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死亡

程蛟駒捏着一根長火柴，小心翼翼的點燃兩根蠟燭，小火苗飄飄忽忽影影綽綽，不僅把牛排上的黑胡椒汁閃的像血，還把雯雯的臉晃的人不人鬼不鬼。

程姣駒眨眨眼，也覺得這亮光有點不對勁兒，幹脆吧餐桌頂上的小燈打開，這下光線夠了，眼睛不難受了，不過頂光向來不美觀，無論什麽人被這種光一照都像變态殺手……

比如此時的雯雯。

雯雯紅着眼，剛跟程姣駒鬧完，眼淚雖然止住了，心情依舊很郁悶。

吵架的內容是他們之間的萬年難題——婚姻，這是永遠解決不了又沒法不邁的坎，程姣駒的訴求表達的很清楚，他的家族需要這個未婚妻，未婚妻家需要程家的財力，兩方的父親還都是老戰友，結婚了就是好上加好，親上加親，沒有不結的理由，至于感情，兩人恐怕都沒有，只能結婚後培養培養。

程姣駒多次表示，自己除了婚姻，什麽都可以給雯雯，甚至以後兩人有了孩子，他也認，每星期見一面，按月給生活費。

雯雯無論從經濟還是感情，都不能接受，對她來說，多麽好聽的話都不如一紙結婚證來的有保障，有了結婚證什麽都可以退一步講，沒有結婚證……那就什麽都別談。

這種陳年問題糾纏二人多年，每次都是吵累了才算告一段落，不是吵出了結果，只是偃旗息鼓。

好在女人比商業夥伴要好哄，程姣駒吵累了後，在烏煙瘴氣的廚房裏三進三出，當他端出最後一份牛排時，發現雯雯的眼神就溫柔多了。

現在準備好牛排，倒好紅酒，程姣駒擠出讨好的笑容，伸長胳膊越過餐桌要與雯雯捧杯。

雯雯紅着眼睛，淚水忍不住要往外湧，撅着嘴就不肯看他。

程姣駒很有耐心，站起身自己與她碰了碰杯，獨自抿了一口，又透過蠟燭，可憐巴巴的去看雯雯。

雯雯愛死他這癞皮狗似的德行，也恨死這幅德行了，每次争吵無果，他都會使出這招來讓她投降，屢試不爽。

雯雯深吸口氣，剛要張口說什麽，被程姣駒的手機鈴聲打斷。

程姣駒一看來電是婁朋輝，他想了想，當着雯雯的面把電話按掉。

雯雯沒什麽表态，想繼續剛才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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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又響了。

雯雯翻了個白眼。

程姣駒也有些麻煩，看還是婁朋輝，糾結了一下，心想自己這邊有急事，你這大晚上的能找我幹嘛？有事明天說！

于是又按掉了。

雯雯倒是覺出有點不對；“他很少連着給你打兩個電話……”

“那是因為第一個我就接了。”

“你還是接一下吧，也許有什麽急事……”

“他能有什麽急事？最近順得很。”

“他那個對象不是在醫院嗎……是不是他那邊出事了？”

“那叫什麽對象啊，就是個玩物，而且骨折而已能有什麽事，哎我說你怎麽這麽關心他，喜歡跟他在一塊？”

“跟誰都比跟你在一塊強。”

程姣駒還想說什麽，電話又響了，這下不用雯雯說，他自己都覺得不對了。

“怎麽了哥們兒？”程姣駒皺着眉頭接了電話。

雯雯趁這點時間低頭用餐巾紙擦擦眼睛，又拿粉餅補補妝，再擡頭時，發現程姣駒表情不對了，是一種駭然的嚴肅。

雯雯太熟悉他了，知道不是遇上了大問題是不可能露出這種表情。

“兄弟，別緊張，你先穩住，确定沒人是嗎？是不是！通知其他人了嗎？行我現在過去！”程姣駒挂了電話，慌忙起身，直接拽了件外套就走。

起身時還差點把這小桌子撞翻。

“哎！怎麽了！！”雯雯趕緊拉住程姣駒問。

程姣駒正在換鞋，扭頭時，甩出一顆汗珠。

雯雯第一次見他這麽惶恐的樣子。

“等我回來跟你說……”程姣駒快速的沖她一擺手。

“我跟你一起去吧！”雯雯建議。

程姣駒想了想，剛要拒絕，忽然想到了什麽，随即一點頭；“快點換衣服鞋子！”

