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 争分奪秒
李奧前一天晚上回家,受到了父母熱烈歡迎,雖不到殺雞宰羊的地步,不過炖排骨蒸螃蟹一樣也不少,形同過年。
看着在廚房咣咣切菜的媽媽,還有笑容滿面在一邊幫忙的李爸,李奧十分感謝幾個月前的自己,要不是自己那時候堅持出來,現在他們也不會露出這麽欣喜的笑容,而自己要麽考公務員,要麽去保安,然後天天被他們數落,或者被當成周瑞安罵。
自從周瑞安走後,他的名字就成了家裏的禁詞,父母也陰沉了好幾天,李爸想起他就要數落媽媽,怨她沒養好兒子連累自己丢人,媽媽則梗着脖子說自己只有李奧這一個兒子。
壓抑的氣氛在家中彌漫了很久,最後父母倆把氣撒在李奧身上,一會兒嫌他考的大學不好專業不好不好找工作,一會兒又嫌他老玩游戲不幹家務,總之眉毛不對眼睛的,煩的李奧天天去姥姥家奶奶家避難。奶奶家不止一個孫子,并不怎麽看中他,不過姥姥家就他這一個獨苗,看他跟看眼珠子一樣。
一老一少走動的多了,就意外的和周瑞安走近了,不過李奧不打算把這事告訴爸媽,免得他們又瘋。
這一夜,李奧過得溫馨舒适,是幾個月來最輕松的一夜,第二天沒有活兒要跑,不用擔心被房主趕走,一天三頓有人管,都有點不想走了……
不過想歸想,他不會真這麽幹,休息夠了還是要回b市,他怕走的時間久了,周瑞安會用不上他,因為臨去非洲之前,周瑞安跟他許下承諾,幹得好就讓他當店長,這成了李奧的盼頭。雖然只是個咖啡店店長,但重要的是他背後的投資人。
李奧決定這兩天就趕緊回去。
可這種第二天一早就改了,他想立刻回去。
一大早,媽媽就走到周瑞安屋裏敲門,說自己要出門,回來順便買早點問他吃什麽。
李奧翻個身,随口一問幹什麽去。
媽媽想了想,實話實說:“葬禮。”
李奧又問誰的葬禮,自己要不要去,媽媽卻沒回答,直接去客廳換鞋。
李奧立刻覺出了不對,坐起來大聲追問:“誰的葬禮啊!”
“你媽的前婆婆!”李爸沒好氣的回答。
我媽的前婆婆……
“我……我哥的奶奶!?”李奧反應過來後打了個機靈。
“別提那個不要臉的!”李爸再次嚷嚷,伴随着媽媽關門的巨響。
李奧不知道周奶奶和周瑞安關系多近,他本人和奶奶關系一般,但和姥姥關系很好,如果姥姥去世,也許自己會哭死……
李奧不睡了,起床穿衣服去床前張望,正看見媽媽坐上出租,彙入車流。
李爸看喜歡賴床的兒子起早了,一臉狐疑的眯起眼睛,倚着門框觀察李奧的動态。
李奧在窗前猶豫了片刻,拿出手機要打電話。
“幹嘛!”李爸警惕的大吼,吓得李奧一激靈。
“你幹嘛!看你媽去參加葬禮要通知誰?是不是那個變态!你去b市有沒有跟他聯系!”
