他,口齒含糊,“你在這兒躲清閑呢!快來快來,我們都喝過一輪了,你得來補上啊!”

“家裏的電話,”江望之客氣回應,“您先進去,我馬上來。”

人走遠,電話裏安靜下來。

江望之深呼吸一口氣:“好了,小師妹,師哥能勻給你的時間只有這麽多了。”

許聽月有些不舍,又有些擔心。

她聽得出來江望之語氣中一閃而過的厭煩,可他還是故作輕松的在跟她講話,恐擾了她的興致。

“要少喝一點,”許聽月說,“偶爾也可以頭痛腹痛渾身痛。或者——”

她想了想:“或者營造一個‘一杯倒’的人設也不錯。”

江望之悶笑兩聲:“受教了,我還沒想過能有這麽多方法。一會兒回去我就試一試。”

許聽月摁下心裏的不舍:“那再見。”

“再見,小師妹,”他說,“提前預祝你即将開始的大學生活多姿多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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