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蘇培盛叫林達升在書房伺候着, 自個兒錘着有些酸疼的腰背去抱廈裏歇息一會兒。

蘇寶生麻利地上前替自家師父捏肩捶背, 伺候得殷勤又周到, 蘇培盛蹙着的眉頭很快就放了下來。

“師父, 爺……”

“閉嘴!”蘇培盛狠狠拍了蘇寶生的腦門兒一下子,“說了讓你別問,小兔崽子長本事了是吧?”

蘇寶生趕緊苦着臉蹲下:“我錯了,師父別氣,就是許福那小子實在是太氣人了, 滑不留手還叫人發作不出來,這一個月我都快長白頭發了。”

“哼, 他能耐大着呢, 連爺都敢拒之門外, 也不看看……”人家有個什麽樣的主子,蘇培盛把不該說的話咽了回去。

要說前頭他還覺得是主子爺在鬧別扭,可日子久了蘇培盛就感覺出來了, 哪裏是主子爺別扭,這分明是爺把宋主子給惹惱了, 現在進不去琉璎園才是真的。

不過叫蘇培盛說,他即便是四爺的貼身奴才, 也只能說一個‘該’字。

雖然他是個去了根兒的奴才,可也知道這男女之間無非也就那麽回事兒, 誰占上風誰就是大爺。

既然爺先動了心,喜歡上了還不錦衣玉食的供在手心裏,非得一次次試探, 一次次叫宋主子着惱,這就是個奴才心裏都涼,更何況是金尊玉貴養着的主子呢。

這不,天天為難自個兒,不上趕着去把人給哄好也就算了,非得裝作不在乎,等着琉璎園來服軟。

就宋主子那個能叫奴才把主子爺拒之門外的勁兒,爺又不肯叫人欺負了琉璎園,她能來上趕着給臺階?夢裏都沒有那麽好的事兒。

可他一個當奴才的也沒法子說什麽,也許爺就是喜歡這個調調呢?到底做奴才的小心些伺候,別自個兒湊到風口上便是,反正難受的不是他。

就是這陣子主子爺自個兒難受又費心,他們這些當奴才的……費腰啊!

蘇培盛才不到三十歲,可但凡天兒一陰,從肩膀到尾椎就沒一個地兒是舒服的。

“瞧着怕是要下雨了,一場秋雨一場寒,早些把過冬的東西準備下吧,琉璎園的銀絲炭可別缺了。”蘇培盛揉着後腰低聲吩咐。

蘇寶生趕緊拿着木錘替他松

緩後背:“師父放心吧,奴才早就悄悄叮囑過了,誰要敢不長眼,奴才第一個給收拾咯。”

蘇培盛滿意地點點頭,蘇寶生就這點比林達升好,雖然沒有林達升老實,可他心思活泛,不用他一再叮囑。

果不其然,到了晚間電閃雷鳴過後瓢潑大雨就呼嘯着來了,站在氣死風燈底下一眼望去,茫茫然什麽都看不清楚。

四爺倒是放下折子站到了廊子上,過了好一會兒才吩咐:“叫膳房給琉璎園準備些安神湯。”

