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陌生人的到來

連着幾天沒有睡好，早上起來的時候，柳俞喬覺得眼睛都腫了。

他面無表情地對着面前的鏡子刷牙，思緒凝滞了很久，像是鏽掉的鐘表內芯。

出了卧室門，柳俞喬下到樓下，一般在清晨的這種時候，方強都會坐在一樓的陽臺那裏靠在藤椅上看報紙，但今天卻沒有見到對方。

劉嫂也已經起來了，柳俞喬四周看了看，問道：“先生呢？”

“先生出去了。”

“這麽早……”

劉嫂笑了笑：“是啊，先生可是要掌管那麽大的公司的人，怎麽可能像我們普通人閑得下來？”

柳俞喬點點頭，突然覺得自己真是被總是總是呆在家裏的方先生迷惑了。

這一天是周六，學校沒有課，柳俞喬幫劉嫂将花園裏的雜草除了些，剛剛下過雨，觸手便是滿滿的濕氣。待到太陽一點點高了起來，兩個人便坐在客廳裏看了陣電影。

柳俞喬想到了什麽，轉頭問劉嫂：“先生有三十了嗎？不知道放不方便問這個。”

劉嫂換了個臺，笑着說：“沒事的，先生年初剛滿三十。”

柳俞喬伸出手撓了撓頭發：“像先生這麽優秀的人，我以為一定結婚了。”

“先生心裏有心儀的對象。”

“哦，”柳俞喬吃驚地說道，“那先生……”

“先生沒說，我也不清楚。”

劉嫂話音剛落，外面便響起了一陣敲門聲，柳俞喬轉過身，便看到方強扶着一個渾身濕透的人站在落地窗外，他愣了下，然後忙站起身去開門。

打開門，才發現外面下起了雨。客廳裏電影的聲音不小，便遮過了外面的雨聲。

方強渾身也有點濕，但怎麽也比不上扶着的那個青年。對方一只胳膊挂在方強的肩膀上，頭不停地往下垂着，有水珠從對方的發絲上滴落在門前的深色地墊上，轉瞬即逝。

見柳俞喬要伸手幫自己扶，方強的臉色難看了幾分，伸出手揮開他的胳膊：“不用，我自己來。”

尴尬地收回自己的手，柳俞喬輕輕咳了聲，說：“那我幫先生拿毛巾吧。”

方強低低嗯了一聲，然後扶着人向裏走。柳俞喬側過身，踉踉跄跄走着的人到了他面前緩緩擡了下頭，柳俞喬看到一張精致的臉，眉眼俊俏，眼神朦胧，帶着幾分難言的味道。

柳俞喬覺得似乎有哪一點很是微妙，但他卻沒想出來是哪裏不對勁，在原地停了會兒，然後很快進到浴室取了個幹淨的白毛巾。

卧室門口,柳俞喬看到方先生坐在床邊,他腳步頓了頓,然後走進去。

他将手裏的東西遞了過去：“先生，給你毛巾。”

方強側過身，接過，對他吩咐道：“嗯，你先出去吧。”

“好的。”

等關上房門，門鎖被推擠又彈入孔中，發出咔噠一聲響，柳俞喬才意識到那點微妙處在哪兒。

剛剛那個青年，跟他自己長得有些相像呢。

他呆了幾秒，又自嘲地笑了，覺得自己最近的感覺似乎越來越奇怪了。

他走下樓梯，跟劉嫂繼續将那部電影看完，樓上的人也一直沒有下來。

下午五點時，柳俞喬伸出頭往外探了探，雨已經停了。但房檐上還是不停地跌落着雨滴，門前的墊子已經被弄濕了，柳俞喬将墊子重新清洗了一遍，暫時放在了寬敞的陽臺那邊晾着。

他剛剛将手上的事情忙完，身後便傳來了沉沉的腳步聲。

方強從樓梯上下來，重新換了一身正裝，西褲在他筆直的雙腿下垂出自然的褶皺，只是領帶沒有打好。

男人似乎有些頭疼地看了看自己手裏的領帶，然後擡起頭，沖着柳俞喬微微勾起嘴角：“你會打領帶嗎？”

“會。”柳俞喬點點頭，他在學校偶爾參加辯論賽，也會穿這種正裝，不過料子和牌子自然是比不上的。

“幫我一下。”

柳俞喬猶豫了下，因為想到他幫方先生系領帶的場面，覺得不大自然，但很快又覺得自己放不開，別人坦坦蕩蕩，他卻在這裏扭扭捏捏，忙鼓起勇氣走上前去。

接過方強手裏的領帶，他發現自己身高有點不大夠，只得微微踮起腳尖，将領帶從方強脖子後面繞了繞。為了配合他的動作，男人微微低了下頭，兩個人的呼吸近在咫尺，柳俞喬又聞到了對方身上那股清淡的味道，他臉上不由熱了幾分。

