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夜探
奚曦斂了斂頭發,用黑布遮住,再戴上面罩,只露了一雙眼睛。再回頭時,只見田恬巴巴地看着他:“偶也要蒙面!”奚曦無奈,從櫃裏翻出個白色長巾給他。
田恬摸了摸,笑道:“還是一套的?”
“這是恬兒沐浴用的布巾。”奚曦道。
田恬一頓,一指身上這套摸起來很舒适的衣衫看他。
“這是恬兒的睡袍。”奚曦低頭。
田恬嘴角一陣抽搐:“你就讓偶穿着睡衣同你去幹架?”
“這不是……恬兒自己選的……嗎?”奚曦心思一轉,立馬道,“要不,今日我先去探探,明日給你買上一套夜行衣,咱再去一趟?”
“他若是今日被你打了之後,明日立馬放了人,咱還去作甚?”田恬不爽。
“再去打他一頓。”奚曦囧道。
“什麽由頭?”田恬颠颠地問。
“看他不順眼!”奚曦望天。
“不錯!偶喜歡這個理由!但是不管怎的,今天偶是去定了!”田恬興奮地拿那浴巾往脖子上一挽,打算等一會再蒙上,“今兒個與你扮黑白無常,明日……嘿嘿嘿……再扮雙煞!”
“上來。”奚曦認命,微微往下蹲。
田恬趕緊爬上他的背,想起上次奚曦拿他當披風挂,立馬往前壓了壓,将腳纏到他腰上扣緊。奚曦拍了拍他的腳,手一揮,油燈滅,身子一晃便躍出了院子。
秋夜,風習習而過,沁涼而舒爽。田恬都來不及品味,眯了眼睛只聽見耳邊一陣呼嘯。也不知是因為奚曦蒙住了嘴,還是因為飛奔的速度實在太快,田恬只捕捉到零星的言語聲響,卻湊不成句子。
“風太大……”田恬吃進一口風,頑強吼道,“偶聽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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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曦飛掠過草尖,在路邊一棵樹那驟然一停,才清楚地對他道:“今日夜裏這麽多人!”
田恬緩了幾口氣,才擡眼張望。只見三三兩兩的村民這邊一簇,那邊一堆,散在原野裏擡頭仰望,或行或止,或嬉或笑,或言或語。田恬擡頭向天上張望,一彎新月斜在夜空,星星如碎鑽般灑落穹窿,都是在看星星看月亮聊人生麽?
“是诶,夏日已過,竟這麽多人納涼。”田恬道。
“他們是學你來着,”奚曦無奈道,“你不記得早晨與他們說的了?”
“哈?”田恬詫異奚曦竟将那一茬事了解得如此清楚,不禁搖頭道,“都是人來瘋啊!”
奚曦撇嘴。
“會被發現?”田恬問。
“我倒是不擔心,”奚曦的聲音很低,“恬兒你的衣衫太過顯眼,我怕……他們被你吓死。”
田恬腦補,漆黑的夜裏,一道白影掠過,伴着陰風陣陣,的确是夠吓人的。他癟嘴:“那怎麽辦?”
“哎你們看,”遠處有一道聲音,“那是不是奚家夫郎?”
田恬頓時感覺無數道視線向他射來,奚曦立馬不動聲色地放下他,隐到樹的陰影裏。他聽到奚曦輕輕的話語:“看吧,太顯眼,沒法跟着我去了。”
“等他們回去了再走。”田恬朝着村民那方微微一笑,話語卻是與暗處的奚曦說的。
“不,已經耽擱很多時間了,再不去就來不及了。”奚曦沉聲道,眼看着有人靠近過來,便快速道,“乖,先回家,明日早晨帶你去山裏打獵。”
田恬不情不願,可也知道今日機會非常好,只得應下。
“奚家夫郎,今晚又出來賞月?”那人道。
“是啊。”田恬笑。賞你個蛋!老資出來吃了半晌風!
