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病了

回到家,田恬往床上一橫,撲騰着腳丫子。

“恬兒,”奚曦替他脫了鞋子,道,“我去燒一鍋熱水,一會兒你好好洗一洗去去乏。”

“好。”田恬施手一扯拉過被子,将頭埋了進去,鴕鳥狀不動了。走的時候沒覺得,停下來就覺得腿酸麻得都不是自己的了。

奚曦往燒水的竈裏添了柴禾,便着手料理留在家裏的山雞。已經好幾日沒吃豬肉了,奚曦想着待會可以去屠夫那切一些回來。排骨可以煮湯,肉可以片成片炒松菰。

奚曦将料理好的山雞放在竈上,擦了擦手上的水返回房裏。他坐到田恬身邊,輕聲喚道:“恬兒?”

“唔?”田恬不想動,只應了一下。

“我去買一些排骨回來,錢在哪裏?”奚曦道。

田恬的頭還是那麽埋着,提起手腕,伸出一指沖床下指了指。

奚曦馬上伏到地上,從床底下找到了那個……夜壺。看了看壺口,奚曦微微偏過臉,伸手進去掏出一把,裝進荷包裏。将夜壺放回原處之後,他起身又看了一眼恬兒,輕輕搖搖頭,不知者不尴尬!若是恬兒将來發現他藏銀錢的東西其實只是個夜壺,會怎麽樣?奚曦望天,掂了掂荷包,出門買豬肉去了。

奚曦買了肉很快就回來了,看了一下鍋裏翻騰的水,立馬熄了火。他進裏屋喊醒了田恬,轉身将水倒進浴桶。

“恬兒?”奚曦再回來時,只見田恬迷瞪着臉,半睜着眼睛,嘴角還延下一道口水。他大掌附上田恬的臉蛋,開始揉搓起來。柔柔的,軟軟的,滑滑的,手感相當不錯,他輕輕一笑。

“玩夠了沒有?”田恬掰開他的手,拯救自己的臉蛋。當他是面團嗎?

“恬兒,水準備好了,趕緊醒醒去洗一下。”奚曦退後了一步,正直的臉,正直的聲音。只不過,手背在身後,相互摩挲了一下,感受着殘留的滑膩感。

田恬已經醒神,不過還是慢吞吞地伸出腳夠上木屐,晃去沐浴的屋子。

“恬兒,衣衫。”奚曦适時地遞上幹淨衣衫。

田恬接過,這是得多久訓練得出這麽貼心的,難不成以前是這原主的貼身小厮?田恬甩了甩腦袋,扯了衣衫坐進浴桶。一沾水,人倒是沒那麽乏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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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田恬洗完澡,奚曦已開始炒菜做飯了。

“餓了嗎?”奚曦一邊揮着鏟子,一邊問,“點心放在裏屋桌上,先吃兩塊。”

“還好。”田恬支着腦袋看奚曦忙活。

奚曦往鍋裏撒了幾粒粗鹽,又翻炒了兩下,就可以出鍋了。他端上這盤菜,又拿了早做好的紅燒山雞塊并着一雙筷子,一起放到田恬面前:“那就先吃些菜。”

“等你一起吃。”田恬道,反正還不餓。

奚曦聞言也很是開心,眼睛亮晶晶的。他去竈裏加了些柴火,風風火火地炒了個小白菜。菜出鍋,細細迅速地刷了一下鍋,将浸泡在一邊的米倒入鍋裏,開始煮飯。

空氣裏彌漫着油煙的味道,還有暖暖的肉湯味,也有清新的蔬菜味,混着柴火的味道,田恬一時間有些迷茫。

“奚曦。”田恬喊了一聲。

奚曦好久沒聽到恬兒叫他這個名字了,一時之間愣在那兒。

“恬兒,好久沒聽你這麽叫我了。”奚曦站到他面前。

“大叔,你以前在家經常做飯?”田恬問。

“沒有。”奚曦詫異了一下,不過馬上就恢複了,“恬兒不記得了,我以前從未曾做過飯。”

“看你很熟練呢!”田恬道。

“因為……”奚曦失笑,“做得不好吃,恬兒就不肯吃飯。”