努力抛除雜念，柳俞喬在方強的胸前打了個漂亮的領帶結，然後伸出手輕輕地舒展了下，即将放下手時，一個冰涼的掌心突然覆在了他的手背上。

大掌握着他的手，将領帶抻了抻，然後放開。

“謝謝。”

柳俞喬忙抽回自己的手：“沒事的。”

吃過飯後，柳俞喬幫劉嫂洗着碗筷，他現在在這裏住下，活自然是要多幹些的。

他剛剛拿起一個幹淨的瓷碗，控幹淨水漬，稍微擦了擦，然後才放到餐櫃裏。

下一刻，他便意識到自己身邊的劉嫂不在了。

轉過頭，便看到站在廚房門邊的人。

他定了定神，奇怪地問道：“有事嗎？先生。”

方強将身體從靠在廚房門框上的姿勢擺正：“你晚上有事情嗎？”

“嗯……目前沒有。”

男人似乎笑了下，但下一瞬嘴角卻還是平展的。

“願意陪我參加酒會嗎？我需要找個人陪。”

關于酒會伴侶，柳俞喬還停留在女伴這個認知上。

但他還沒來得及回神，便聽對方聲音低低地說：“如果你覺得浪費自己的時間，我可以另付工資。”

柳俞喬這才忙搖搖頭，急急地說道：“不用的，先生，左右我晚上沒什麽事，沒有關系的。”

男人點點頭，即便離開時，腳步卻又停住了。

“其實，你不用一直叫我先生，我比你大幾歲，叫我阿強哥吧。”

等到對方走遠了，柳俞喬還站在原地，他懵懵地在圍裙上蹭了蹭水，若有所思地喃喃道：“阿強哥……”

而門外沒有走遠的人身子一僵，在原地停留了許久才邁步離開。

出發前，柳俞喬有些羞澀地撓了撓頭：“先……阿強哥，你說我直接穿這一身會不會不太好？”

男人身上穿的是正裝，他自己穿的是一身休閑裝，雖然樸樸素素，不怎麽另類，但放到正規的酒會上，怕是有點太随意了。

方強搖搖頭：“不用。”

“……我覺得還是不太好，”柳俞喬擡起頭，眨着那雙清澈的雙眼說，“要不，我們順路看看，有沒有合适的衣服，租一身也行。”

“如果你想的話，我樓上還有別的衣服，不過不知道你是否願意換？”

等到在卧室裏換上那身白色的西服，柳俞喬發現意外地合身。

門外傳來敲門聲。

“好了嗎？”

柳俞喬趕忙拉好褲鏈：“好了，我馬上就出去。”

第二次坐上方強的車，與第一次的失魂落魄不一樣，柳俞喬的神智是清楚的。

方強的車子是半自動檔，從外部看，線條硬朗，而裏面的構造卻簡約又恰到好處，發現自己腳下還有個軟墊，柳俞喬抿抿唇，暗暗籲了一口氣。

車子開了十幾分鐘，然後停在了一個酒店面前。

方強先下了車，然後繞過車子，柳俞喬從車上下來，方強對他伸出手。

愣了片刻後，柳俞喬将自己的左手放在了對方的右手掌心裏。方強微微攥緊，然後牽着人進了酒店的大門。

被這樣牽着，柳俞喬的手不怎麽敢動，只在心裏想，先生的手真大。

兩個人進到內廳，侍者将門打開，柳俞喬在一剎那看到了許多人，不由自主地掙開了方強的掌心。

男人朝着身邊的青年看了一眼，手掌放回身旁，縮成拳，沒有說什麽。

大廳裏金碧輝煌，看着一個個打扮考究的男人和女人端着紅酒杯交談着，柳俞喬覺得有些拘束，不由向後縮了縮身子，稍稍躲在了方強寬闊的身後。

有一個人很快迎了上來，對着方強鞠了鞠躬：“方先生，位子為您準備好了。”

“好。”

跟随着走在前面的人到達一處偏僻的地方，這裏是一處休息區，放置着幾處軟皮沙發，玻璃桌上放着一些雜志和飲品，甜點等。

方強先走了過去，然後對柳俞喬示意道：“坐下來吧。”

“啊……好。”

柳俞喬坐在了方強的身邊，看着他拿起了一個紅酒杯，放在玻璃杯上的手骨節分明，呈現出硬朗的姿态。

輕輕抿了一口酒，方強轉頭輕聲開口：“想喝點酒嗎？”

“不用。”柳俞喬搖了搖頭，他雖然會喝酒，但現在不是很想喝。

“那吃些蛋糕嗎？”

柳俞喬不再好拒絕什麽，他只得點頭：“可以。”

讓柳俞喬意外的是，即便他在這裏已經坐了将近半個小時，遠處的喧鬧似乎都與他和身邊的男人無關，沒有人打擾他們，似乎形成了一個獨立的空間。

直到陸行和何茵朝這邊走來時，柳俞喬的身子一顫，手裏的小蛋糕一抖，從牙簽上掉了下去，落在了盤子裏，掀起無聲的壓抑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