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節

車窗外的風景倒退成一條模糊的白線，無邊無盡着，與渾濁的路燈一齊并入沈湛的眼簾。

她背靠在段衍的胸膛中，卻寧願将視線放到窗外也不肯給段衍一個正眼。

他的胸膛溫熱，溫熱的讓她覺得寒涼。一路上，她連喘息都小心翼翼，此刻段衍的樣子不對勁，盡管在昏暗的車內看不清楚他面部的表情，沈湛還是知道他不對勁。

她哪怕猜不到他的心思，也能夠将他的情緒猜個八、九不離十。段衍從來就不是好猜測的人，在這背後沈湛不知道付出了多少。

沈湛還在怔忪的時候，出租車就停到了廣場的門口，直到段衍打開了一側的車門帶進來涼氣才讓沈湛反應過來，已經到地方了。

段衍付了錢走到了另一邊為沈湛打開門，拉着她的手出來，對着她勾起來唇角，“到了。”

沈湛看着段衍被段衍拉着的手，壓低了聲音，“你帶我到這種地方來幹什麽？”

空氣是涼的，她吸了一嘴的涼氣，呼出來就變成了白霧，朦胧在眼前的白霧。

段衍并不多言，而是用手指了指前面的東西。

“你不想要看到音樂噴泉麽？”

沈湛的瞳眸驟縮。

甚至就在昨天晚上，她還在摩天輪上對經理說她想要看到音樂噴泉，而現在，那東西就出現在了她的眼前。

沈湛往前走了幾步，甚至連松開了與段衍拉着的手都沒有注意到，她一步步的靠近噴水的地方，就如同經理說的那樣，音樂噴泉會随着裏面歌曲的調子變換形狀，時高時低，時而交叉時而筆直，就像是有人在踩着五彩的燈光跳舞。

幾滴水濺到了她的手腕上，她停下腳步。

水是溫的。

不然在這個季節之下也不可能會有音樂噴泉這種東西，就是因為水是溫的。

“喜歡麽？”

她感覺到段衍的手就搭在了她的肩膀上，攬着她的肩頭的同時，她聽見了段衍在耳邊輕輕低喃的話語，“湛湛，我說過的。”他用單手擡起來了她的下颌，進而輾轉探入她的唇角。

“你想要的，我都會給你。”

沈湛發出來了一聲喘息，但是很快又被段衍掩蓋住，她瞪大眼睛，開始在段衍的懷中掙紮，“段……”

她推搡着她的胸膛，她伸腿想要踢他，可她的小動作卻被段衍輕而易舉的化解掉。段衍穩穩的将她的一雙手抓到了她的背後，環抱着她的腰，将薄唇有些發狠的壓在了她的唇角，“湛湛……”在兩個人的空隙之間，他輕聲喚着她的名字。

或許并不是她的名字，但那近乎溫柔的聲音卻還是讓沈湛一瞬間松懈下來。

她的鼻翼之間滿滿是段衍的味道，男士香水混雜着淡淡煙草的熏香，就像是她最喜歡的味道。她的身體越發的灼熱，似乎有暖流從身體的最深處湧上來，湧到臉上，臉蛋通紅一片。

“段……唔……”

在段衍稍稍抽離的剎那間，她露出來了短暫的迷茫，“段衍？”

她只覺得她自己被人打橫抱起來，一步步的被帶着往前走，走到了廣場門口停靠着的另外一輛車，她被段衍放進去。

“湛湛……”

段衍的聲音既然快要接近喑啞，他眸光發亮，在昏暗中近距離的觀察沈湛的臉，露出來暧昧的笑意，“湛湛……這麽多年，你還是這個樣子。”

如同一盆冷水澆了下來。

“開車。”

車子啓動的同時，從前排降下來一道擋板隔開前排與後座，同時也将沈湛與置于近乎幽閉的空間。

“段衍……”沈湛吞咽了一口口水，“你今天晚上。”

下一刻，她的手被抓着放在了段衍的唇邊，“噓。”

“不要說出來，我們還有一個地方沒有過去呢。湛湛，現在只不過是一點前菜而已，我不會真正要了你。”

沈湛刻意壓制住自己的聲音，但始終還是忍不住聲音中的顫抖，“你……你今天……”好奇怪。

她最後想要說的那三個字還是被段衍吞去了。

他們的車子甚至已經在一個地方停下來了好長一段時間，她這才聽到了段衍的聲音，“湛湛，該下車了。”

盡管沒有做到最後一步，沈湛下車之後還是覺得腳步有些輕飄，連走路都在晃悠。

“需不需要我扶你一把？”

沈湛惡狠狠的瞪回去，“用不着！”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我說大晚上的，你又是帶我去看噴泉，又是帶我上這裏來，你究竟想要幹什麽啊？”

可她在看清地點之後猛然止住話頭，回頭瞅段衍。

“這是什麽意思？”

游樂場，昨天晚上經理才剛剛帶着她來過一趟。

段衍不解釋，而是放輕了聲音，“你瞧，是不是和昨天晚上的場景一樣？”

沈湛斂眉，“我要回去了。”說着她就要轉身，卻被轉身的剎那間被段衍拉住了手腕，“這麽早就回去？”

