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雨夜後的告白【改文】
自從上次從家裏跑出來後,柳俞喬便再沒有同父母之中的任何一個人聯系,而後者其中的任何一個人也都沒有給他打過電話。
有時候坐在房間裏發呆,柳俞喬會想到那一天夜裏發生的事情,但卻又只能沉默地看着自己的掌心,心中掀起難抑的痛楚和無力感。
以前,回家是一種歸宿,可對現在的柳俞喬來說,卻沒有哪裏是自己的歸宿。
這一天放學路上,柳俞喬在路邊停下,走進一家超市買些東西。無意中擡頭,才發現對面的貨架旁,柳棟梁提着東西站在那裏。
一個穿着灰黑色夾克的男子從旁邊繞到他身邊,取下一瓶醬油,征詢着身邊人的态度。兩個人對視了幾秒,那男子笑了,将手上的瓶子放回貨架,攬住柳棟梁的腰,傾身吻了他一下。
柳俞喬身子一顫,然後發現自己那總是溫和的父親嗫嚅着說了一句什麽,然後伸出手推了男子一把,臉上的紅暈都透了出來,接着又被男子摟住親了親額角。
直到兩個人走遠了,柳俞喬才心情沉重地拿着手裏的東西去付賬。
“先生。”
收賬員的聲音将他的思緒拉扯回來,柳俞喬忙說了聲抱歉,掏出錢遞給對方。
走出超市,他還沒完全回神。
剛剛那個男子長相俊美,有一副完美的皮相,看起來最多三十歲左右,特別是笑起來的時候總帶着勾人的魅惑,難怪自己的父親被迷得神魂颠倒。
他原本以為柳棟梁選擇的是同齡的同性伴侶,但現在看上去并不是如此。
但無論如何,柳棟梁的事情現在都與他沒有任何關系,他剛剛的樣子似乎是已經從家裏搬走,留下陳玉蘭一個人。
自己的丈夫和兒子都是同性戀,柳俞喬知道這對于一個女人來說是多麽大的打擊,但是陳玉蘭那天說的話卻讓他止步不前。
因為自己的性向問題,柳俞喬先前也知道一些事情,但是他沒想到,有一天自己的母親也會拉着他的手,說要将他送進精神病院裏。每次想到這裏,他總覺得失落又頹喪。
晚上做課程作業的時候,柳俞喬接到了學校宿舍樓裏宿管阿姨打來的電話,說是讓他明天去一趟宿舍。
第二天,聽完阿姨說的話,柳俞喬才大致知道是什麽情況。
他好一陣子沒有住校了,有些沒有得到床位的學生只能在外面租房,他這樣占着床位卻不住,引起了旁人的不滿。
柳俞喬想了想,點點頭說:“好的,那我跟舍友說一下,再跟我家……家裏人商量商量。”
打開宿舍門,裏面傳來男生嘻鬧的聲音,一陣振聾發聩的搖滾樂瞬間刺痛了耳膜,柳俞喬皺着眉,看向宿舍裏的情況。
陳生在陽臺那邊洗着衣服,格擋門關着,但能看得到身影。而吳繼勇則坐在下層自己的桌子上,有三個人圍着他,搬着小板凳,一起玩着紙牌。
見到柳俞喬回來,吳繼勇擡頭看了一眼,但是又低頭勾着笑不加理會,将手上的紙牌甩出:“三個6!”
柳俞喬也沒有說什麽,走到自己的桌子前,發現沒有凳子可以坐,便走到幾個男生身邊,征詢道:“誰拿了我的凳子?”
兩三個男生面面相觑,吳繼勇不耐煩地說:“你去床上躺會兒呗,我們過一陣子就忙完了。”
柳俞喬抿抿唇,忍住怒意:“我自己的凳子,現在需要坐。”
吳繼勇踢一踢旁邊男生屁股下的凳子腿:“算了,你給他吧,跟我一起做桌子上。”
拿回自己的凳子,柳俞喬便聽到那男生嘀咕了一聲:“基佬的凳子,怪不得坐着挺不舒服的。”
“你說什麽?”
看到向來溫和的人臉色發青,手也捏成了拳頭,吳繼勇拍了拍身邊男生的肩膀:“那個,我兄弟他也就随便說說,你不要這麽開不起玩笑嘛。”
“這是開玩笑,”柳俞喬嗤笑了一聲,“你一天都把什麽阿貓阿狗的往學校裏領?”