這麽大雨,又雷聲轟隆,可別吓着小狐貍才是,還有大寶和小寶,只怕是要害怕的跟額娘一起睡呢。

他特別想去抱着娘仨一起睡,一個人在外院裏實在是冷清了些,可想起上次去琉璎園時,小狐貍那溫順又疏離的樣子,他就渾身難受。

這會子過去,只怕又是給自己找氣受,他也不知道該怎麽叫宋琉璃消氣,畢竟從小到大,他是真沒哄過女人。

即便是有那大膽的沖他使脾氣的,那也是嬌嗔,最多就是給些賞賜,多去幾次也就好了。偏宋琉璃像個叫人牙癢癢的刺猬,瞧着軟乎乎的,卻渾身是刺兒,叫他不知從何入手。

他現在也就盼着日子久了,這小狐貍氣性也就下去了,至于他先前糾結的問題……四爺眼神閃了閃,到底還不是時候。

如此想着,他便也不急着去哄宋琉璃,免得哄好了,過後還得叫她心裏委屈,索性叫她過一段時間輕省日子,等他把事兒給處理好了,再說其他的。

站了一會兒,四爺又進了書房,高斌也很快進了屋,蘇寶生和林達升一左一右站在廊子上,看着雨幕,沉默如同石雕一般,只眼神銳利地盯着周圍。

這一年的頒金節,福晉身子大好,便帶着宋琉璃和李氏都進了宮,也不是過年,便沒叫孩子們跟着進去。

德妃倒是比過去溫和了許多,或者說淡漠了許多,哪怕是跟烏拉那拉氏都沒多說幾句話,只拉着又有了身孕的完顏氏,細細聊着。

宋琉璃垂着頭一直把自個兒當成壁畫,除了請安一句話多餘的話都沒說,反倒是李氏瞧着烏拉那拉氏尴尬坐在那裏,眼神裏有些幸災樂禍。

四爺和十四阿哥下朝後,也來了永和宮,德妃

臉色更淡了些。

“一會兒還要到慈寧宮請安,胤祯你照看着些完顏氏,一會兒額娘叫人準備一頂軟轎跟在額娘身後便是了。”她看都不看沉默坐在上首的四爺一眼,只沖着十四阿哥淡淡吩咐。

胤祯瞅了自家四哥一眼,又看了眼臉色依然不算得好看的四嫂,難得心裏生出一點子尴尬來。

話說他如今的差事還是四哥給張羅的,額娘這不是叫四哥難堪嗎?

完顏氏有孕坐軟轎應當,可四嫂大病初愈,也不該落下吧?

可他習慣了跟四爺頂着來,這會子也不好意思說什麽,倒是完顏氏臉上笑得隐含幾分得意。

“多謝額娘體恤,兒媳這才五個月,多走走也好,總不好叫四嫂一個人走過去。”完顏氏掃了低着頭的烏拉那拉氏一眼,直接把兩個側福晉給忽略了去。

胤祯皺了皺眉,掃了完顏氏一眼,想讓她安分一點。

完顏氏撇了撇嘴,一時沒想明白,她說得也沒錯啊,總不能當弟妹的看着嫂子走路吧?

“你四嫂又沒有身孕,無妨,額娘怎麽安排你聽着就是。”德妃掃了烏拉那拉氏一眼,才慢條斯理道。

完顏氏這才覺出不大對,她雖然驕傲,可也不是笨人,怎麽聽着德妃這是拿她們夫婦跟四爺打擂臺呢?

她瞧了板着臉的四爺一眼,有些為難地看了眼烏拉那拉氏:“四嫂想必剛剛病愈,這事兒也急不來。對了,我聽說四哥府裏不是有小阿哥嗎?四嫂抱一個到正院裏去也……”

四爺‘嘭’一聲将茶盞給放在案幾上,吓得完顏氏捂住胸口哆嗦了一下。

“你若是管不好自己的福晉,我看你也沒必要繼續辦差了!”四爺不好跟弟媳計較,只面無表情看着胤祯,“要是皇阿瑪知道,身為弟弟,竟是惦記着兄長府裏的家務,只怕也不會有精力辦好差事。”

完顏氏臉色發白,知道自己這是拍到馬蹄子上去了,她忍不住看了眼德妃,見德妃臉色也不好看,心下更忐忑了些,再不敢多說話。

她把府裏收拾的幹淨,自家爺也沒什麽解語花,本想着多說幾句緩和下氣氛,倒是有些失了分寸。

德妃頭都不擡,只聲音發冷:“完顏氏說的不對嗎?你府裏也有沒了額娘的

小阿哥,倒是叫正院空虛,沒有嫡子你這臉上就好看了?”

“什麽時候,額娘倒是對嫡子這般緊張了?”四爺不像過去那般容易動怒,臉色比剛才還要更和緩一些,只是說出口的話叫德妃大怒,“我和老十四不都是庶子嗎?”

“放肆!”德妃狠狠一巴掌拍在案幾上,指着四爺臉色鐵青,“你這是指責本宮生你生錯了?”

四爺站起身:“兒子只說自己是庶子,并未自慚形穢,畢竟皇阿瑪是庶子,兒子府裏的世子也會是庶子,額娘慎言。”

德妃臉色發白,她想起被皇上冷落的三個月,一口氣憋在胸口上不來下不去,整個人都晃了晃。

“額娘!”胤祯趕緊起身過去扶着,他扭頭看了眼雲淡風輕的四爺,張了張嘴,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什麽,只能轉過頭去低聲勸,“額娘別說了,叫人聽見了不好。”

胤祯一直不喜歡這個兄長,是因為每回四爺來永和宮,都叫永和宮的氛圍不好,過去他以為是自家四哥不好,跟額娘和他隔着心。

現如今他依然覺得四哥和額娘隔着心,可……從剛才進來那會子的情形看,額娘這是逼着四哥跟他們隔心呢,這到底是為什麽呀?

