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流浪
繞過這座山,一切漸漸好轉。村莊裏有叫嚷的孩童,時不時還會有一兩聲雞鳴犬吠。田地裏的莊稼再不是全部覆沒,雖說被水泡得有點久,可卻是活的。有沖垮的茅草屋,也有正在起的屋子,還有結實的青磚瓦房。
“俺!終于活!過!來!乜!”牛大力興奮地大吼。
田恬斜了一個飛眼過去,敢情之前不在出氣?
“是欸!終于接觸到人氣了!”陳大憨也開心道。
田恬埋頭擦汗,這位的話更狠了!
鄉親們各個喜形于色,總算有個安全的地兒歇歇腳了!一直在死寂的田地裏行走,他們總覺得虛得發慌,甚至有時會莫名懷疑自己是不是活着?
“你們!”突然,一人舉着木棍子指向他們,“你們哪裏來的?”
“老鄉!”牛大力笑得跟朵花似的,湊上一步,卻被木棍子抵住。
“誰跟你老鄉!”那人往前送了送木棍子,嫌惡道,“站着說話,別過來!”
“欸?”牛大力臉上的花迅速地耷拉下來,“俺們都是豐寧縣的……”
“咱可不是豐寧縣的!”那人揮起木棍,仿佛驅趕什麽髒物似的。
奚曦趕緊一把将牛大力往後一扯:“我們與你好好說話,你怎的拿棍子相向!”
“對你們這些流民,客氣甚!”那人絲毫沒有覺得不好意思,将棍子揮了過來。
奚曦一把扯過木棍,兩手一壓,便折成兩段,随手往旁邊一扔。他不屑拿身上的武藝欺人,可欺到頭上的擋還是要擋的。
對面那人被那麽一扯,差點跌倒,可望着他們卻不敢再向前,而是很快往後讓一讓。他抖了抖唇,有些忌憚奚曦,正想說些什麽,後面奔來烏泱泱一大群人。
“這邊這邊!”“這邊有一群流民!”這些人舉着木棍鐵鋤,一邊奔,一邊叫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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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方才那人瞬間有了底氣,腰杆子也直了起來,“識相的趕緊走!否則……”
奚曦站到最前面,等着這個村子的村民奔到跟前。
“裏正!”前頭的人指着這方對身邊一個中年漢子道,“流民就在那兒!”
那裏正兩三步跨來,将鋤頭往奚曦面前一砸,卻是意外地發現這人眼皮都沒眨一下。
“這位裏正,”奚曦開口道,“我們不是流民,我們是……”
“甭跟我們說這些!”那裏正不耐煩地揮手打斷,“我就問你,是不是遭了水災出來的?”
“是……”奚曦無奈道。
“是就成了!”裏正不耐煩道,“水患地出來的身上都帶着疫病,我們村是容不得的!”
後面的牛大力想說些什麽,可那些村民并沒有給他們辯解的時間。
“是的!什麽都不用說,趕緊走!”
“俺們這兒不接受流民!”
“趕緊走!別把疫病帶來!”
“滾出俺們村!”……
“欸?”牛大力無助地看了看田恬,後者也是無可奈何,“作甚要相互傷害吶?”
奚曦眉頭一皺,黃柏上前拍了拍他的手臂:“奚當家,這兒不适合住下來。”
“為甚?”大家都詫異了。
“這兒接近水患區,沒有逃難來的人,都是極容易感染上疫病的,因為水是流動的。”黃柏壓低聲音湊近奚曦,實話實說。他怕聲音高了被這兒的村民知道,他們就沒法走出這村子了。
“嗯。”奚曦點點頭,“那……鄉親們,咱繼續走,不怕沒落腳地!”
“聽奚當家的!”寧左村村民全部都應了下來,雖然他們沒聽到那大夫說什麽,可奚當家這麽說一定是對的!
寧左村村民一刻都沒多停,跟着奚家夫夫繞開了這個村子,留下一群傻楞的扛鋤持棒漢子。
“奚當家,”陳大憨晃到奚曦身後,“他們怎那麽說咱,俺們遭水災也不是願意的,怎的那麽傷人吶,咱看着就好好的,沒得疫病!”
田恬從奚曦的胳肢窩下探出腦袋:“就是就是!”
