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水災

寧可貴将報上來的名單與上交的代役錢拿去鎮上,可臉色卻并沒有好一些。在衙門裏,他與其他裏正唠了一下,發現情況并不樂觀。有些村子還沒等征徭役的文下來,便已強拉了漢子出去。看來,落胥河的那處險情很是危急了。

過了兩日,放晴沒多久的天又陰了下來,到傍晚便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寧可貴望着那團團烏雲,眉頭皺得老深,怎麽都睡不着。

“大叔,”田恬趴在奚曦懷裏,戳了戳他的胸口,“好似雨大了一些了。”他聽見,原本雨水落到茅草屋頂上是沙沙沙作響,現下都嗒嗒嗒了。

“嗯。”奚曦應了一聲。

“大叔,”田恬又道,“那落胥河能不能守得住?”

“不知。”奚曦心中也是一嘆,好容易帶着恬兒安定下來。

“若是缺口了,咱來得及逃麽?”田恬揪了揪奚曦的衣襟。

“除非提前得到消息,早早就離開。”奚曦道。

“難!”田恬憂心道,這兒建個造紙坊,還用暖棚種菜,好幾個月愣是一丁點兒消息都沒傳到鎮上,可見最安全的地方也是最危險的。簡直是駐囤私兵,造反謀逆的最佳地!

“恬兒別擔心,我總會護你周全的。”奚曦摟了摟田恬,輕輕在他身上拍了拍。

“嗯。”田恬将臉悶進奚曦懷裏,聞着那熟悉的味道。

“恬兒,”奚曦道,“今兒個下午,我去鎮上把家裏的大銀錠子換了銀票。明日用油紙包着,以後都貼身帶在身上罷。”

“哦。”田恬點點頭,“小米還送我荷包來着,正好派上用場,小銀錠子也裝進去挂身上吧。”

“荷包?”奚曦的聲音都提高了幾分。

“嗯。”田恬點頭之後才想起來,這破地方連贈個小錢包都是暧昧之舉,于是趕緊解釋,“小米繡了個新花樣,便送了我和劉奔家的一人一個。”

“嗯。”奚曦聞言穩下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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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傻子!”田恬白了他一眼,“跟一個雙兒吃什麽醋!”

“……”奚曦有些窘,“為什麽雙兒的醋不能吃?”

“哈……”田恬才想起,這雙兒亦男亦女的金手指,他無奈地哈哈,“因為……我不喜歡。”

“那恬兒喜歡……我麽?”奚曦的聲音很低,帶着幾分小扭捏。

“喜歡!”田恬将肉爪子伸出來,捧住奚曦的臉就是一口,“來吧,大叔,親一個!”

奚曦木了木臉,猶豫地看了一眼他嘟起的小嘴兒。

“唔……”田恬撅了撅嘴,“快啊,上回那樣兒的!”

奚曦想了想自己的忍耐力,便親了上去,淺嘗辄止地掃了一遍,很快就退了出來。

“這麽快?”田恬有些意猶未盡,便不滿地嘟了嘴巴,“再戰!”

奚曦又是快速地掃了一遍。

“不夠!”田恬揪了揪奚曦的衣襟,現下又不是白日裏,做什麽這麽放不開!

“恬兒還小呢……”奚曦往旁邊讓了讓,身子還朝外側了側,沒再繼續。

田恬滿頭滿腦的黑線,親一下而已,又不會懷孕!

“快睡吧!”奚曦靜了靜心,忽而見身邊沒甚動靜,便翻回來又将那人摟在懷裏,輕輕撫了撫背。

“嗯。”田恬無奈,有個保守男盆友就是這樣!不過,心裏倒是軟乎了許多,他蹭了蹭奚曦的胸膛睡了過去。

半夜裏,雨嘩嘩地下來,驚得奚曦一下就清醒過來。他小心地抽離了手,将湯婆子塞到田恬懷裏。田恬不滿地哼哼兩下,砸吧了兩下嘴,又抱着湯婆子睡去。奚曦就着炭火的微光下了床榻,拿衣衫穿上,出門時還特意輕輕帶上。

奚曦穿了件蓑衣,匆匆朝外走去,到院外碰上了同樣穿着蓑衣的劉奔。

“奚當家,”劉奔走過來,“你是去造紙坊?”

