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對飲
我總覺得今日的時局,我是又來讨了個沒趣。不管我自認為自己變得多強大,在他跟前還是像層薄薄的窗戶紙,一捅就破。也罷,我總得讓自己輸得徹底一些,才會斷了這念想。
我慢慢悠悠的在煙花柳巷裏踱着步子,反正我的命長的很,反正前面也沒有人在等我,倒不如多耽擱一會是一會兒。
我去了範姜樓。
幾百年不來,我竟然還找對了路,只是那座樓掉了些紅漆,不似以前鮮亮。我用一根手指頭叮叮咚咚的劃過那柱子,便覺得頭痛,這坑坑窪窪的柱面,把調子都坑的跑了十萬八千裏。
“司命好雅興。”那柱子後面便閃出個人來。
我擡頭瞧了瞧便吃了一驚,是池崖。面容依舊俊美飄逸,雙瞳如鬼魅,笑着的時候美得更是不像樣子,只是臉色愈加蒼白了。
這些年,他的傳聞聽說的不少,都與兇狠殘暴乖戾脫不開幹系。只是這樣看着他,我還是很難把他與那些詞放在一塊兒思量。
他笑看着我:“你很像一個人。”
“你在幾百年前就說過了。”我冷淡的看着他。
“可是上次我沒有說完。”他依舊笑着。
“這次你還是沒有必要說完。”我心底一驚,說話的是莊遙。
池崖卻是看着我笑着搖頭:“看吧,你走到哪裏他跟到哪裏,我怕是沒機會說啦。”
“他跟我?”我苦笑着轉頭看了眼莊遙:“是麽?”
莊遙沒有回答,只是沖那池崖說道:“今日怎麽又得閑來了北國?”
池崖笑道:“你登基這麽重大的事我怎會不來呢?”輕蹙了一聲口哨,便有一貫曼妙女子提着酒走進來。
他沖莊遙笑道:“這次的酒我可是請定了。”
莊遙撩了袍擺坐下來,伸手攬過最近的一個女子,笑道:“這次的酒我也喝定了。”另一只手只輕輕一拉,我便立時蹲在椅子上。
兩個人說着些不鹹不淡的笑話,總覺得像失散多年的兄弟。
“你知道你為什麽會敗麽?”莊遙舉這個杯子遞到他跟前。
“為什麽?”池崖舉杯和他碰了一碰,發出脆生生的一聲響。
“你不得民心。”莊遙說的很是幹脆:“你攻陷一座城便屠城,左右還是一死,那些普通小民自會拼命去反抗。”
池崖笑道:“他們欠的,你們欠的,總是要還回來的。”轉頭向我舉了舉杯:“金縷,你說是不是?”
我看他雖是笑着,那眼睛裏卻俱是痛苦,便也擡手和他碰了杯道:“沒有什麽比生命更重要。”
他便笑出了聲,聲音有些凄慘:“生命?魔族一族人的生命就不是命?”
我心裏雖早就猜到他的來歷,只是他這樣說出來我還是有些吃驚。
莊遙淡淡的喝酒,并不置評。
“沒了的不會回來,活着的便該好好活着。”我以為爹爹說過的那些話我不會再有機會說給別人聽。
他看着我,目光森寒:“你倒是想得開。你要知道活着的每一個魔族人都應該肩負起魔族的責任,殺光這些披着虛僞面具的神仙。”他頓了一頓道:“你也不例外。”
我看着他沒有說話,幾百年來,我不是沒有懷疑過自己的身份,水木他們似乎更是懷疑,只是我沒做出什麽傷天害理的大事來,我爹爹又是一直護我周全,并沒有人願意去把這件事情調查出個什麽所以然來。
如今想來,小織籠,無尚他們應該也是早就曉得了吧。
很久以前畫未拿了我的命格簿子要翻,我便伸手奪了去,沒好氣的說:“這命簿子豈是你想翻就能翻的?”