奚曦也沖他一笑。與那村的村民相比,寧左村村民倒是和善得很,當初到丢了銀票,身上的銀錢都不夠買地,好多村子都很排外,不肯讓他們入住,只有這個村接納了他們。
“怕甚!”田恬看不得那碎玻璃樣,便安慰道,“天大地大,這村不容,還有下一村,鄉下不容,還有鎮上,總會有地兒可站!”
“嘶……鎮上的地兒多貴,租不起吶!”
“租不起,咱就去山裏!占個山洞也能過!”
“是!山裏有野菜挖,有山雞吃,也能活!”
“所以,咱繼續朝前走!”田恬聽着衆人的話語,笑着指了前方喊道。
“是!跟着奚家夫郎走!”
“欸,奚兄!”黃柏推了推奚曦,“你家夫郎很得人心。”
“那是自然。”奚曦點點頭。
走了一個時辰,奚曦看了看日頭道:“鄉親們,咱找個地兒歇歇腳!”
“哎!”衆人四下裏張望,望見前頭有棵大榆樹,便奔了過去。
“這兒還有山泉水!”牛大力家夫郎奔過去,卻是不敢先施手,回頭來望黃柏,“大夫,來看看這水能不能喝得?”
這山泉水是用竹管打通了接下來的,管口下方有塊大石頭,好似用來承水的大桶的。泉水自竹管流下,落入水渠裏,淌淌而過。黃柏看了看水渠邊上的青苔,又看了渠底的小魚小蝦,施手接了一口聞了聞,點了點頭。
“這兒應當沒受什麽災,水很幹淨。”黃柏順手洗了一把臉。
“真好!”大夥兒紮到渠邊,拿着布巾洗臉。
“恬兒,待會兒想吃什麽?”奚曦攪幹了棉帕子,遞給田恬。
田恬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接過棉帕擦了擦:“昨兒個不是說吃餅子嗎?”
“現下有水,咱可以煮飯吃。”奚曦道。
“那就煮稀飯吧,”田恬道,“沒有多餘的鍋做菜。”
“挖幾顆野菜,切碎了放進去一起煮,那粥別提多好喝了!”黃柏就在他們旁邊,不客氣地建議道。
“好。”奚曦剛起身,身邊的牛大力他們就趕緊拿這渠邊的石頭搬過去,幫忙壘竈。有兩個村民去周邊撿柴禾,其他的都去草地裏挖野菜。
“真自覺!”黃柏砸了砸嘴。
“自然!”陳大憨拿了鍋在竹管下洗着,理所應當道,“難道還等着奚當家煮給咱吃?”
奚曦從背簍裏拿了些米出來,寧二麽麽就接過去淘米。
黃柏四下裏望了望,好似就他與奚家夫郎沒在幹活了,頓時臉上有些不好意思。哦,不,奚家夫郎也沒閑着,正抱着小毛猴,領着兩三個小娃娃走過去。他抓了抓腦袋,問:“奚兄,我做點什麽?”
“嗯?”奚曦剛想起身,聞言有些不太明白。
“你看……”黃柏将手一指,那一圈忙着挖野菜的鄉親們,再指了指無所事事的自己,讪讪一笑,“這不是……不好意思嘛……”
“唔……”奚曦明白了,便道,“鄉親們挖來的野菜,麻煩黃兄查看一下,是不是都能吃。”
“這個沒問題!”黃柏點頭,“我會一一把關的。”
奚曦便往榆樹下走去,黃柏等在水渠邊,劃拉着水等着鄉親們挖野菜過來。
“奚當家是好人!”寧二麽麽看了黃柏一眼,笑着端了洗好的米往榆樹下走去。
米粥煮了半滾,野菜便洗淨了拿過來,奚曦伸手将菜随便扯斷,扔進鍋裏。其實,不放任何東西,光是白米粥就香得很,咕嘟咕嘟地冒着小泡,散發着稻米的清新。
奚曦合上鍋蓋:“再煮一會兒就能吃了。”
“哎!”衆人拿着竹筒,巴巴地圍着。
突然,樹上落下些樹葉,衆人正待朝上望的時候,掉落下一個小少年。
“哇哇!”那少年撲騰着手腳,正砸向煮着米粥的鍋。
奚曦身手一接,一個旋身讓出圈子,将這少年放到旁邊地上。
“這……這位大俠……”少年驚恐不定,好容易站穩了身子,“多謝……”
“娃娃,你在樹上頭幹麽吶?”一場虛驚下,鄉親們問那小少年。
“摘榆錢!”少年抓了抓腦袋。
“你?空着手摘榆錢?”牛大力繞着這少年走了一圈,道。
“嘿嘿……”那少年不好意思了,他沒好意思說打算先睡上一覺再摘的。
“娃娃,趕緊回家去吧,”寧二麽麽道,“這樹可高了,爬上頭可危險了。”
“哎哎。”少年應着,腳上卻是沒動一步,巴巴地望着那鍋粥。
“你是這村子裏人?”奚曦木着臉也看不出什麽情緒。
“是是!”那少年道,“俺叫三狗子,你們打哪兒來?”
