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魔頭不易做
辭謝華小珍時,天色已暗。
出了院子,唐深急忙往山莊宗祠跑去。
雖說罰跪宗祠已是秦熠網開一面的極輕懲處,但獨孤寂畢竟雙膝重傷、又生有骨刺,真這麽跪上一夜,怕是也得要了半條命。
“……”
氣喘籲籲跑到祠堂門口,一只黑色的小野貓卻先唐深一步竄了進去,喵喵地蹭到了跪得直挺挺的獨孤寂腿邊。
突如其來的溫暖,讓那人輕顫了一下。
只見他略微回過頭,修長蒼白的指尖輕柔地撫了撫小貓的頭與下巴,不過幾下而已,便舒服得那貓兒翻過了肚皮直打小呼嚕。
……獨孤寂會讨貓咪喜歡,是因為很久以前,他曾養過一只疼愛萬分的九命靈貓。
後來卻被人騙走殺掉了,從那以後,他就……沒再收過任何靈寵了。
唐深遠遠望着那人逗貓時垂眸寂寥的樣子,心底一陣澀然。當初纏着大母神要人設,死活都要“家世顯赫”加“武功高強”,無非就是想要仗着背景深、實力強,好好地保護獨孤寂,讓他從此免受傷害怨怼。
結果卻怎麽樣呢?
這才剛來,就先是一發飛龍探雲手惹怒了他,又害他被罰跪在這裏受苦。
……
“……你說完沒有?”
獨孤寂緊咬牙關。雙膝跪在冰冷的石板上自是疼痛難忍,卻也難捱不過唐略言一個勁兒嗡嗡嗡地在耳邊“真誠致歉”個沒完沒了。
“沒有,還差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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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好好好那我不說那些了。哎,獨孤前輩你餓不餓啊?還沒吃晚飯吧?不然我去幫前輩端碗宵夜?”
“前輩喜歡吃什麽?啊,我記得前輩最喜歡湯圓的,可是也不能只吃湯圓吧?我去廚房幫你多要幾個小菜,有沒有什麽前輩不吃的東西?”
“前輩~你不說話,我只能拿我喜歡吃的菜來了?”
“前輩,地上涼不涼?這墊子好薄的,你腿疼不疼?你知不知道有種東西叫‘跪的容易’?我這就去給你做兩個如何?”
“獨孤前輩……”
如果不是看那人胳膊上還縛着層層白紗,獨孤寂怕是早就一掌朝唐略言的天靈蓋拍過去了。
這人到底怎麽回事?
平日裏分明少言寡語的,今兒卻發什麽瘋?像是把一整年積攢下來的絮叨一股腦兒全用出來了似的,生生的還收不住了!
抿了抿薄唇,暗自深吸幾口氣閉目不理,心說就只當修身養性罷。
過了一會兒,蒼蠅終于自己飛走了。
整個空蕩蕩的祠堂裏又陰冷下來的幾分。獨孤寂咬牙悶哼一聲。今夜必有風雨——自從少時為救下秦熠徹底碎了膝骨,每逢陰雨将至就會如這般疼得鑽心。
罷了,疼就疼吧。又什麽罪沒受過?
……
不久,雨水果真淅淅瀝瀝落了下來。越下越大,一道驚雷炸得宗祠厚重的雙門大開,門縫裏,一只落湯雞噠噠噠擠了回來。
唐略言一身紅衣濕透,緊緊貼着身子。右手仍吊着,嘴裏很沒形象地叼着好幾只被雨淋透了的軟墊子的邊角,完好的左手則提着個細竹編的大食盒。
“嗚……咳咳咳。可惡啊,居然給我半路下雨!本來還說想讓前輩你跪得舒服點的……算了,還好菜和湯沒事!”
說罷便随手拉過祠前一張黑木供桌,把香爐瓜果等單手移開,大咧咧開始放菜盛湯。
“你——”獨孤寂厲聲吼道,“你這是對先師宗祖大不敬!”
唐深倒沒想到他這方面還挺古板的:“呃,但反正先師祖他們反正又不吃這貢品,當然是讓給咱活人吃飯優先啦?放心,先師祖他們個個功德圓滿,哪有跟小輩計較一張桌子的道理?”