雯雯眼睛一亮，也不換衣服，一雙腳踩進鞋子裏，動作比程姣駒還快；“我現在就能走！”

周瑞安自從和廖涵蕭聊完，就一直沒見婁朋輝回來。

兩個保镖等過了飯點就開始不住的看表，奇怪婁總怎麽一直不見蹤影，過了8點就給他打電話，但看樣子一直也沒打通，二人在屋外耳語一番後，都面色凝重的回了屋，關上門。

“怎麽了？”周瑞安問他們。

“沒事沒事，現在這個時間人多眼雜，把門關上你清淨一點，”面善保镖回答。

周瑞安點點頭，知道他們是在糊弄他。

廖涵蕭剛在微信裏告訴他，聲音不對，開始還能聽見二人對罵，然後彭天似乎逃脫了，能聽見他登登登的跑步聲，接着就是一陣奇怪的聲音，好像是他摔倒了，接着次拉一聲，通訊中斷，好像是東西被弄壞了，但是竊聽器裝在他的胸口的衣兜裏，很小很隐蔽，沒那麽容易發現，更不容易壞，所以他懷疑真出狀況了。

周；最壞的狀況是什麽？

肖；最壞的就是最好的

肖；就是你期望的

廖涵蕭得意了，他一得意就愛賣關子，而周瑞安最讨厭這樣的人，對于答案他們是持着施舍的态度，帶着股居高臨下的意思。

周瑞安嘆口氣，有點後悔和廖涵蕭合作了，因為覺得他比婁朋輝還難防。

周瑞安把手機按滅，回頭去看這兩個保镖，一個繼續看電視，另一個不斷在門口和窗口游走，有些沉不住氣。

周瑞安猜，他們也不知道婁朋輝去哪了。

室內氣氛逐漸凝固，有股無形的危險缭繞着三人，他們其實都明白彼此在想什麽，就是不點破，小心維持着那麽一點點的安全感，直到門再次打開。

周瑞安差點從床上跳起來，那兩個保镖鎮定很多，只微微歪頭。

“Hello！小瑞安～”雯雯化了濃妝的臉從門縫中伸進來。

周瑞安消無聲息的松了口氣。

“這兩位是……”雯雯看這二位保镖面生，這二位看雯雯也一樣。

“哦，這是輝哥叫來的，虎哥和明哥，這是雯雯姐，我朋友，輝哥也認識，”周瑞安趕緊做介紹。

三人就這樣簡單認識了下。

“你怎麽來了？”周瑞安問。

“小馬讓我來的，你家輝哥忽然打電話給他，急吼吼的把他叫走了，也沒告訴我為什麽，我過來陪陪你，你也不知道怎麽回事？”

周瑞安搖搖頭；“他說出去抽根煙，其實就是去外面吃飯了，到這個點也沒回來，別是吃飯沒帶錢吧。”

“我覺得上廁所沒帶紙的可能性更高，”雯雯故作嫌棄臉。

一屋的人都被雯雯逗笑了，原本快要窒息的空氣緩解了很多。

他們這邊緩解了，婁朋輝那邊正好相反。

程姣駒趕到時，婁朋輝正在他的陽光房裏抽煙。

“怎麽回事！！”程姣駒見到婁朋輝第一眼便着急的問，接着奇怪；“怎麽屋裏不開燈？”