奚曦并未回答他的問題,只随意聊聊:“你家大人呢?現下是春耕時候,是在鋤地?”
“是呀!”三狗子馬上就貼了過去,唧唧歪歪地從家裏說到村裏,從村裏說到地頭,直到野菜粥都煮好了,他咽着口水朝那鍋香香的米粥看過去。
奚曦拿勺子,将米粥湯先舀了一碗出來,,又添進一些軟糯的米粒,然後遞給劉奔家的:“涼上一涼,喂小毛猴喝。”
“哎!”劉奔家的自然是接下了。
餘下的孩子都大些,不必喝米湯,直接喝粥便可。奚曦伸手舀出兩碗粥,不忘招呼大家:“大家都過來吃飯吧!”
“你們從哪裏來?”三狗子見衆人圍了過去,再看不到那鍋粥了,便與奚曦說話,“怎的在這兒煮東西吃?”
“我們是寧左村過來的,遭了大水,屋子都沖垮了。”奚曦吹着米粥,對那三狗子道。
“那豈不是莊稼都沖走了?”三狗子皺眉。
“可不!”牛大力正端着一竹筒粥出來,聞言便說上了,“田地沒有了,屋子也垮了,家裏什麽東西都給沖走了。”
“那你們還喝米粥吶!”三狗子詫異道。
“那都是俺們奚當家仁善,不忍心看我們餓肚子,給我們吃的。”牛大力道。
“唔……”三狗子點點頭,這麽聽來這人真是不錯,要知道他長這麽大還沒吃過這麽白花花的米粥,只吃過糙米粥,還沒這麽黏糊。
“牛大力,看鍋裏還有麽,夠的話給這小子也來一碗。”奚曦見這人眼睛死盯着,便開口道。
“哎。”牛大力拿了個竹筒,給舀進一大勺,“給!”
“謝謝!”三狗子本就在聽到奚曦發話就眼睛放了光,現下一說話,口水直往下掉。
“這孩子……”牛大力一笑。
三狗子一邊吹着,一邊小心地喝着,還不忘和這施粥之人搭話:“你們這是往哪兒走?”
“不往哪,”奚曦道,“看哪個村子能租個屋子給咱住,就在哪個村子落腳。”
“欸?”三狗子望過去,“俺還當你們要去哪兒投奔呢!”
“嘿嘿……”牛大力就在旁邊笑了,“有投奔地兒的都找門子去了,剩下的我們這圈兒都是沒處投奔的,走一步算一步。”
“那來咱村呀!”三狗子一站而起,“咱村裏有多餘屋子可以租吶!”
奚曦自然不會因為一個小孩子的話就當真,只望了望他。
“真的?”牛大力開心地眼睛一瞪大,“若真能租了屋子,咱就在這兒住下了!”
“等着!”三狗子抱着竹筒起身,“俺去找人來與你們說。”說着,就飛快地奔向村子。
“若是……”陳大憨有些擔心,望了望他們的大鍋。
“趕緊喝粥吧,”奚曦道,“其他的,等人來了再說。”若是不同意他們留下,他們也得喝完了粥再走。若是同意,那就再好不過了。他起身又去拿勺子給他與田恬添了一些米粥,衆人也紛紛上前去舀,将鍋裏的粥舀了個幹淨。
“大叔……”田恬遲疑地喊了一聲。
“莫怕。”奚曦道,“已經走過好些村子了,大約鎮子就在這附近了。實在找不到落腳處,咱去鎮上睡兩天客棧。”
“是欸!”
“咱還撿了一些銅錢吶!”
“俺住大通鋪就成!”
“咱還沒住過客棧吶!”
“到時候咱再去找找有沒有可以幹活的,咱啥都能幹!”……
鄉親們雖然這麽說着,可還是十分期待能在村子裏落腳,畢竟他們對田地什麽的比較熟悉,面對鎮上的一切,他們本能地有些拘束和膽怯。他們一面喝着粥,一面頻頻朝那方村莊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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