田恬抿了抿嘴。

“恬兒,”奚曦站到他身邊,道,“我很歡喜,能與你這麽過日子。”

田恬心裏有些不知什麽滋味,便将臉靠在奚曦身上,奚曦很快伸手攬住了他。這個傻漢都不知道,他所關心着的,所愛着的人,早在那一場私奔中殒命了。

“大叔,”田恬埋在奚曦懷裏,聲音有些甕聲甕氣,“你想不想家?”随即,他感覺到奚曦的身體一顫。

“恬兒,你怎麽了?”奚曦沒有回答田恬的話,卻是這麽問。

田恬想,他一定是想過的。因為一起私奔出來,他們之間肯定避開了這個話題。他便只好岔開這個話題,道:“看你做飯那麽辛苦,就那麽問問。”

“做飯有什麽辛苦?”奚曦笑道,“若是覺得我做飯辛苦,那恬兒只要賞臉多吃一些?”

“好。”田恬點頭,從奚曦懷裏鑽出來。

“飯馬上就好了,”奚曦道,“我去将洗澡水倒了,便過來與你一起吃飯。”

“嗯。”田恬又是點點頭。

奚曦倒了洗澡水過來,掀開鍋看了看湯,先舀了碗肉湯給田恬:“挺香的,喝喝看。”

“嗯。”田恬接過碗,拿了勺子小口小口地喝着,“真的很香。”

“放了板栗一起煮的。”奚曦道,“板栗清甜,我猜田恬會喜歡這滋味的。”末了,有加了一句,“要不要放些赤糖?”

田恬瞬間黑臉:“不要!”

奚曦嘿嘿一笑。

“大叔,你看着偶吃,偶亞歷山大啊!”田恬道。

“啊?”奚曦傻眼。

“沒甚,”田恬擺手,“一起吃吧。”

“好。”奚曦趕緊回身去将湯舀出來,又盛了飯過來。

兩人吃了晚飯,奚曦便收拾了桌子去刷鍋。田恬感覺一頓飯後,身上還有些疲懶,便躺回床上。待奚曦洗過澡過來,田恬已睡熟。奚曦拿了棉帕給田恬擦了擦臉和手,也躺上了床。

半夜裏,奚曦感覺到身邊的人迷迷糊糊地往他懷裏鑽,燙得驚人。他立馬摟住田恬,輕聲喊道:“恬兒?”

“唔……”田恬皺着眉頭,又貼近了幾分。

奚曦拍腦懊惱,恬兒身子才好,就又是上山,又是走着去鎮上,真是沒腦子!他趕緊起身,去竈間取了些熱水來,給田恬喂了些下去。田恬喝完一碗水,卻是一點汗都沒有出,還是紅着臉昏睡着。奚曦便攪了棉帕給他擦了擦臉,田恬的眉頭卻是一直皺着。

“老爹……”田恬輕輕呢喃了一句,淚水止不住地從眼角滾落,“……難受……”

“恬兒別怕,很快就會好的。”奚曦拿起外衫給田恬穿上,從櫃裏又拿出一件薄披,包裹着抱起他翻過牆。奔走了沒多久,他才想起錢沒有拿,又只好翻回去。他從床下夜壺裏摳了兩枚一兩的銀子,帶着田恬往鎮上飛奔。

不出意料,田恬的确是因為身子元氣還未複原,加上思慮過重,才起了熱。大夫開了方子,藥童便拿着藥方去煎藥。奚曦皺着眉頭看田恬,思慮過重?

田恬迷迷糊糊地在一片黑暗裏行走,周圍什麽都沒有,靜得出奇。仿佛被抽空了思維,他只是不停地走,什麽都沒法想。隐隐地,他看到前面有幽幽光亮,腳步也不由自主地走向那裏。普普通通一張木桌,擺着兩張椅子。田恬感覺身上疲乏得很,便拉了張椅子坐下。

桌上不知什麽時候出現了一支蠟燭,白色的蠟燭,火苗靜靜燃燒。

“恬恬……”對面的椅子上不知什麽時候坐了人。

“老爹……”田恬看着對面的人影由模糊變得漸漸清晰,努力張了喉嚨喊道,出聲卻是那麽低。

“恬兒,我和你媽媽那麽擔心你,還有你哥哥姐姐,你怎麽了?”老爹的語氣很急切,帶着些悲涼壓抑。

“一線天那兒……不小心摔下去了……”田恬撐着沉重的腦袋慢吞吞回答。

“哎……”老爹大掌撫到面上,再移開時,眼裏面上皆是濕漉漉,“從小就讓人操心,現在……”說到後面,聲音帶着幾分哽咽,“即使你考得不好,也沒什麽關系,你老爹和媽媽什麽時候罵過你打過你?”