李奧愣住,沒想到李爸會這麽敏感這麽嚴肅。
“啊……我……我不是。”
“把手機拿過來!”李爸說着,上前一步奪過李奧手機,眯起眼睛仔細看。
屏幕停留在微信上,前幾位都是不認識年輕人和公衆號。
“你拿我手機幹嘛!”李奧一身冷汗的把手機搶回來,心想還好這一錯手的動作把名單下拉了,沒看到周瑞安的號……
“你怎麽随便搶我手機!”李奧不滿道。
“我是你爸!你都是我生的,你手機還是我買的呢!我看怎麽啦!”李爸一瞪眼睛,邁着八字步去客廳看電視了。
李奧做了幾個深呼吸,再次慶幸自己去了b市,不然自己每一天的生活只會比這更糟。
李奧心底裏還是怕李爸的,可他又想通知周瑞安,看他們的關系依舊這麽僵,周瑞安肯定不知道這個噩耗。
李奧為了不引起李爸的懷疑,老老實實的刷牙洗漱,還和一個暗戀他已久的女同學聊起微信,李爸自然不會放棄偷窺他聊天的機會,一看他跟女生聊的火熱,馬上眉開眼笑,還要指點他怎麽聊。
李奧不勝其煩,只嚷嚷餓。李爸心情一好,也變得好說話起來,立刻哼着歌出去買早飯。
李奧跑到窗前,看着李爸走出小區,這才放心撥通了周瑞安的電話。
程青接到電話後,火急火燎的進門時,只看見了廖涵潇一個人站在客廳。
“拿來了嗎?”廖涵潇問。
“拿了拿了,我問過我老婆了,她是a市人,說市裏的參加葬禮現在不用披麻戴孝了,就帶個黑箍,還有孝心牌,這個黑箍參加完葬禮就燒掉,孝心牌要帶一個月,這一個月長子長孫不能理發剃胡子,過了一個月就行了。”
程青滔滔不絕的囑咐白事事宜,說着說着他注意到:“瑞安呢?”
“他不舒服,躺着去了,哎……事情來的太突然他打擊有點大……”
“我送他去a市吧,他一個人這個精神狀态也不安全。”
“嗯?誰說他一個人,”廖涵潇邊說邊披上外套:“我陪他一起去。”
“啊?那……那我叫上阿彪阿秋一起。”
“行,叫他們快點,在這裏集合,給他們十五分鐘。”
廖涵潇說完,扭頭就去屋裏叫周瑞安。
此時,周瑞安站在大敞的衣櫃前發呆,他想不起來自己要幹什麽,好像是要拿衣服,可自己身上穿着衣服啊,為什麽要開衣櫃呢?還是這麽多黑色的衣服……哦,對,要拿幾件黑色的衣服去葬禮穿,可奶奶喜歡看他穿白色啊,要不……就穿白色?可這沒有白色,怎麽辦呢……
周瑞安的腦子凝住了,卡在這一個問題上過不去,想着想着,又失憶一樣回到了一開始的問題——我站在衣櫃前幹嘛呢?
正在他恍惚時,一個懷抱從後面摟住了他。
“就這件吧,”廖涵潇從衣櫃裏拿出一件還挂着吊牌的黑色短呢子大衣:“我還沒穿過。”
“不好吧……第一次就去參加葬禮,”周瑞安遲疑道。
“無所謂,就這個了,等會兒再來倆人咱們就出發。”
“咱們?”周瑞安這才漸漸清醒過來:“你不要去了,我自己去就行了。”
“別說傻話,你這樣子去哪我都不放心!”廖涵潇皺了皺眉,半圈半抱的把周瑞安哄到客廳坐下。
周瑞安一屁股坐到了沙發上,腦子又開始懵了,雙眼無神的眨了眨眼睛,掉下一對大淚珠子,廖涵潇伸手替他擦掉,也就沒在流眼淚。
周瑞安這樣斷斷續續流淚有一會兒了,他在極力控制自己的情緒,他能做到冷靜,不失态,只是眼淚控制不住,總是一股一股的往外湧。廖涵潇很想幫他分擔痛苦,可他知道此時自己只能做一個守護者,過于急切的進入他的世界只會引起崩潰,崩潰後的結果有好有壞,廖涵潇賭不起。
十分鐘後,阿虎阿秋到了,一行人下樓出發,直奔a市。
路上周瑞安恢複了些許神智,給李奧打電話問他殡儀館在哪,李奧根本不知道,又不敢問李爸,支支吾吾說不清,周瑞安想了想,下定決心似的一閉眼,給媽媽打電話,可打了三個電話也沒人接,不知道是因為在忙還是不想接,無奈之下又給自己爸爸打電話,結果依舊是沒人接,他嘗試着給奶奶的手機打電話,希望有人拿着她的手機,結果依舊是沒人接。
周瑞安怔怔的放下手機,他明白了,他們在葬禮上,葬禮開始了。
葬禮都開始了,沒人通知他,沒人告訴他這個長孫,去參加奶奶的葬禮,要不是李奧,自己連她去世都不知道。
他們真狠心啊,因為一個告發信,大字報,這二十多年的感情說完就完了……不是開玩笑的,是真完了,就好像他這個人從沒出現過一樣。
什麽血濃于水,什麽砸斷了骨頭連着筋,都他媽是哄小孩的!