“可是!”
一道閃電劃過,唐深驟見獨孤寂眼中隐紅,略略一驚。
他怎麽……
下意識循着他的目光看向身後的那個牌位——“三十七代玄碧宗宗主郁沉影”,瞬間了悟。
……那個人,是獨孤寂的師父。
書中寫那人“一身青衣,溫和正直”,将幼時的獨孤寂從惡人手中救出養在身邊,師徒相依感情頗深。卻在十年前下落不明,從此遍尋不到,成了獨孤寂一塊難解的心結。
唐深之前也問過母神,說你寫着寫着把郁沉影寫哪兒去了?得到的答複只是“他被人害了呗”,結果,直到《天衍紀》結局都沒有任何筆墨交代。
“其實,我覺得郁前輩他……說不定還活在這世上的。”
雖說靈位都擺在這兒了,但這畢竟是大母神的世界。
死人只要沒燒沒埋沒挫骨揚灰,都還有機會吐便當,何況這種死不見屍的?說不定,人家是掉下個山崖剛好撿到了武功秘籍,此刻正在崖下修練神功,準備從此逆襲走上主角的道路?!
“執劍長老也覺得……我師父他沒死?”
唐深一愣。
他不曾想到,獨孤寂原本滿是寒霜冷厲的臉,會在聽到他剛才那句話後整個兒都柔和了下來,就連僵直的背脊,也有了一些垂然放松的跡象。
自打“飛龍探雲手”後就一直不肯正眼看他的一雙修目,如今……也又看他了。
唐深吞了吞口水。
“嗯!嗯嗯嗯~沒死,肯定沒死!郁前輩洪福齊天,哪有那麽容易就死了的?不說別的,你聽那名字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挂了的啊!郁沉影——靜影沉璧,你看多好聽!多有主角感啊!一看就是作者認真起的,別說名字了,就但看姓也絕對不是一般人啊,你就放一千一萬個心吧!”
說到後來,都已經開始進入口若懸河、舌綻蓮花的滿嘴跑火車模式。
但這也怪不了唐深,實在是獨孤寂此刻的在燭火微光下的殷殷雙目讓他太過心動。
那麽俊朗冷厲的一個人,卻露出像是在做夢一般的表情,帶着一絲隐隐的滄桑脆弱,似乎無比期待着唐深能再多說幾句他想聽的話,哪怕是騙他的也好。
真的……騙他的也好。
……
獨孤寂聽不明白唐略言後面叨叨的那一大堆話,但有那句“他說不定還活着”,就已經夠了。
在這世上除自己之外,竟還有另外一個人願意相信那人還活着,真的就……足夠了。
師父……
眼前仿若出現了那男子青衣玉立的身影,眉眼英朗,笑容溫厚,對他笑着叫“寂兒”。
若那人真的還活着,若是此生還能再見那人一面。那麽他拖着這殘破的身子茍活至今,也就……總還算有一星半點的意思。
縱然這世上所有人恨他、怕他、瞧不起他,那人也不會。
只有那人,就只有那人……便是做錯了事,也一定不會怪他。
師父……十多年了,你到底去了哪兒?徒兒好想你。
師父,徒兒這些年……過得……真的好累。
……
一道陰影遮擋住了明滅的燭光,獨孤寂緩緩擡起頭,卻對上了唐略言氤氲了幾分霧氣的黑瞳。紅衣人蹲在他面前,帶着淺笑雙手捧着臉,溫柔低沉的聲音緩緩響起,像是夢境延續一般——
“獨孤前輩,不如,我之後帶你去找郁前輩好不好?”
“……”
“咱們一起去找他,一定找得到的。”
“……”
塵封的心像是突然被什麽捅開了裂縫。已經好久不曾感覺到的各種酸甜苦澀的情感從四面八方襲來,呼吸整個兒急促起來。
獨孤寂努力壓抑,耳邊絮絮聽得仍是那唐門青年的低語。
“我盤算着啊,咱們先去找邪醫,讓他幫你醫好你的腿。等腿好了,我便帶你踏遍三山四海去尋那人,一定想辦法讓你們師徒重聚,好嗎?”