吳繼勇身邊的男生聞言,臉上也十分不快。
這時候,陳生打開了格擋門,從外面走了進來。他甩了甩手上的水滴,發現柳俞喬回來了,又注意到宿舍的情況,大致也猜出來怎麽回事。
他轉過身對吳繼勇說道:“你把這幾個人送出去吧,等會兒就要熄燈了。”
幾個人耳語了幾句,也沒有停留,陸續走出宿舍,吳繼勇跟了出去。
等到宿舍門關上,陳生才走到柳俞喬面前,看到對方鐵青的臉色,安慰道:“好了,別跟吳繼勇生氣了,他那種人你不是不知道。”
柳俞喬長出了一口氣,稍稍緩和了神色,說:“我這次回來,主要是阿姨知道我不常住,說是有人不滿,不滿的人,我猜也是他。”
“是他,”陳生無奈地扯了扯嘴角,“他想讓別的系認識的人搬進來,早看你不順眼了。”
“嗯……其實搬出去也可以,只是目前還沒有完全想好。”
“我倒是建議你搬出去住,看有沒有認識的人能夠合租什麽的。而且你家我記得就在郊區裏,應該還算方便。”
柳俞喬擡起頭:“為什麽這麽說?”
“吳繼勇那種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前幾天聽見他跟別人說你的事情,有人說想要你的□□,也不知道他答應沒答應。但這種人,我覺得能遠離就遠離,否則很容易惹出麻煩。我過段時間打算去B大做交換生,現在将就着住而已。”
陳生說完,柳俞喬的臉色又暗沉了幾分。他一直知道,人們對同性戀的接受程度不高,大部分人抵觸心理也很強,可沒想到他人還懷有這麽大的惡意。
他低頭想了想,然後低低地回道:“嗯,我知道了。”
過了一陣,吳繼勇才回來。他自己玩了一陣手機,很快便嚷嚷着熄燈。
一切暗了下去,柳俞喬側躺着,聞着四周淡淡的潮氣,心裏突然覺得微酸。
如果要搬出宿舍,住在哪裏是個問題。
他現在無法回家,那麽只有唯一的去處。
跟方強說到常住的時候,他其實有那麽一點點擔心。自從在別人這裏工作以來,一直都不算勞累,他自己反而給雇主帶來了麻煩,但他現在左右沒有別的去處。
男人沒有說什麽,只點點頭,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低沉和平靜:“沒什麽,那個房間原本就是提供給你的。”
他頓了頓:“但我有個要求。”
柳俞喬擡起頭,認真地說:“嗯,先生請說吧。”
“我需要一個助手,像之前參加酒會那樣,有時候需要你陪我出去。”
“沒問題,”柳俞喬彎唇笑道,“我可以做的。”
“嗯。”
一切似乎都很順利,柳俞喬從宿舍搬回了自己的東西。
這棟別墅似乎慢慢地成為了他生活的重心,而那個房間在擺滿了他的東西後,也變得充滿了更多的生機。
柳俞喬從內心裏感激方強,這使得他現在能夠平和地度過這段艱難的時期。
他尋思着幫方強做點什麽,想到原來陳玉蘭有教過他做一些硬菜,看了看廚房,便出去打算添置一點。
剛從菜市場出來,走過長長的巷道,這裏的路燈剛剛壞了,整條路一片漆黑。柳俞喬覺得身後傳來腳步聲,他回頭看了看,天色很晚,什麽也看不清。
雖然是男性,但不代表不會受到侵害。柳俞喬裹緊外套,提着菜加快了步伐。
即将走出巷道的時候,那腳步聲也驟然加快,身後傳來一陣風,柳俞喬回身,胳膊肘直接擊在了身後人的胸骨上。
對方悶哼一聲,然後喘了喘氣,聲音裏夾雜着痛楚。
“俞喬,是我。”
是陸行。
柳俞喬在夜色中勉強才辨識出了他的面容,看清後,他幾不可聞地向後退了一小步。
看他沒有攙扶自己的意思,陸行苦笑了一聲,然後撐着地慢慢站起身來,然後拍了拍身上的灰。
被那雙再熟悉不過的眼睛看着,柳俞喬發現,那些甜蜜又溫馨的畫面,他一時都有些想不起來了。看着這個人,他只覺得眼睛發澀,心髒發痛,雙腿下意識地想要逃離。
他到底扯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嗯,好久不見了。”
但那笑容好像太失敗了,他自知如此,很快便又淡了下去。
兩個人沉默着走了一段,曾經的濃情蜜意消失不見了,找不出任何話題。
走到岔路口的時候,天上開始飄起了雨點。柳俞喬擡頭望了望灰沉沉的天空,突然覺得,最近所有不愉快的事情好像都發生在雨天。
肩膀上突然沉了一下,柳俞喬猛地轉過頭,發現陸行将自己的外套披在了他的身上。
胸口處鈍痛了那麽一瞬,他條件反射地迅速拿開了對方的衣服,遞了回去。
“我不用,我要走了。”
陸行還想再說什麽,卻見柳俞喬往後退開了一步,然後面無表情地說了一句再見,便轉身跑開,腳步匆忙得像是在躲一個怪物。
雨勢便是在這時候突然加大,豆大的雨點傾瀉而下,半分鐘內便将地面澆得濕透,空氣中只餘濃濃的濕潤氣息,而那個人卻漸漸看不見了。
進到地鐵口的時候,柳俞喬渾身還是濕透了。他抖了抖衣服上的雨滴,深深吸了一口氣,對着面前的玻璃當鏡子,努力笑了下。
回到別墅,劉嫂看到他的情況也心疼極了,連忙催促着他去換衣服。
重新換了幹淨的衣服後,柳俞喬和劉嫂一起忙活了一陣,然後出了廚房門,準備要去叫方強吃飯,卻發現對方已經坐在了餐桌前,手上拿着筷子,看他探出頭來,嘴角帶着一抹淺淺的笑意。
柳俞喬的心裏暖暖的,覺得先生的樣子還帶着那麽一點可愛,像小孩子一樣守在餐桌前等自己開飯。
吃飯的時候,男人夾了一片藕,放到嘴邊咬了一口。
慢慢吞咽下去,他夾着筷子的手放在了桌沿上停住,側過頭問道:“今天的菜是誰做的?”
