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躲難

還沒過一會兒,奚曦便返回了,只是臉上有些難看:“村裏來了一幫官差,強拉走了一批人。”

“怎麽會這樣!”劉奔家的氣道。

“就是,代役錢都交了!”寧二麽麽氣道。

“肯定是人手不夠,就算付工錢也一時半會找不到人。”劉奔道。

“嗯,”奚曦點頭,“肯定是落胥河缺口擋不住了,連我們這兒這麽偏遠的都來拉壯丁了,其他地方更不必說。”

“就是,我們這兒多安全,造反都沒人管。”田恬點頭。

衆人:“……”緊張的氣氛一下子散開。

“別瞎說。”奚曦拉了拉田恬,想了想道,“現下村裏已經亂開了,看他們的樣子,好像是厮打過,那些個官差也不想将動靜鬧太大,打傷了兩個人,就趕緊拉了人走了。”

“都強拉人了,肯定要上去拼命了。”劉奔道。

“咱老百姓怎麽鬥得過那些官差……”寧二麽麽嘆道。

“他們估計馬上要過來了,”奚曦道,“因為水已經漫到村子裏了。”

“這麽快?”劉奔家的驚詫道。

“嗯。”奚曦點點頭,将裝了米糧的背簍背到身上,“所以,咱們趕緊準備好,估計得躲上山了。”

田恬趕緊将裝了衣裳的背簍背到身上,被奚曦止住:“恬兒,兩個簍子我能背的。”

“你還要拿臘肉呢,”田恬指了指放在一旁的狍子腿,“況且,這背簍裏就一些衣裳,不重。”

奚曦看了看點點頭,把餅子用油紙包好,放到後面背簍,又将臘肉直接系到背簍上,臨走時不忘他的弓箭與刀,都綁到了肩背上。田恬撈起桌上的藏錢罐子,抱在懷裏。他特意拿了塊布巾塞在口子處,生怕奔跑時銅錢掉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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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奔家的看了看,詫異道:“恬哥兒,作甚非要帶個夜壺走?”

“嗯?”田恬順着他的目光,看了看自個兒懷裏的藏銀錢的罐子,“夜壺?”

衆人俱是點點頭,除了奚曦。雖說這夜壺是白瓷做的,看着就很精致,可畢竟是個夜壺。

“咳……”奚曦不好意思道,“這罐子是新的,沒用過。恬兒覺着造型不錯,插朵花什麽的,很有意境,便舍不得扔下。”他可沒敢提“夜壺”兩字,直接拉偏衆人的關注點。

“讀書人的品味就是不一樣。”劉奔家的點點頭,這麽一看,好似那夜壺的确很特別。

田恬抱着夜壺都沒手托額頂垂下的一朵汗,只得埋埋頭,好歹這裏面有大把大把的銅錢呢!

“麽麽,你那米面挺重,我來替你抱。”劉奔看到寧二麽麽背後背了一個簍子,前頭又抱了一布袋面,便開口道。

“哦,差點忘了,”奚曦道,“那是我的物什,這麽沉還勞麽麽來抱。”

“沒事,你們手裏都滿了。”寧二麽麽笑道,将面袋子遞給劉奔,讓他将布袋子放進自個兒的背簍裏,“我的背簍還能放一點東西,不用手抱着。”

奚曦點點頭,畢竟背着總比手裏抱着省事。

大夥兒看着都收拾好了,便一起出了院子。

“奚當家。”寧可貴帶了一群人往這邊走來,後面跟着的人群中還有抽抽搭搭哭泣的人。大家都明了,那些肯定是家裏被強拉走了壯丁,可他們沒法鬥過官差,便只能沉默着。

奚曦看了他們一眼,道:“天色暗,大家小心腳下。”現下剛到寅時,又下着雨,沒法燃火棒子。

寧可貴道:“村裏的水已經沒到小腿上了。”

“這麽快……”奚曦臉色一凜,後面的話還沒出口,便聽到嘩嘩的水聲,不禁大驚失色,“大家趕緊往山上跑!”說着,便拉着身邊的田恬和蛋娃往山那塊跑。

村民們還沒從方才的悲憤中走出來,冷不丁聽到這話,也顧不得多想,只知道悶頭跟着奚當家往山上沖。

洪水如千軍萬馬般奔騰而來,沖倒了村裏的房屋,吞沒了高大的樹木。雨也是越來越大,伴随着洪水沖撞的巨響駭人得很。

奚曦連拖帶拽地将身邊兩人拉扯上山,劉奔夫夫拉扯着寧二麽麽緊随其後,身後的村民們也是差不多連滾帶爬地上了山。落在最後面的人躲不過巨浪,直接被卷入水裏。有些幸運的正好沾到山邊,還沒來得及爬,便被洪水撞上山,直接暈了過去。

“所幸沒被卷下去。”寧可貴叫了幾個漢子将那些個拍暈在山石上的村民拖了上來。

有些村民在人群裏尋找了一番,開始嘶聲叫喊。

“俺家漢子……”有夫郎望着一片汪洋呆呆地喃語。

大家又是一陣沉默,這夫郎的漢子就是被拉壯丁拉出去的。若是沒這洪水,還能抱着修完河堤能回來的希望。可他們前腳走,後腳就遇着這洪水,是一點生還的可能都沒有了。

人群裏的哭喊聲越來越大,為了淹掉的田地,為了水裏的家園,更為了自家親人……

田恬回身望着家的方向,可惜黑漆漆的,他只能看到水光一片。雖說這兒貧窮了點,可也是他到這個世界上的第一個落腳點,是他和奚曦的家。那兒還有他與奚曦的心血,為了鄉親們過得好一些而建起來的造紙坊。現下卻全都淹沒在了水裏,連個屋脊都找不到。村裏還有一個個用他們制的油紙起的暖棚,裏面的菜肯定綠油油的,用不了多久就能賣了。鄉親們花了多少心思在這片土地上,可一場大水便将這一切都淹沒了。

