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如果我說是,你會高興嗎?”在黑暗中,江望之轉頭看她。他的臉被前車紅色的尾燈勾勒出起伏的輪廓。

許聽月有一瞬間的失神。

江望之是長得極好看的,五官舒朗,輪廓清晰,這一點她從一開始認識他時就知道。不過此刻許聽月意識到,江望之已經跟十年前的他不太一樣了。

江望之的身上有了歲月帶來的成熟和穩重,也有了事業成功帶來的松弛的自信。常年處于高位的強大掌控力,讓許聽月在他身邊有着莫名的安心。好似不管什麽情況,只要他在一旁,她就永遠也不需要擔心和驚慮。

“嗯?”他發出一聲鼻音,好似蠱惑人心的魔咒,讓許聽月心尖兒顫了顫。

“高、高興。”她一激動,一磕巴,将心裏深藏的回答說了出來。

說完,她看見江望之的眼裏滿是笑意,自己一下子猛地回過神來,急忙別過眼去,又匆忙補上一句:“你能到這邊來,分公司肯定會發展的越來越好,我當然高興。”

江望之坐直身子,話語滿是打趣:“許總如此挂心公司發展,真是辛苦了。”

許聽月心跳的飛快,她有些無助的攥緊身上的安全帶。

不行,她不能這樣輕易的就敗下陣來。不就是說兩句擾亂人心的話嗎,她也會。打蛇打七寸,論起直喇喇說話不給人留面子的本事,她可比江望之要厲害得多。

許聽月穩了穩神,看導航上顯示離目的地還有幾分鐘,于是忽的開口,沒給江望之一點準備的時間:“五年前曼徹斯特的篝火音樂節,你在那,是嗎?”

剛才還柔和的臉龐一下子線條僵硬起來。

許聽月不再讓他有揣着明白裝糊塗的機會:“我收到那朵玫瑰花了,還有,我也看見你了。”

話說到這份上,再想裝傻糊弄是不能夠了。反正這件事彼此早就心知肚明,只不過當時彼此心裏都尴尬,重逢之後又互留着體面,都沒有戳破這層窗戶紙。到了如今這種局面,再逃避也沒有任何意義。

“我在,”他終于肯正面聊及此事,“你的鑰匙也是我撿到的。”

許聽月追問他:“你為什麽會在那裏?”

江望之沉默了。

“我來淩之工作之後旁敲側擊的問過闫凱,也問過唐總,他們說你那年并沒有去英國的公事行程,”她語氣幽幽,“闫凱對那年印象很深,因為他說,你成立淩之這麽多年,唯獨那一年主動要求休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假。”

車裏一片寂靜,江望之一言不發。

剛才的輕松愉悅一下子蕩然無存。

到了那家小飯館門前,是條不算太寬敞的小路,路邊臨時停車位。小飯店門臉很小,小到連招牌都挂不上,只有空蕩蕩的一個門框在路邊。

江望之把車熄了火:“走吧,我們邊吃邊聊。”

許聽月走在前面,穿過一條窄舊窄舊的過道,進入裏面的一間小院兒。小院裏頭郁郁蔥蔥的,擺了幾張長條桌椅,此刻坐的滿滿當當。

正好有一桌離開,老板娘麻利的收拾出來擦幹淨桌椅請他們坐下。

江望之環顧一圈兒,這院子不算太大,各張桌椅之間被幾大盆不知道是什麽的綠葉植物間隔着,每張桌上放随便吊着一個燈泡,倒是還算幹淨。

許聽月問他:“這裏沒有菜單,我看着點?”

江望之點點頭:“好,你做主。”

許聽月起身走到老板娘身邊,簡單說了些什麽,老板娘點點頭掀簾子進了廚房。

她坐回座位上:“說吧,江望之。這個問題我已經翻來覆去想了很多年,可我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我從倫敦往曼徹斯特去,音樂節上又那麽多人,為什麽你會遇見我?還恰好帶着那朵玫瑰花?如果說是巧合,你會突然休假飛到曼徹斯特去看一場音樂節?還恰好在那裏看見了我?我不太敢相信。”

江望之眼眸看着桌面上木頭的紋理,停息片刻才開口道:“确實不是巧合,許聽月,我當時是專門去英國找你的。”

這其實也是許聽月心裏的猜測,只是這個猜測太過無稽,讓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江望之擡起臉,深邃的眼睛就這樣看着她,眼角被頭頂的燈光照耀出潋滟華光。

只是此刻這些華光遮掩不住他眼裏翻攪洶湧的情愫。

江望之修長的手指無意識的輕叩桌面,腕上的手表鋼帶折射出冷厲厲的光。

“那年我落戶B市,多年日夜殚精的生活總算能安穩下來,也算是看到了事業成功的果實。我……我那時候很想見你,”他頓了頓,“應該說,自從你走之後我一直都很想見你。那時候工作也忙,有時候忙着忙着我就會忽然發覺原來又已經過去一段時間了。我那會兒總感覺時間過得太快,快到讓我都沒有時間再去見你一面。”

“你離開的倉促,我們之間最後的一面也不算太愉快。我想着,就算要分別,至少也不應該是這樣的結局。而且,我仔細想過你那天晚上醉酒之後說過的話,你說我‘吃着碗裏的看着鍋裏’的,我想你一定是對我有了誤會。許聽月,如果我們以後不會再有交集,我真的不想在你心裏永遠都是這樣的一種形象,所以我覺得需要跟你解釋清楚。”

許聽月低聲:“我怎麽想的,重要嗎?”