“嗯,不太放心,過去看一看。”奚曦看到他手裏的鐵鍬,知道他是不放心那十畝田地,去看看水渠的。

“那我與你一起去罷。”劉奔道。

“沒事,你去田地裏,造紙坊沒甚東西要收。”奚曦道。若是晴好的日子,倒是會将紙架子露天擺着,現下這種天,是都收在棚屋裏,不用他操心。

“哎,那你小心些。”劉奔扛了鐵鍬往田地走。

奚曦走到造紙坊檢查了一番,門窗俱是關得嚴嚴實實,擺放的紙也是一點都沒有受濕,總算是放了心。看着地上因外頭下雨微微有些泛濕,奚曦便将曬好的一刀刀紙往桌上櫃上搬。搬完紙,他又看了一遭,才放心走出造紙坊,便走去北寧河看看,可還沒走到北寧河,便走不過去了。下雨天地上積水是正常,奚曦望着腳下那一大片卻是有些心驚。雖是半夜,下雨天沒有月光烏漆漆的一片,可地上的一大片都泛着瑩瑩的光。

奚曦望向北寧河,離岸邊差不多還有二十多步,卻是汪汪一片水。這北寧河是落胥河的支流,支流尚且如此,那落胥河就更滿了!他剛放下的心又提了上來,折回去往村上走。一路走去,碰上好幾個起來挖渠通水的漢子。

“寧大叔,北寧河的水都快到樹林了。”奚曦找到寧可貴。

“這麽快?”寧可貴也是一驚。

“嗯。”奚曦點頭。

“這雨怕是一時半會兒不會停。”自這雨開始下,寧可貴的眉頭就沒松開過。

“村裏有沒有地勢高一些的地方?”奚曦道,“看這雨勢,不到明早,屋裏都該進水了。”

“地勢高的也只有後頭這山了!”寧可貴想了想道,“得趕緊讓村民們收拾收拾家裏的東西,別到時候趕不及。”

“是這麽說。”奚曦點頭。

“俺去!”過來探消息的一個村民立馬道。

“成!”寧可貴點頭,指了指銅鑼,“趁着現下水還沒漫過來,把大夥兒都叫起來吧!”

那村民拿了銅鑼便一路敲打,一路喊了過去:“走水啦,收衣服啦!”

奚曦汗:“……”這人知不知道走水什麽意思?這收衣服,勉強想來倒可以算對。

寧可貴聽這叫喊聲倒是沒反應,見奚曦不語,便解釋道:“咱這兒水流大,也叫走水,大夥兒一聽還能激靈點兒。”

“嗯。”奚曦木着臉,“那我就先回了。”

寧可貴點點頭。

奚曦回去的時候,那敲鑼的人已經在村裏喊過一通了,劉奔家的站在門口探頭尋找。

“劉奔家的,”奚曦道,“劉當家的去了田地裏,挖渠通水去了,想來聽到銅鑼聲馬上就會回來的。”

“哦。”劉奔家的緩了緩臉色。

“趕緊進去收拾東西吧,這水說不準就漫過來了。”奚曦道。他們這三家算是整個村裏地勢最高的,要往山上去,也是就在近前,稍微方便些。

“哎哎!”劉奔家的微微一嘆,有些發愁。若是真要逃水難,他們大人還好,小毛猴才那麽一點點大,怎麽受得住!想到這裏,他喊住了奚曦,“奚當家!”

“嗯?”奚曦正要回屋。

“收拾完東西,若是還有時間,便烙些餅子出來。”劉奔家的道。

“劉奔家的提醒的是!”奚曦點了點頭,面粉不太好帶,受濕也就不能吃,烙成餅子就方便多了,想到這裏便道,“多謝!”

劉奔家的一笑,轉身回屋趕緊收拾東西去了。

奚曦回屋的時候,看到田恬正在穿衣裳,頗有些手忙腳亂,便上前幫忙。

“大叔,”田恬道,“外頭怎麽了?”

“北寧河的水沒過來了,可能天亮就能淹到村裏。”奚曦見他臉色一白,便安慰道,“可也是不用急的,咱這兒是村裏地勢最高的地兒,一時半會兒還不會到。”

“哦!”田恬點頭。

奚曦手下一頓,給他穿戴的手停了下來,道:“恬兒,銀票都得藏在裏衣裏。”

“怎麽藏?”田恬茫然地摸了摸衣衫,沒有口袋。

奚曦看了一下,從衣箱子裏找出一件夏日裏的短褐,這衣衫倒是裏頭縫了個暗袋,用來放銀票最好不過。他遞給田恬:“恬兒,這衣衫幹淨的,穿在裏頭,裏面有個暗袋子,銀票用油紙包了放在裏面。”

“哦。”田恬趕緊接過衣服,“我自己來就好,大叔趕緊看看什麽東西要帶走。”

奚曦點點頭,開始收拾床鋪,被褥等東西都疊好了裝進衣櫃,衣櫃比較高,若水淹得不太高的話,衣衫被褥說不定不會受濕。以後等水退了,打理起來比較省事。他又收拾了幾件現下正當要穿的衣衫,恬兒身子弱,萬一受濕了還能以備不時之需。看了一周,屋裏也沒什麽好收拾了,便轉去廚房,家裏的米面還能做點餅出來。

田恬穿好衣裳,把藏銀的罐子取了出來,五張銀票都放在衣裏口袋,剩下的銀子掂了一掂,一個荷包也裝不下,索性就直接抱着罐子去找奚曦了。

“大叔,”田恬道,“怎的在烙餅?”