那姑娘對着她娘盈盈的笑。
無尚被小織籠連拖帶拉的抓來,他看了看這陣勢,就去拉畫未的手。
我看不慣他那副奴才樣兒,就伸手去拉他。他拂開我的手,對着畫未溫暖的笑,一雙秋瞳立時化了那姑娘的心。他很是通情達理的說:“我們之間的事我們總得自個兒解決是不是?”
那姑娘見無尚這話裏把我當了個外人很是高興,點點頭拉了無量女君便要走。
無量女君卻是搭話了:“既然來了,看看也無妨。”
無量女君要我手裏的命簿子,我便得雙手奉上去,卻被小織籠劈手奪了去。
無量女君甚是惱怒的看着她:“別以為自己這破落戶的身份還有什麽用,你娘活着的時候不頂用,如今魂都沒了更不頂用了。”
小織籠緩緩地把命簿子塞進袖子裏:“頂不頂用不是你說了算的。”
我很是不明白這簿子關乎什麽天大的秘密,我每天都在上面劃拉上幾筆,除了有時會按上幾個髒兮兮的手印外,好像也沒做什麽犯天條的事。
無量神君駕了個雲急急地便趕來了,小織籠把命簿子塞進我懷裏道:“你先走,我先處理點家務事。”
女君卻喝道:“慢着。”轉頭對那神君說:“今日這事,我退不得。”
神君皺着眉頭看了看這局勢,霭聲道:“織未這孩子頂不知好歹,你不必和他計較。”
女君說:“我不是和她計較,我只是要看一眼這命簿子而已。”
我抱緊了這命簿子後退兩步。
神君冷冷的看着我說:“交出來吧。”
小織籠一個健步擋在我前面:“不能給!”
神君愠怒道:“織未,你這孩子也太不知禮數!”
忽然我前面就竄出個身影:“這簿子實在不該給。”
神君擰着眉毛道:“素來不管神仙事的莊遙也摻和到這裏面來了?”
莊遙笑道:“我來借了好幾次簿子,連那好酒都賠了不少,司命大人卻一直守着那金科履歷,說除這司命以外的人碰不得這命簿子。若是看了,便是犯了天條的罪過。如今,我想問問女君這條例是不是要廢止了?若是,那也讓我看上一眼罷?”
無量兩口子立時說不出話來。我更加佩服莊遙的好嘴皮子。
那時對于為什麽一個執意看,一個執意不讓看,很是搞不明白。如今覺得好笑,那命簿子裏根本就沒有我的命格,因為我是一個魔。這也是為什麽爹爹一定囑托無量女君給我這司命之位罷,只有我自己掌了這命簿子我的身份才安全。
莊遙看着我,似乎在觀察我臉上的神情。我知道他這樣通透的人,自然曉得池崖會對我說這些話,他讓我坐下來,無非就是要我聽這些話。
池崖冷冷的看着我:“你是魔族的公主,我,是你哥哥。只是如今看來,你已經不配你的身份,不如我替雙親殺了你,他們為你死的實在不值當。”
莊遙一把把我拉到身後:“你知道你母後臨死前的最後心願是什麽?”
池崖看着他,眼神有些發怔:“我爹爹臨死前把我塞進車底的草堆裏,要我活着報仇。”
莊遙搖了搖頭:“只要她好好活着。”
池崖看着我慘笑:“好好活着?如何好好活着?你跟神不一樣,從骨子裏不一樣!”
我笑着點點頭,留下許多淚來:“我曉得我跟他們不一樣,可是,我總還是要好好活着。哥哥,你也要好好活着。”
他卻是連頭都不擡便走:“母後用自己的命救了你,我不能殺你,可是,我也不會原諒你。”
我看着那白衣翩翩的影子只幾下便在回廊裏消失不見,終是捂着臉緩緩地蹲下身去。
待我站起身來,莊遙卻是早已不見了。
我曉得他要告訴我什麽,魔族和神族,本就是相克,總有一個要死在另一個手裏。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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