柳俞喬忙咽下口裏的米飯:“是我,先生還吃得習慣嗎?”
方強點頭,說:“我很喜歡。”
柳俞喬心裏熱乎乎的,他嘗了一口,咬在嘴裏,清甜又脆爽。
因為傍晚淋了雨的緣故,到了晚上,柳俞喬半夜中驚醒,覺得口幹舌燥,但是他想要挺起身,卻又覺得渾身無力,心中便多了幾分恐懼。
不知道是不是他輕微的□□聲和想撐起身體的動靜驚動了旁邊房間的人,他打開壁燈後,房間的門也很快被打開。
他燒得迷迷糊糊的,只看到方強走到了他身邊,俯身探了探自己的額頭。
柳俞喬虛虛地叫了聲:“先生。”
方強應了聲,然後傾身向前,低聲問道:“很難受?我帶你去醫院。”
柳俞喬的嗓子幹幹的,不怎麽說得出話來,只能勉強點了點頭。
方強走了出去,叫了劉嫂,柳俞喬眯着眼,看到外面的燈都亮了起來,只覺得心中踏實了不少,然後慢慢歪過頭昏睡了過去。
抱着人坐上車,深夜,路上的車輛很少,只花了十分鐘便開到了醫院門口。
醫生安排打了點滴,方強還覺得不夠,又從醫生那裏要過了醫用酒精,用物理的辦法幫柳俞喬降着過高的體溫。
柳俞喬在半夢半醒間煎熬,當額頭上被放上浸着涼水的毛巾,他終于舒服地喟嘆了一聲。
眼睛睜不開,他感覺到有人幫自己擦着手腳。他不知道是誰,只張着口叫道:“先生。”
“嗯,不怕。”
知道了身邊服侍自己的人是誰,柳俞喬這才放松下來,他想說他不怕,讓方強不必擔心,可是卻還是慢慢合上眼,沉沉地睡了過去。
再醒來的時候,已經到了第二天的早上。
柳俞喬睜開眼,覺得渾身有些乏力,但手腳卻清清爽爽的。他擡起頭,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幹淨的病房中,這才慢慢想起了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
是先生照顧的自己。
但是病房裏沒人,他又閉着眼休息了一會兒,才聽見門吱呀一聲打開了。
看到走進來的人,他不由撐了下身子,說:“是先生照顧了我一晚?”
方強将手裏的水盆放下,沒有多說什麽,只拿起他的的手看了看,又擡頭望了一眼點滴,問道:“痛不痛,需不需要放慢一些?”
“不用,”柳俞喬搖搖頭,“已經可以了,我沒有那麽嬌氣。”
看到他嘴唇有點幹,方強取了棉簽,蘸着水,直接俯下身子,輕輕潤濕着他有些起皮的嘴唇。
他離自己近在咫尺,但又好像有些太近了。
柳俞喬的心跳快了一些,他臉上微微發熱,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燒還沒有完全褪去的緣故。頭陷在柔軟的枕頭上,讓男人輕柔地喂着自己喝了點水,柳俞喬才覺得口腔裏舒服了些。
他抿了抿唇,手指微微抓緊了身上的被子。
哪怕再愚鈍,他也看出來方強對自己有些太好了。
如今他想,只是打掃衛生的話,哪怕是劉嫂,都沒有自己的工資高,而且還包吃包住,什麽都不用操心。
連夜帶自己來醫院,幫自己擦着手腳,扶着自己喂水喝。
真的太好了,好到超過了普通的善意和關心,而多了幾分後知後覺到的暧昧。
柳俞喬神游了半天,然後轉過頭,對着方強那張大多都是冷硬着的臉龐,小聲地問:“先生怎麽對我那麽好?”
方強聞言,擡起頭看了他一陣,然後将手裏的東西放下,沉默良久,擡起頭,将柳俞喬還在打點滴的手拉起來。
輕輕地在上面吻了下。
那個吻是那麽輕柔,柳俞喬震驚地忘記抽回了自己的手,甚至覺得半個身子都變得酸麻起來。
男人輕輕地說,似乎害怕吓到他一樣。
“因為我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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