“水不知什麽時候退,餅子比較方便。”奚曦道,手下的動作卻是不慢。

“大叔,還有什麽要收拾?”田恬将罐子往桌上一放,四下裏看看。

“恬兒把剩下的臘肉米面放到背簍裏,到時候我們背着走。”奚曦道。

“好。”田恬便将挂在屋裏的臘肉收起來,好在一個冬日下來,臘肉就剩下一條狍子腿,一條熏肉了,米面倒是有不少。他指了指精米袋子問奚曦:“大叔,這些都放不下了,怎麽辦?”

“把米面裝在背簍裏就成,”奚曦道,“臘肉到時候挂在背簍外頭就成,或者提在手裏也行!”

“哦!”田恬點點頭,裝好了米面,又繞到奚曦面前,“大叔,咱用不用帶水?”

“這兒的水馬上就不能喝了,不用帶了。”奚曦道,“山上的水還稍微幹淨一些,到時候帶個鍋碗去。”他現下烙餅用的水,還是存在缸裏的水。

“對,這水可髒了……”田恬皺眉,這種水喝了肯定是要生病的,“大叔,外頭一直在下雨,山裏有幹柴禾嗎?”

“我把餅子烙好之後,把炭先搬去山裏,用油紙遮着,應該不太會濕。”奚曦道。

“奚當家!”外頭有人喊道。

“寧二麽麽的聲音。”田恬趕緊去開門。

“恬哥兒,”寧二麽麽帶着蛋娃過來,“東西收拾好了嗎?”

“差不多了。”田恬點點頭,“大叔在烙餅子呢。”

“嗯,米糧可千萬別落下。”寧二麽麽與他一起走進去。

“是這麽說。”田恬點頭。

“麽麽!”奚曦将餅子一個個鏟起來,放在油紙上,打算待會兒放在背簍裏。

“哎,”寧二麽麽過來問他,“奚當家,造紙坊裏收拾好了嗎?”

“也沒什麽要收拾的。”奚曦道,他半夜去看的時候,已經把紙搬上最高處了。若是真是要受水災,他不可能背着一摞摞紙逃命的。

“裏面的成紙和米面都放妥了?”寧二麽麽道。

“倒是忘了,裏面還有米面。”奚曦拍腦,“紙倒是放好了。”眼下時間也是不夠多,他還要将一些東西先搬去山裏。

“奚當家忙吧,我反正都已經收拾好了,那造紙坊的米面我去替你扛來。”寧二麽麽放下自個兒身上的背簍。

“好,麻煩麽麽了!”奚曦點頭,“蛋娃,乖乖跟着奚麽麽。”說着,拿了個熱餅子遞給蛋娃。

“嗯。”蛋娃猶豫地看了一眼自家爹爹,最後點點頭,寧二麽麽見狀便趕緊往造紙坊裏跑去。

田恬被奚曦那聲“奚麽麽”雷得差點七竅生煙。

奚曦将餅子都塞到田恬手裏,讓他放好,自己背起一筐炭,抱着鍋碗往外走。

田恬看着屋裏只剩下他和蛋娃兩個,不禁有些慌。外頭的雨好似越來越下,聽得人心驚。田恬不敢說話,生怕聲音顫抖吓着蛋娃,只強作笑顏。

“恬哥兒?”劉奔夫夫過來,看到家裏的一大一小,便問,“奚當家呢?”

“來了!”不等田恬回答,奚曦便走了進來,後面跟了寧二麽麽,他們倒是一同回來的。

“水已經過造紙坊了。”寧二麽麽道。

“咱們這兒不會那麽快淹,村裏人不知道收拾得怎麽樣了。”劉奔身上背了個大簍子,将家裏還剩下的吃食和一些衣物都裝在裏面,而站在他旁邊的夫郎背後則是背着小毛猴。

“傻熊呢?”田恬看了一圈,問道。

“他沒多少東西收拾,趕去林小米家幫忙了。”劉奔道。

“好像有什麽聲音?”練武的奚曦耳力也很好,已經聽到了什麽聲音,“你們在這兒等着,我出去看看。”說完,他一躍而出,飛身在雨裏……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蛋娃的輩分比劉奔要大一輩,若奚曦以劉奔同輩自居的話,還得管蛋娃叫聲叔。現下叫田恬麽麽,也是奚曦一時沒注意,光看着蛋娃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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