田恬費力想去,好似去玩之前确實有考過試,考什麽不太記得了,只記得考得不怎麽樣,可他并沒有放在心上。出去玩也是一時興起,沒想到會連命都丢了。田恬有些難過,可腦袋沉得連說話都費勁:“老爹……”

“你現在……”老爹壓抑着自己,語不成句,“你媽媽該多……難受……”

“老爹……”田恬仰起臉,淚水卻是再含不住了,不停地湧出,“偶好好的呢。”

“能把你招來,怎麽算是好好的……”老爹埋下頭。

“真的好好的!”田恬道,“有雞湯喝,有排骨吃……”

老爹聽到他的話也是笑哭了:“你啊!”

“真的老爹,偶好好的!”田恬扯了扯臉蛋,卻沒覺着疼,“你看,偶都胖了。”

老爹擡起頭,視線卻怎麽都對不到他的臉。

“老爹?”田恬伸手費力地在老爹面前揮了揮,發現他根本看不到自己。視線再落到老爹放在桌上的手,田恬很想将自己的手塞到那大掌之內,跟以前一樣。快接近的時候,旁邊突然出現一只手,按住了田恬的手,那觸感冰涼卻有力。

田恬看過去,那人站在白色蠟燭之後,與手的觸感一樣,面若冰霜。那人掃了他一眼,另一手向着蠟燭按去。

“恬兒,好好照顧自己……”老爹似乎感覺到了什麽,匆匆忙忙地趕着說道。

“老爹……”田恬一急便趕緊站了起來,随着那人按滅蠟燭的同時,一切都消失了,連方才坐着的桌椅一并消失地無影無蹤。還沒有問問家裏好不好,還沒有問老爺子有沒有念他,還沒有……有太多想問的都沒來得及問,一切竟消失了。方才是幻覺嗎?田恬難過地小聲抽泣,最後越想越悲,哭聲也越來越大。一陣天旋地轉,田恬從黑暗中抽離……

在一陣晃颠中,田恬艱難地睜開眼,入目的便是那張熟悉的臉,不禁委屈地吸了吸鼻子:“大叔……”

“恬兒?”奚曦頓住腳步,慌忙地看向懷裏這人。

“唔……”田恬這才發現,自己被奚曦抱在胸前,他腳下一頓,那颠簸便也跟着停止了。

“恬兒,難受嗎?”奚曦急切地問,看着田恬眉頭越皺越緊,怎麽敷額按摩都沒有緩解,他都急死了。再看着田恬由小聲抽泣到大哭,便實在是等不下去了,直接抱着奔去大夫那屋。

“有些冷……”田恬往奚曦胸口貼了貼,輕聲道。

“冷?”奚曦聞言,将田恬攬得更緊了,想了想道,“恬兒起熱了,咱馬上将藥喝了,身子就舒坦了。”

“嗯。”田恬的眼皮有些沉。

奚曦将田恬又抱回房,将他放到床上,用被子蓋好,轉身拿了溫在爐上的藥給他喝。田恬身上沉沉的,昏昏沉沉間将湊到嘴邊的藥乖乖喝下。奚曦放回了藥碗,坐到床邊,伸手摸了摸田恬的臉,還是熱熱的。田恬感受到手的溫很舒适,便緊緊抱住,又拿臉輕輕蹭了蹭。奚曦用指腹摩挲着他眼角,脫了鞋扯開被子将田恬抱在懷裏。

田恬在奚曦懷裏找了個舒服的位置,蹭了蹭。

“睡吧,我在。”奚曦親了親田恬的發頂,小聲道。

田恬便不再動了,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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