四爺沒管胤祯的眼神,他早就知道自家額娘是不會從自己身上找問題的,叫皇阿瑪冷了三個月,只怕更是恨到他身上。

“兒子還有些事要去找皇阿瑪,先行告退。”他也不想在這裏礙德妃的眼,往外走的時候他不動聲色掃了宋琉璃一眼,見她安靜坐在一旁不叫人注意,這才放心了些。

烏拉那拉氏自己能應付德妃的責難,李氏也不會上趕着找不自在,只要宋琉璃不主動上前叫德妃為難,等宮宴過後就好了。

因為時辰不算早,德妃也确實沒找別的事兒,剛才四爺那番話也算是提醒她,今天這樣的日子,人多眼雜的,她也不想鬧起來叫別人看了笑話。

等到了宮宴上,聽了聖旨以後,德妃眼神變換許久,帕子都叫她揉捏得不成樣子,臉上神色卻越發和緩了些。

直郡王、誠郡王和四爺并着恒郡王都升了親王,八阿哥胤禩恢複了廉郡王的爵位,其他人什麽都沒撈着。

倒是後宮裏幾個受寵的常在被封了

貴人,兩個做了多年貴人的老人兒被封了嫔,而良嫔則被封為了良妃,一時風頭無兩,叫其他四妃心裏都有些複雜。

最展揚的莫過于廉郡王胤禩,雖然封親王沒有他的份兒,可母憑子貴,良妃得封,這也充分證明了廉郡王在萬歲爺那裏的得寵。

敬酒的時候,胤禩那裏便人來人往,倒是他怕萬歲爺心裏不虞,找上了直親王喝酒,借機給避開了。

“多謝大哥和惠母妃的照顧,不然也不能有我額娘的今天,弟弟今天陪大哥多喝幾杯!”胤禩舉着酒壺,眼神特別真誠。

胤褆似笑非笑看着胤禩:“也是你有本事,我也沒做什麽。”

能說動他的門人背主,自立門戶成為萬歲爺的棋子,連累的他都身不由己,胤禩确實是出乎他意料的能幹。

胤禩臉色不變,還是溫和從容地笑着:“大哥說笑了,弟弟……也不過是為了叫額娘過得更自在一些。”

說完他也多了幾分落寞:“大哥是看着我長大的,我和額娘過去過得什麽日子你也知道……若是我替皇阿瑪分憂解愁,能換我額娘一世安穩,我沒什麽不能做的。”

“既然你都這麽說,那也沒別的話,喝酒吧。”胤褆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他知道胤禩是暗示,不管什麽後果胤禩自個兒都接下了,只要良妃能過得好。

已經到了這個份兒上,還能親兄熱弟地喝上一頓大酒,也算是全了兄弟情意,以後互相捅刀子的時候,才沒有那麽愧疚。

四爺這邊跟恒親王胤祺坐在一塊兒,看着自家弟弟帶着胤俄和胤祯,還有叫胤祯挎着脖子走不開的胤祥,四個人一杯接一杯喝,二人反倒是慢悠悠喝着。

“我瞧着老十四倒是懂事兒些了。”胤祺沖着四爺笑道。

四爺面色淡淡的:“若真是懂事兒,就不會叫老九拉過去了。”

胤祺噎了一下,随即臉色有幾分苦悶地幹了杯中酒:“他就是不願意跟我這個親哥哥親近,我額娘本來就瞧不上我,好歹過去還管着老九,可打也打了,罵也罵了,他就是非得拿別人當親哥,我也沒法子。”

就因為這個,宜妃老是罵他沒出息,管不住老九,可他自小跟在太後身邊長大,除了身子骨好一些

,腦子轉得确實沒有老九快,不被親弟弟氣死就是好事兒,哪兒能管得住他呢。

“各人有各人的緣法,你護好了自個兒最重要,将來……總是個依靠。”四爺意有所指地提醒道。

他現在不管胤祯,不單單是因為胤祯叫德妃給寵壞了,也是因為萬歲爺放縱了這個局面。

與其老老實實謹慎着惹得萬歲爺多想,倒不如就叫他去做想做的事兒,到底他作為兄長,只要胤祯不把天捅個漏子,他還是能護着的。

這也就是身為皇帝的兒子才有的好處,皇阿瑪總不至于要自己的兒子去死,可若是換了皇帝……四爺掃了一個人沉着臉喝酒的太子,心裏嘆了口氣,只怕将來活得就要艱難些。

等胤祺喝多了過去找自家弟弟唠叨的時候,四爺提着酒壺去了太子那裏。

“臣弟敬太子一杯。”