燭火噼啪,獨孤寂恍惚了半晌,再開口只覺聲音艱澀,聽起來都不像是自己的。
“我……罪孽深重,被罰幽禁山莊,一生一世都不能離開。”
唐略言卻微笑道:“這你放心,我想得出辦法帶你走!給我點時間。”
【你放心。】
今日在光明堂上,這人似乎也是這麽跟他說的,說不會讓人冤枉他。
确實沒讓人冤枉他,可是……叫他放心?
心?
可他早都沒有心了吧。
人人都說蝕骨琴魔獨孤寂的心,早被豺狼惡鬼吃了。
“還有啊,你也別再傻傻跪着了!這麽大的雨,根本沒人會來祠堂查你。來,快起來吃飯!我問廚房要了酒釀元宵,是你喜歡的桂花餡兒的。還有密制醬肘子、什錦碧蔬,湯是上好的香雞芙蓉,待會兒可要涼了!”
唐深說罷,就要來拉他,白衣人卻沒有起身。桌上酒菜滋滋香氣,他卻只在電閃雷鳴間死死盯着那紅衣青年清澄黑亮的眸子,不知想要從中尋出些什麽。
為什麽呢……
為什麽……突然對我好?
你想要什麽?我又……還有什麽值得你要?
法寶蝕骨魔劍早在五年前被燕雲宮家帶走封印。連同毒蠶秘籍、天弦功法、攝心曲譜甚至魔琴殉音也一并被親手燒毀。他如今所有的,無非也就是些記在心中的秘籍心法罷了。
獨孤寂想及此處,不免覺得自己有些可笑——
早就什麽都沒有了。
又是廢人一個,還懷疑別人有什麽居心?
人家唐略言再怎麽說,也是堂堂名門正派的嫡少,年紀輕輕便武功大成,甚至和秦熠平分秋色。他那些邪門歪道的秘籍,人家還真未必看得上眼。
那,究竟是為什麽呢?
總不該是……突然想要拿他這廢人做消遣吧?
……
真想消遣,也不至于在隔牆住了一年多才來消遣。何況這位唐門公子才學淵博、教養德行也是有目共睹,人人提及都是溢美之詞,倒該不至于那般無聊。
……于是,獨孤寂徹底想不明白了。
今日發生的事……好多都感覺不像是真的。
總像個散仙一樣清風缥缈、不問世事的唐略言,今兒怎就突然間沾滿了煙火氣?像是整個人都從一副只能遠觀的畫中活過來了一樣,又是嬉皮笑臉,又淨說些奇怪的話。
在光明堂上力争保他,已很是讓人詫異,剛才又說……要帶他去尋師父。
……
……若是真的能去找師父。
可就怕那不過是唐略言見他傷懷,随口安慰的幾句客套話而已。當不得真。
正想着,忽聽頭頂響徹一道巨大的雷聲轟鳴,獨孤寂想只來得及往眼前那還在發呆之人身上一撲。頂柱轟然七零八落地砸在身側,祠堂內燭火倏然熄滅。
天空随即劃過一道寂靜的電閃,透過穹頂的巨大窟窿,露出紫黑色的天空。
雙膝狠狠磕上青磚,痛得他頭腦昏沉、求死不能,獨孤寂伏在唐略言身上硬生生吞咽下呻|吟,待神智好容易恢複清明,卻發現身下那人正撫貓兒一般小心地在輕撫他的背,登時氣不打一處來。
“你!為何不躲?!”
看着身下那人一副“我應該躲嗎”的懵呆表情,獨孤寂突然想到了什麽,劈手奪過唐略言的手腕,一股冷冽的真氣在那人體內千回百轉探尋了一圈。
“……”空的。
“執劍長老,你的內力和修為呢?”
作者有話要說: 吃瓜寫文ing
這篇走向輕松到……都可以吃瓜了惹。
(後媽你難道不是吃着橙子寫似愛而非的嗎!不是吃着榴蓮寫渣攻情史的嗎!)
這篇平時晚上八點左右更啦~
但是偶爾手快了就會提前,筆芯~~
麽麽噠鳴謝
@往太太濕漉漉黏糊糊的菊花裏
@三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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