“奚家夫郎雅興!”另有一人上前。
“不敢。”田恬笑。雅興個妖!老資想去看幹架!
“诶,”又有人定定地看他,“脖子上那是什麽?”
“夜涼如水,圍條紗巾擋寒邪。”田恬還是笑。诶你個頭!就你眼睛賊溜精!
“哦哦……”那人點頭,衆人眼睛輕輕瞄過。
“怎的沒和……”又一人左右看了看,“和人一起出來?”
“偶出來随便走一走,要回去了。”田恬又是笑,“今晚夜色甚美,你們繼續,繼續。”
衆人也是一笑,呼啦啦又是成群結隊地仰天長“看”!
田恬憤憤然回身,左看右看沒見着奚曦,更是氣得踹樹一腳。“嗷!”田恬抱腳慘叫,引來不遠處各種目光。
“發生什麽事了!”那些人差點撸袖子翻找鋤頭。
田恬鎮定地放下腳,淡淡一笑:“木事木事!石頭咯着腳了。”
“奚家夫郎要小心那!”
“讀書人的腳就是嫩呢!”
“話說俺的腳連個釘子都紮不進。”
“你腳那麽厚的繭子,怎能跟奚家夫郎比!”
“俺知道怎麽去繭子呢!”
“怎麽去?”
“拿刀一削,就沒了……”
“……”
田恬驀然轉身,已經不想聽他們繼續說下去了。眼前一閃,身上一輕,田恬被人攔腰一抱,快速在風裏飛躍。
偶爾有人一回臉,只見一道白影掠過田野,再定睛一看卻是什麽都沒看到。他吶吶道:“踏馬滴,看星星看暈眼了。”被他夫郎一巴掌扇過去:“出息!”
“大叔,”田恬将臉埋進奚曦的胸懷裏,“還以為你将偶丢在荒野裏,就跑了呢。”
“怎麽會!”奚曦輕笑,話語和笑聲被風吹散,貼在他胸前的田恬這次卻是聽清楚了。
一個輕盈翻身,奚曦将田恬送回家裏,點上燈火,道,“門都鎖着呢,給你盞燈,早些睡。”
田恬才微點一下頭,奚曦便消失在夜色裏。找個風之迷男子便是這般悲哀,緩口氣再找他倒洗腳水都趕不上。扯下了長巾,田恬郁悶地坐到床上,踢了鞋子,看了看腳尖,襪套上暈了些紅色,應該是破了。小心地脫去襪套才看到,指甲踢去了一塊,甲肉被撕開了一點。田恬委屈地垂淚,踢的時候忘記了,這邊的鞋子不頂事啊!
“雲淡。”田餘墨從暗處出來。
“吓!”田恬冷不丁聽到個聲音,吓得飛了手裏的襪套。
田餘墨扯下撲面而來的髒襪套,嫌棄地撫了好幾下胡子,又狠狠抹了好幾下臉。
“小叔?”田恬試探道。
“嗯。”田餘墨緩了幾口氣,才走到田恬的床前。
田恬警惕地吞了吞口水,心裏有些緊張。這位小叔與他約過私奔,這位小叔還暧昧地親過他,田恬不知道他們之間有什麽事,可總不會簡單。現下三更半夜的,爬牆來作甚?
“上次沒私奔成,奚赫奕是否對你有所防備?”田餘墨問。
田恬想了想,搖搖頭。
“看來他對你上心得很,這私奔的事兒……”田餘墨擡了擡眉,說到後面,略微沉吟了一下。
田恬快口地接上:“小叔,偶木有錢私奔了……”他本意是拒絕一切上趕着要與他私奔的,包括眼前這個“暧昧”的小叔,這些亂七八糟的關系讓他心煩。比起态度不明的小叔,他情願要個正常的小叔。
誰知田餘墨還在暗自思索,沒有說話,只擡眼看向他。
田恬伸出一腳到田餘墨面前,嘟了嘴道:“還有,你看這裏,流血了好疼好疼的,私奔不動了呢!”