“重要,非常重要……”

他還想說什麽,被來上菜的老板娘打斷。

老板娘端來兩大碗冒着熱氣的肉片湯,澄黃的豆芽隐約卧在湯裏,一顆小油菜脆嫩嫩的,肉片薄的好似透明。

另外端上來的還有四碟小菜和兩份蔥油餅,蔥花焦綠綠的撒滿一層,油香四溢。

許聽月心裏隐隐明白了些什麽,可模糊不定的,讓人看不清明。

她從未處理過這樣的場景,心裏已然有些不知所措了,有些後悔自己追問太緊。若是江望之曾經真的對她有過那樣的心思……那以他們現在這種關系,又該如何收場才好?

“先吃飯吧,”她拿着勺子低頭攪動着碗裏的湯,“過去的事都過去了。”

江望之未拿勺子,只隔着袅袅熱氣看她:“你不是想知道當年的事情嗎,我還沒講完。”

許聽月低頭一勺一勺慢慢喝湯。

“當時我托溫幸爾給你的案子幫忙,去你家的時候發現你沒把那朵玫瑰挂件帶走,于是我鬼使神差的又要了回去。那年休假,我決定去英國找你,想着不管我們之間這次見面結果如何,這朵玫瑰我都要再送給你。”

他沉沉道:“我去了J大,在華人留學生社團裏看見了你的寝室地址,我找過去,你的舍友說你一早去了曼徹斯特參加篝火音樂節。我覺得驚訝,音樂節對你來說……你怎麽會想着要去看音樂節呢?但她卻說的篤定,我只能趕緊再去曼徹斯特。”

“到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人很多,我不知道你的手機號,也不知道你在什麽位置,只能碰運氣一樣的到處走着看。我想着你應該不會去人多的地方,于是就沿着外圍找,終于讓我看見了你。”

許聽月手裏的勺子頓住,聲音有些僵硬:“那你為什麽不過來叫我。”

他苦笑一聲:“我想過去叫你的。你那時正低頭在看手機,我剛要走過去,你就把手機揣回了外套兜裏,邁步朝前走。我就跟着你,想要喊你,可還沒等我開口,我就看見你的鑰匙從兜裏滑出來了,落在草地上。”

“四處喧嘩,你根本沒留意鑰匙掉了,還在一味朝前。我趕緊過去撿了你的鑰匙想要追上你,可我看見……”

許聽月擡起臉來,皺着眉:“看見什麽了?”

她滿面狐疑,江望之究竟看見了什麽,才讓他沒了要見她的打算?

江望之垂下頭,高大的身軀此刻竟然看起來有些佝偻:“我看見你很快樂,完完全全走出了‘音樂節’這三個字的陰影,跟着音樂蹦蹦跳跳的,臉上的笑好看的不得了。你身邊有很多朋友陪着你,你已經有了新的生活。那一刻,我覺得我有些自私。”

“處理你案子的那段時間我跟你爸媽交流很多,我記得他們說你在英國幾乎每晚都會做噩夢,也很小心翼翼的避開這個話題不想跟他們談起。所以我想,我不能只是因為想要改變我在你心裏的印象,就随便來打攪你,又把你帶回到那天晚上不愉快的回憶裏,這對你不公平。我覺得自己思慮不周,來見你确實有些冒昧,所以……後面的事情你就知道了。”

許聽月了然。

她那晚對音樂節确實還有些心有餘悸,不過好在Daniel一直在她左右,說些好笑到讓人笑出眼淚的冷笑話來緩解她的緊張,才讓她那晚過的非常愉快。

她看着江望之,咬了咬唇,躊躇着問他:“既然話說開,那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你說。”

“我當時喝醉酒打了你一巴掌,還說我永遠讨厭你……”她有些臉紅,“你不生我的氣嗎?怎麽還會擔心你在我心裏的印象不好呢?”

江望之臉部線條柔軟下來:“我從來沒生過你的氣,相反,我一直後悔那時候沒有保護好你,才讓你受了委屈。”

他又說:“我也想問你,你為什麽那時候會一口咬定我有女朋友?天地良心,我那時候心裏頭……反正沒有女朋友。”

許聽月神情扭捏,捧着碗低頭喝了一大口湯,半天才低着頭,蚊子一樣小聲說出一句:“我在樓下見過你和Vivian,我以為她是你的女朋友……”

江望之一愣,旋即仰頭哈哈笑起來:“真行啊許聽月,你這腦子裏天天都在想什麽?我跟女的在一塊就得是我女朋友?你這想象力,不應該幹翻譯,應該去寫小說,一定大賣。”

許聽月被他笑得難為情,把手裏的勺子惱怒的撂進碗裏:“你還吃不吃了,不吃拉倒!笑笑笑,就知道笑!煩死了!”

“別別別,我錯了,我不笑了,”他把勺子拿起來又塞進她的手裏,“快吃吧,都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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