“外面挺冷的，還是我的小賓館中暖和。”

段衍聽見這話意有所指的哦了一聲，緊着眯起來了眼睛，“我現在就可以讓你暖和起來，要不要試試？”

沈湛的身體僵硬了一下，下一刻，她重新站回了段衍的旁邊，“故地重游才有意思是不？既然你想玩，那我就好心的陪陪你好了。”

段衍意味深長的勾起來了唇角。

沈湛被段衍帶着将游樂園中的小型項目玩了一個遍，走到摩天輪前面的時候，她下意識的就想要繞過去去，而被段衍拉扯住。

“我們上那個。”

沈湛搖頭。

今天晚上的段衍及其不對勁，她細細想起來，段衍似乎帶着她按照她昨天晚上的軌跡再走。

她與經理吃了一場飯，去了游樂園，在游樂園的摩天輪上面，她說她想去看音樂噴泉。

而今天晚上，段衍帶着她去看了音樂噴泉，将游樂園的項目象征性的玩了玩，帶她來到了摩天輪之前。

在黑暗的陰影下面，她看不清楚段衍的臉，本能的開始搖頭，“我……我已經很累了。明天，明天晚上好不好？”

“摩天輪……走的很慢的，一點都不刺激。”

“哦？”

她聽見了段衍後面的話語，“你不喜歡？”

沈湛立刻點頭，“對，我不喜歡。”盡管沒有看出來段衍表情上面的異樣，她還是小心翼翼的，“我喜歡更加有刺激性的。”

段衍稍稍歪了歪頭，盯着沈湛的臉好半響，将一句輕飄飄的話語砸下來，“你昨天似乎非常開心啊。”

沈湛沒有吭聲。

段衍背後是巨大的摩天輪。它還在用緩慢的速度旋轉着，轉到低端的時候緩慢的停下來一會兒。在巨大摩天輪的後面是一輛急速飛馳的過山車，偶爾還能夠聽見從過山車上面傳下來的尖叫聲。

段衍半側過自己的身體，往摩天輪的方向走了幾步，半對着沈湛微笑。

“與你的上司一起上來，很有趣吧？”

過去這種場景，沈湛無數次的夢見，他們就像是一對正常的情侶一般，可以進行正常的約會，能夠偷偷去電影院占好座位看電影吃爆米花，他們甚至能夠在摩天輪上面聊天。

她怎麽會覺得與經理來很有趣呢？她最希望能夠一起來這種地方的人，此刻就站在他的面前，就像是她曾經想象中的那樣。

她應當高興，她真的應當高興終于等到了今天。

在剛開始到段衍家中的時候，她還像是沉浸在欣喜中的小女生，她喜歡段衍輕輕的撫蹭着她的頭發，吻着她的唇角，段衍離開她會悵然若失，只有段衍回來她才會綻放光華。

她就任由自己成為了段衍手中的洋娃娃，每天腦海中只有兩個字，段衍，段衍，段衍。

段衍說，過去的你更喜歡吃綠色的青菜。

她每天都會在菜單中點上青菜。

段衍說，過去的你閑來無事喜歡彈一會兒鋼琴。

她每天都會坐在鋼琴之前瘋狂的練習指法，直到她能夠将那個人喜歡的姿态模仿到九分。

段衍說，過去的你最喜歡這滿院子的玫瑰花，甚至給許多花都起好了自己的名字。

她開始找資料，為了搞清楚玫瑰花的品種，記住了每一朵有名字的花。

她甚至在她不知道什麽是喜歡的時候，就喜歡上了段衍。

她把自己變成了一塊海綿，每天吸收與顧尹湛有關的一切，僅僅是為了段衍能夠這樣攬着她，輕吻着她的側臉，用她最喜歡的聲音喚她一聲‘湛湛’。

段衍對她越好，她心中的嫉妒就越來越膨脹。她嫉妒着那個名字叫做顧尹湛的女人，她嫉妒顧尹湛活着得到了段衍所有的寵愛，就算是死了，也能夠得到段衍所有的眷戀。

偏偏不是她。

都不是她的。

段衍的溫柔，不是她的。

段衍的寵愛，不是她的。

段衍親昵喚着的名字，也不是她的。

她嫉妒到發瘋。

她逃掉了，為了拯救快要因為嫉妒而發瘋的她自己。

段衍的微笑及其具有誘惑力，就像是從深海中看到的繁星，波動着亮光。

這是她曾經最喜歡同樣也是最期待的表情。

她應當高興才對，可是為什麽，她連勉強的笑容都扯不出來了呢？

“湛湛？你還沒有回答我。”

沈湛不知道如何回答他。

“是麽……我知道你的答案了。”

沈湛猛然擡眸，便對上了段衍似笑非笑的表情。他看了沈湛半響，猛然拉住了沈湛的手，強硬的帶着她往摩天輪上面走，再強制性的關上了摩天輪的門，将沈湛控制在摩天輪那一個狹小的空間中，他還在繼續勾唇，猛然吻上了沈湛的唇。

“能讓你在這裏留下記憶的人，是我。”

沈湛瞳眸一動，透過段衍碎發的縫隙間，她看到了有一道光痕猛然從地面開始上升，在天空中炸裂開巨大而絢麗的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