“別開……”婁朋輝啞着嗓子回答他，身型一歪一歪的走回到椅子上坐下。

“你抽了多少？”程姣駒又問，他發現屋裏烏煙瘴氣，婁朋輝很少抽這麽多煙，而且桌子上有煙灰缸，煙頭卻全聚在他腳下。

“不知道，”婁朋輝好像是累壞了，聲音都是氣流一樣嘆出來。

“怎麽回事？”程姣駒快步走到婁朋輝旁邊坐下，看清對方面目後，他短促的啊了一聲。

婁朋輝臉上挂着彩，脖子衣服上還有沒洗幹淨的血跡。

程姣駒的後背瞬間聊起一層白毛汗，電話裏說他殺了人時還能保持鎮定，現在真是接觸到了，感覺立刻不一樣了，好像他身上籠罩着似有若無的死亡氣息，一舉一動兇神惡煞，讓人不寒而栗。

“那小子……今天忽然來車庫攔我的車，我估計他是有備而來的，就沒下車，想吓唬他幾句就趕緊離開，”婁朋輝看着桌面和程姣駒描述，他的手指不安的敲着桌面，一下一下毫無規律；“然後他開始拿話激我，我想他自己不可能有這個膽子，肯定有人慫恿……而且……他還知道我和小玩意兒的說話細節，還拿這個來威脅我，我知道一定有詐，一定有詐！但是……我就操了……”

婁朋輝長嘆一口氣，無力的搖搖腦袋，擡手捂住眼睛。

“然後你就把他打死了？”程姣駒輕聲問。

“車碾的，死在醫院裏了……”

程姣駒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那情況還能好點，哪家醫院？”

“四叔家的。”

婁朋輝所說的四叔是他家的一個遠房表親，在自家珠寶牌子做大後才逐漸有了聯系，慢慢家裏人有病有災的都去那家醫院，婁明也做主投了不少錢進去，久而久之的，四叔的醫院成了婁家的半個私人醫院，婁朋輝那兩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妹妹就是在這家醫院出生的。

“那他媽有點遠啊……不過在四叔家也好處理，現在屍體呢？”

“當然在他媽的醫院啊！！”婁朋輝不耐煩的把手上的煙扔在了地上。

程姣駒知道他也是心慌，不是有意沖自己發火，雖然叱咤商場許久，混蛋事也幹了不少，可誰也不是窮兇極惡，誰也不是殺人犯，忽然遇到這種事，都會麻爪。

“我給阿東打電話，你準備破財吧，”程姣駒拿出手機；“他最擅長處理這種事，現場有人嗎？都知道怎麽回事嗎？老爺子知道嗎？”

“我不知道……應該沒有，當時地下沒人，監控的話已經讓人去處理了，車也弄走了……交警大隊那邊也去人了。”

“行了，我讓阿東去辦，這件事弄成交通肇事就好辦，讓你的公關都準備好別歇着，這幾天你也別見人了啊，瞧你現在跟個豬頭似的，也沒個人模樣……能不讓老爺子知道就別讓他知道，”程姣駒說着就開始找阿東的號碼，同時繼續問；“你确定周圍沒人？”

“周圍有沒有人，這不是關鍵，”婁朋輝洗了下鼻子；“我是他媽的被人陰了！”

程姣駒停下手裏的動作；“你什麽意思，你是說彭……那人背後有人？”

“中間我見過幾次他自言自語，我開始以為他他媽的就是瘋了，後來……我開車把他……然後我把人往外拽的時候，在他口袋裏發現了東西，”婁朋輝說着，指了指桌上的一個塑封袋。

程姣駒拿起來看，是個軋爛的，站着血跡的……小電路板？總之是電子設備。

“這什麽……竊聽器……？”程姣駒瞪大眼睛。

“大概吧……或者是聯絡用的，他應該還有個耳機，不過沒找到，可能是……被打飛吧……”婁朋輝有氣無力道；“有水嗎，給我倒杯水。”

程姣駒依言起身去倒水，可他找了一圈，滴水未見。

這間陽光房自從周瑞安走後就一直空着，自來水倒是有，能喝的一點沒有，連冰箱都是空的。

程姣駒找到開水壺，想着現燒一壺。

等他回到客廳，發現婁朋輝還是他離開時的姿勢，一動未動。

“我想到了點東西，”程姣駒低聲說，像是怕被人發現一樣；“我先問你一下，張瑜怎麽解決的？”