田餘墨嫌棄地讓開兩步:“私奔的事兒暫且緩下,免得起疑。”
田恬聞言稍稍一頓,要私奔還要不讓人起疑,什麽鬼?他立馬委屈地看了看自己腳丫子:“小叔嫌棄偶了!腳丫子多幹淨,偶每天都啃的呢!”
田餘墨皺眉,壓住心裏的惡心,上前道:“怎麽會。”心思一轉,立馬轉換了話題,從身上掏銀票出來,遞了過去:“身邊錢不夠花了?奚赫奕怎麽讓你過得如此落魄?”
落魄?今日還吃燒雞啃烤豬蹄的呢!不過,田恬還是接過了銀票,借着昏黃的油燈看了好一會,努力辨認面額。
“雲淡?”田餘墨略有些疑惑,“你眼睛怎麽了?”
田恬一愣,才明白自己看得時間有些久,讓人誤會自己眼神不好了。于是,他順坡下,佯裝悲哀地嘆了一口氣:“大約是淹了一回,就什麽都不好了……”他放棄辨認面值,因為上面沒有阿拉伯數字。
“一百兩銀子夠你用一陣的,”田餘墨道,“這銀票本來也是打算在那日晚上給你的,你先拿着。”
那日晚上?田恬難得思維敏捷地想到,莫非要給林騷年的那一百兩就是由這人出?這麽一說,就解釋得通了,他與奚曦在這邊沒有存餘銀兩,如何能答應給林小米一百兩,除非有人替他出。田恬看向所謂的小叔,擺了個可憐兮兮的臉問:“小叔,您是真心的要和偶在一起嗎?”
田餘墨忽而看向他,飄忽的眼神一瞬間落定:“放心。”
沒有肯定,只是“放心”兩字。田恬淡淡一笑。他在心裏搖了搖頭,原主人品太差,私奔的一個兩個都不是真心的。
“小叔,銀票使起來不方便,可有銅板碎銀?”田恬捏着銀票,自然是不會還給他的。跟小叔客氣什麽,就當提前收壓歲錢了。誰知道哪天會被人認出來他不是真正的田恬,跑路的時候可不能沒有銀兩。
田餘墨抽了抽唇角,連帶着胡子也拉伸出一道不完美的弧線。他伸手掏出荷包,将裏面的銀子全倒在手裏,遞了過去:“銅板沒有,這些銀子你先拿着罷。”
“謝小叔!”田恬露出個天真無邪的笑容,接過銀子數了數。數着數着,田恬就有些郁悶了,他只能數個數,對這大小不一的銀子是壓根不知道價值。
“我先回了。”田餘墨偏過頭,不想看侄子這幅蠢樣,“等有新計劃,我會再聯絡你。”
“計劃?”田恬擡頭,下意識地點點頭,“哦。”
田餘墨垂了垂眼睑,有些懷疑這麽個蠢貨會不會壞了他的事。或者,該想想其他辦法。他看了一眼田恬,考慮給他個額吻給予安撫是不是還有必要。
田恬一看那人的眼睛定定看向了他額頭,便一下子想起上次胡子拂面的窘相。田恬眼珠一轉,伸出手掌拿舌頭舔了舔,将手掌撫了撫額頭,好似認真擦拭額上灰塵的樣子,随後才将額頭朝他湊了湊,一副十分期待他吻一下的表情。
田餘墨瞬間惡心到了,徹底熄了給予他安慰的想法,伸手拍了拍田恬的肩膀:“早些睡。”一轉身,便飄然出屋。
室內靜默了幾息,燭火在跳躍,田恬屏息側耳聽了一會,确定人确實已經走了之後,才“噗”一聲笑出來。笑了一陣之後覺得一個人在靜悄悄的屋裏傻樂挺沒意思,便停了下來,真是人生寂寞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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