奶奶,只有那個識不了幾個大字的奶奶……還把他當寶貝一樣看,這個世界上也只有她了。
真的只會有她了,在她面前,或者不用到面前,只是打打電話,生活就像是倒退一樣,回到原來無憂無慮的時候,他不用費盡心機編謊話,不用假扮賢良淑德,他甚至可以撒嬌耍賴,無論什麽樣,他在奶奶眼裏都是最好的孩子。
現在沒了,什麽都沒了,徹底沒了。
周瑞安低下腦袋,看着手機屏幕上正在撥打還未接通的號碼,它可能和之前的所有電話一樣,沒人接。
眼淚一滴滴打在屏幕上,扭曲了閃着光的字跡,他的腦袋又凝住了,什麽都想不動,只覺得氣管胸腔鼻子全都酸澀難忍,腫起來一樣幾乎沒法呼吸。
他特別後悔,早知道今天他還報什麽仇!?離開學校的那天他就該和奶奶在一起,只在一起一天也不分開,什麽婁朋輝彭天,他們又不會跑又不會死,自己動手早又怎麽樣,現在不也被趕出來了嗎。
悔啊,悔死了,悔的心肝肺一起疼,疼的他不斷蜷起來,自己抱住自己。
“過來……”廖涵潇溫柔的低語,伸長胳膊摟住周瑞安,緩慢又堅定的把他挪過來,靠着自己。
“我……我……我不知道……不知道……”周瑞安哽咽的說不清整話,每說一個字就倒口氣,還不受自己控制,喘的他渾身跟着打顫。
廖涵潇費了半天勁才聽明白,周瑞安不知道是哪家殡儀館。
廖涵潇連連點頭,告訴他別急,指示副駕上的程青趕緊打電話咨詢,一家一家的找。
“肯定能找到,如果趕不及,就去你爸爸家,老人家的骨灰肯定放在他家對不對,別慌,我陪着你什麽問題都能解決,”廖涵潇邊安慰邊幫他摩挲胸口順氣,生怕他一個哆嗦梗住氣管背過去。
周瑞安張了張嘴,發現一出聲就忍不住要嚎,根本沒法說話,他極力忍住嗚咽,扭過頭試圖給廖涵潇一個微笑,可目光望出去,視線全被淚水洇的散了光,什麽都看不清,夢一樣模糊。
夢,都是夢就好了。
“靠着我,”廖涵潇把他摟在懷裏,想溫暖他又冷又僵的身體,同時避開他的淚眼。
廖涵潇發現自己比想象中的更怕他哭,他每一滴眼淚都像是子彈,精準無誤的打在他心上,打的胸中熱`辣辣的,淌血一般又燙又疼。
廖涵潇疼的有些怕,他從沒這種感覺,本能的想避開,可懷裏的身體攥住了他的手,很用力,觸感又冷又滑,瓷人一樣。
廖涵潇很想把他當瓷人擺在家裏,每天精心擦拭,好好觀賞保護,可這個瓷人卻不把自己的脆弱和美麗當一回事,總想着撞南牆,撞得身上一條條裂紋,不過廖涵潇不嫌棄,他把這看成開片,只要別開裂……算了,開裂就開裂,他認了。
“廖哥,問到了,在城南殡棺,”程青放下發燙的手機,掏掏耳朵:“時間名字都對的上,家屬名字也對,是那沒錯了。”
周瑞安身體一顫,猛的坐直身體,瞪大一雙眼睛望着程青,把他下半句話給噎了進去。
“開快點!”廖涵潇一拍司機靠背,完了回頭安撫周瑞安:“趕得上趕得上。”
周瑞安深吸一口氣,聽話的點點頭,重新縮回到廖涵潇懷裏,像個受傷的小動物。雖然他也知道這話說的無憑無證,但心慌的确沒那麽厲害了,他有些慶幸,還好廖涵潇跟來了。
廖涵潇摸着他的頭發,看向程青,他注意到程青有話沒說完。
程青迎着他的目光,輕輕搖了搖頭。
廖涵潇又做了個“燒”的口型,程青瞄了眼周瑞安,點點頭。
廖涵潇皺起眉,心裏了然,人已經進焚化爐,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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