“恬兒……”奚曦感覺到田恬的沉默,便捏了捏他的手。

“大叔……”田恬撇了撇嘴,忍了忍心中的酸澀。

“有我在。”奚曦輕輕道,想要拉過他擁一下,卻發現身上的衣衫因方才下去拖人,全都濕漉漉的了。

“大叔,”田恬也馬上發現了,便道,“衣服要趕緊弄幹,不然會生病的。”

奚曦點點頭,擠了擠薄棉衫上的水,卻不是敢耽擱。他四下裏看了一下,對大家道:“大夥兒先靜一靜,這水還在漲,我們不能坐在這兒!”

“是的,”寧可貴抹了把淚,點點頭,“咱趕緊再往上爬一爬。”他家沒了個大兒子和小夫郎,可也不能耽擱下去了。雨還在下,水還在往上漲,他得護着幸存下的村民往前走。

幾個被拍暈在山石上的村民也被人扶着,一同往上。奚曦将大刀取下,走在最前頭,雖說他們并不準備走太深,可這麽大的雨,就怕獸禽亂跑。

“這裏就可以了。”奚曦停下腳步。這邊有山泉,還有個小山洞,炭筐和鍋就是藏在這裏的。

鄉親們紛紛找地兒坐下,好在這兒樹都比較茂盛,雨被遮擋了大半。寧可貴讓人在周邊找了些柴禾過來,燃了讓大夥兒烤烤火。

“這些柴禾都有些濕,不太好點,先用炭烤着。”奚曦從山洞裏捧了一把炭過來,炭筐下面是用茅草墊的,正好可以用來引燃。

“奚當家怎麽會把炭放在這兒的?”有人表示好奇。

“就是在收拾完家裏後想到的。”奚曦道。人比較多,他便燃了三堆,大家擠一擠,還能暖和些。

“還是奚當家想的周到。”鄉親們感慨,将柴禾架在上頭,随後挨個兒圍坐在火堆旁。

奚曦替田恬取下背簍,拉着他坐到火堆旁烤火:“衣服有濕嗎?”

田恬依舊抱着那個夜壺,臉色有些蒼白。他搖搖頭,看到奚曦還穿着那濕衣服,便趕緊翻找着背簍裏的衣服。

“我來。”奚曦按住他的手,取出這簍子裏唯一一件屬于他的衣裳,走去山洞裏換衣服。出來的時候,奚曦拿了個鍋,去接了些山泉水,用石頭壘了個簡易的竈,燒起水來。

“鄉親們,”奚曦站起來,對坐着烤火的村民們道,“身上衣衫若是濕了,趕緊去那山洞換下,趁着這柴禾好好烤一烤。我這邊在煮一鍋水,沒有姜湯,大家待會兒湊合着喝點熱水下去。”

“好好!”村民們剛剛經歷好一番曲折,差點被官差捉去,又差點被洪水淹死,在黑漆漆的夜裏爬上山,現下滿是疲憊,聽到有熱水喝,心裏倒是稍稍落下了一點。

“餓沒?咱這兒還有馍馍剩的。”

“俺這兒也有餅子,你分去嘗嘗。”

“咱的口袋還有兩個鹹蛋,大夥兒都嘗嘗,還是咱娘腌的……”

“咱娘……也淹水裏了,水來的時候,她推了俺一把,俺才沒被水淹了活着到現在。”

“不知道水退了,還能不能找到屍骨。”……

鄉親們湊在一起,小聲地說,默默地淌淚。

奚曦回到田恬身邊,摟着他。田恬身旁坐的是劉奔夫夫,正抱着小毛猴喂掰碎的馍馍。方才奔跑的時候小毛猴就醒來了,在背簍裏哭得撕心裂肺,等坐定了将小毛猴抱出來,臉上全是淚水,可憐得很,也不知是吓的還是撞到了。才幾個月大的娃娃,本該是喝米湯糊糊的,現下也是沒辦法,只能将馍馍掰得碎碎的,塞進他嘴裏。小毛猴不習慣吃這個,卡得直哭。

“一會兒用水泡一泡,興許能好吃些。”奚曦摸了個小碗出來,遞了過去。

“嗯。”劉奔家的點點頭,輕輕哄着小毛猴。

奚曦摸了摸田恬身上,衣衫已被烘得暖暖的,便問:“餓了嗎?”

田恬的衣衫雖暖了,可臉色還是有些蒼白。他搖搖頭,又點了點頭。

“別怕,我不會讓恬兒有事的。”奚曦看着他的面色有些心疼。他轉身從背簍裏掏出油紙包,掏出餅子給田恬。

“嗯。”田恬點點頭,沖奚曦笑了一下。餅子烙得有些大,田恬便掰了一大半給奚曦吃。

村民們都是半夜出來的,什麽東西都沒吃,現下坐着烤火,便紛紛拿出東西來吃。有些是晚上剩下的馍馍,有些是家裏攢的生雞蛋。他們不比獵戶家這邊的房子,靠山腳近,還有的時間烙餅子,大多都是吃食都沒有,或者跑的時候颠掉了。奚曦拿了幾個餅子,掰開了分了一些給村民,又得了幾個回贈的生雞蛋。

“給,”奚曦将生雞蛋給劉奔,“留着炖雞蛋羹給小毛猴吃。”

“哎!”劉奔連連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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