太子擡起眼皮子,見是四爺,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雍親王……不錯,坐吧。”

“臣弟剛剛看二哥喝的太快,小心醉酒傷身。”四爺叫人給太子換了小一些的酒盅。

太子無所謂地拿酒壺往口中灌酒:“今朝有酒今朝醉,老四你就總是顧慮太多,這點叫人不喜。”

四爺點點頭:“從小就這樣,改不了了,都是二哥帶出來的。”

太子手上動作頓了一下,指着四爺笑罵:“我是替皇阿瑪帶了你一陣子,你那時候就板整得像個小老頭,可別賴到我身上。”

四爺垂着眸子喝酒:“二哥小時候習慣強迫自己把每一件事情做好,還喜歡分析各種可能性,然後根據每一種可能做出應對,我是受二哥影響才會想太多的。”

太子:“……”

“你這是賴上我了?”宮宴時間過去大半,太子終于露出了一個真切的笑來,“行,不要臉這個勁兒像我。”

“明年……要登泰山祀東岳了。”四爺帶着淺笑,目視前方好像自言自語一般,“皇阿瑪要南巡,定不會自己去的。”

太子臉上的表情又淡了下來,繼續往嘴裏灌酒:“你們一個個的都是親王,也有資格代祀了,你和老三不是也去過孔廟了麽。”

康熙三十二年的時候,當時還是貝勒的誠親王便和四爺一起代替萬歲爺前去曲阜祭祀過剛剛

建成的孔廟,這事兒當時還叫朝臣議論了好一陣子。

四爺臉上依然挂着淺笑:“孔廟和泰山不一樣,登頂之事,皇上和儲君總歸是名正言順,再說臣弟也想攜美下江南去看看呢。”

太子又笑了出來,朝着烏拉那拉氏那邊草草打量了一眼,眼神中的複雜都被他壓在了眸底,眸中倒是多出了些興味來:“孤可聽人說,過去你一直寵着那位靈毓側福晉,今年才開始淡下來。怎麽着,是府裏又進了美人兒?”

四爺擡起頭看了太子一眼:“二哥說笑了,臣弟府裏并不曾進人。”

太子唇角的笑慢慢就變了味道,他嘆了口氣,拍了拍四爺的肩膀:“你比孤聰明,可惜……”

可惜他沒有機會學四弟那般小心謹慎再來一回,即便人生重來,他也坐不成四弟,他就是他,永遠也變不了了。

四弟這樣也沒什麽不好,見着他獨坐怕他寂寞,還會過來陪他,也不枉他小時候帶老四一場。

剛剛看見四爺時,太子心底升起的那點子恨意和酸澀到底消散了去。

“胤礽和老四說什麽呢?朕瞧着你們倒是許久沒喝這麽些了,去,給太子和老四上些吃食,喝多了傷身。”康熙突然從上首看到了太子和四爺低語,直接開口笑道。

其他正在喝酒的人都擡起頭看了過去。

四爺跟在太子身後,甩袍子跪地:“多謝皇阿瑪賞。”

随後二人再沒說別的,分別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喝着馬奶和茶水,誰也沒再碰酒壺一下。

等出宮的時候,十四阿哥才從宮門口喊住了四爺。

他像是喝多了,走過來的時候還有些趔趄,也正是因為喝得昏頭昏腦,他才敢多說幾句。

“是弟弟沒管好完顏氏,回去以後,弟弟知道該怎麽做。”

四爺臉上依然面無表情,眼神裏卻閃過欣慰,他拍了拍十四阿哥的肩膀:“若是管不好,你就去慶豐司養豬吧。”

胤祯:“……”

他扭頭就走,還忍不住吓得打了個酒嗝,看四爺那認真的樣子,他就知道自家四哥說得是真話。

換句話說,這一定不是他親哥!他一定是昏了頭才湊上去找不自在。

作者有話要說:胤祯:這一定不是我親哥!

四爺:只有親哥才會讓你去養豬,不是親哥豬都沒得養。

胤祯:……斷絕關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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