“按肇事逃逸算了，裏面關着呢。”

“他這事跟誰有關？”

婁朋輝慢吞吞個擡頭看他，嗓音低啞的問；“你想說什麽？”

“這次彭……就那誰，又跟誰有關？”程姣駒繼續問。

“你給阿東打電話了嗎？剛才就說打，現在怎麽也沒打，”婁朋輝的聲音大了起來，他有預感程姣駒要說什麽，但他不想提。

“我打完了，他等會兒來這邊跟咱們詳談，”程姣駒不慌不忙道；“周瑞安對不對，都跟他有關，你不覺得奇怪嗎？你說那誰背後有人，有人指使他這麽做，會不會是……”

“不可能，”婁朋輝冷笑着否認；“手機單子你檢查了，這麽多天他幾乎是24小時有人看着，還有監控，還躺在床上，不可能是他。”

“那是誰？”程姣駒問。

“我他媽怎麽知道！水呢？我要的水呢！！”

程姣駒耐心解釋；“正燒呢，你別着急，既然有人要陰你，就不介意多幾個懷疑對象，我是覺得誰都有嫌疑，那個周瑞安也不除外，而且我建議……無論這次事情是不是他主始的，你都快跟他斷幹淨吧，這他媽不是個好玩意兒，瞧瞧因為他惹了多少事！沒一件輕松的。”

婁朋輝冷笑一聲，沒理他。

“你剛才還說，你和他的聊天細節被知道了？怎麽知道的，有沒有可能是他告訴那誰的。”

婁朋輝搖頭；“是早上發現了死貓含着戒指，那戒指是一切彭天送給小玩意兒的，後來小玩意兒給退回去了，最近這段時間雯雯和他不是總往a市跑嗎，這不就被纏上了，小玩意兒說就見過一面，手機上也沒有再聯系，後來出車禍，他打聽到就摸過來了，我從監控看來了幾次，最後一次是半夜來的，把那只死貓扔到了床下……小玩意兒吓壞了，跟我提想轉院，早上提的，晚上就被他知道了，中間沒有人來，也沒有電話。”

“轉院是小玩意兒提的？”程姣駒追問。

婁朋輝古怪的看着他，緩緩點頭。

程姣駒伸出兩根手指；“兩種可能，一是屋裏被裝了竊聽器，他聽到了，二是小玩意兒提前告訴他的，你去搜搜病房，要是沒搜到竊聽器，就他媽肯定是小玩意兒說的！！對了你們聊天周圍有人嗎？”

“有，護士保安都在。”

“哦哦……那可能就是打聽到的……”程姣駒撓撓頭，有點尴尬；“哎，總之兄弟，你別含糊了，趕緊跟他斷幹淨，就算他是無辜的，這掃把星他也是坐實了。”

婁朋輝聽了這話很不耐煩的一偏頭，望着窗外不看他。

窗外黑壓壓的，一點星光也沒有，小區住戶也少，對面樓房就一兩戶亮着燈，一切都那麽死氣沉沉，就跟躺在停屍間的彭天一樣……

“你完了，你他媽完了婁朋輝……”

彭天臨死前的這句話，一直缭繞在婁朋輝耳畔。

婁朋輝當時也傷的不清，視線都是紅的，本以為彭天是被自己打服了才跑脫的，可他沒跑出去多遠，又指着自己大笑。彭天被打的滿臉是血，牙齒也斷了幾顆，饒是如此他依舊笑着，那笑容帶着得意，帶着惡毒，好像他已經成了勝利者。

婁朋輝控制不住了，只覺得腦中一片空白，耳鳴聲震天響，他扔掉折斷的高爾夫球杆，直接竄上車，油門一踩，直通通的撞向了彭天。

等他清醒過來時，發現自己坐在地上，手上拽着彭天的褲子，而彭天姿勢扭曲的躺在血泊中，整個人被自己從車底拉了出來。

至于自己為什麽要把他拉出來，婁朋輝也不知道，他好像缺失了撞人的那段記憶，大概是想救他，或者是挽救自己的錯誤吧。

只可惜一切都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