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報複
奚曦趕到落胥河那處鄉村的時候,一切都抹得幹幹淨淨,谷梁钰不知避往哪裏。悄悄往縣衙裏轉了一圈,那個贈蘿蔔的百姓和幾個的殺手的屍體被堆放在一處,有重兵把守着。
天色漸晚,奚曦在一個不起眼的面攤上吃面。攤上晃着一盞黃布燈籠,攤主現下也無客,拄着腦袋在發呆。無客也是該的,那面條甚是難吃,大約是攤主神游時煮上的,滋味寡淡。奚曦也是許久未進食,顧不得那面難吃,一點點地吃下。
看着天色黑下來,奚曦起身,抹了抹嘴:“多少錢?”
“五文。”攤主懶洋洋道。
奚曦數了五個銅錢遞過去:“多放點鹽罷!”
“多放了鹽,又與我說太鹹。少放了鹽,又嫌太淡。”攤主接了錢,往盒子裏一放,“當真難伺候!”
奚曦:“……”
他也本就是随口那麽一說,見攤主那随性的樣子,便不再多言,一轉身便消失在夜色裏。奚曦尋了個僻靜的地兒,将身上的灰布衣衫脫下,換上一身黑衣,蒙上了臉。
奚曦摸到縣衙,默默注視着那些把守的兵士。
戌時,兵士交接換班。一只黑貓竄出,驚起交接的兩班兵士執刀相向。他們圍上去僅發現黑貓一只,四周并無異象,也便深噓一氣散了去。也便是最近人心惶惶,裏頭的屍體又是得拉去京裏的,才會如此草木皆兵。
奚曦早已趁着亂時潛入了屋裏,屏息一聽,飛快躍至梁上,帶起輕微的煙塵。
有兵士打開門看了看,裏頭的屍體如常,并沒有人進入的樣子,便又安心阖上門。
奚曦聽着腳步遠去,才輕輕落到地上。他走近那些屍體,細細查看。那百姓的衣衫倒是粗麻布,可虎口處的繭子卻是騙不了人。常年勞作的手也是易生繭子的,可握劍的手虎口繭子偏重,而握農具的手則是指根一排繭子偏重。指根一排出繭子也并非全因握農具,執刀的也會在指根一排出繭子。奚曦看了看這人的骨架子,應當不适合執刀。
奚曦望着這具假農夫屍體,也是冷笑。再看那些個殺手,其中一具竟還散着輕微的酒氣。暗衛是絕不可能在身上沾染氣息的,體味重的人都是不會被挑選上的。出動殺手來做,便是不想被查到自身,可也暴露了一點,排除了皇帝派出的可能。皇帝忌憚奚家,連帶着忌憚出自奚家的卓妃和六皇子,可出手的話,明面上會選侍衛兵士,私下裏選用暗衛,是絕不會選殺手的。選擇用殺手的只會是皇子和臣子,而現下這種情況,只有是谷梁钰的皇兄了。
奚曦站在屋子正中,靠着柱子思索這次出來的欽差。突然屋頂透下一絲風,奚曦趕緊屏息掩住身形。緊接着梁上又飄下幾點灰,雖屋裏未有燈盞,可外頭把守的兵士卻是舉着火把的,奚曦還是借着外頭的光影,看到了灰塵落下。很快,一道黑影無聲無息地接近那一具具屍體。
奚曦頭微微一偏,便見到那黑布下一雙淡藍色眼睛,而眼角處隐約可見一點暗沉。原來是熟人!他也不必屏息了,自暗處現身,直繞到那黑影身後。
那黑影人名叫陸陸,在奚曦撤了屏息之後,便覺察到了屋裏有人。他手裏捏針,一個轉身便向身後人擊去。
奚曦像是料準了這人會拿針來刺,直接從下面捏住了他的手腕,一手将臉上的黑布拉下。
陸陸看到這人,沒有說話,眼睛卻是一亮,立馬收回了針。很快,又幾道黑影從上落下,站到陸陸旁邊。這些個人都是谷梁钰的暗衛,以陸字打頭,一一排號。
奚曦見此陣仗,便矮下身。陸字頭暗衛俱以為奚曦有什麽指示,便跟着蹲下,将耳朵帖了過去,沒想卻是什麽話語都沒聽見。
奚曦伸出一指,指了指地上。陸陸他們便仔細研究了那一方,查看是否有暗道。可幾雙眼睛查看了許久,只看到了一些灰塵,其他什麽都沒瞧見。
“梁上有灰。”奚曦的聲音幾乎微不可聞。
暗衛們:“……”沒事誰會來這個偏遠縣衙來走梁上,積灰是正常!他們壓根不知道,奚曦踏至梁上時也激落了一些灰塵。
“你們來做什麽?”奚曦問。
“把死人扔那些個人門口去。”陸陸同樣輕聲回答。找不到主子,好歹幹點事來洩憤!
奚曦點頭,覺得這個打臉游戲不錯!
陸字頭暗衛得到奚二少點頭認可,便更是底氣足,拿出黑布袋,将屍體一一塞進去,又從梁上離開。奚曦落在最後一個,他拿出一塊布巾一抖,地上的灰塵便勻勻散開。他跟在暗衛身後,踏了梁木從頂上出去,離開時不忘輕輕地将瓦片恢複如初。
借着夜色,他們很快離開了縣衙,來到一處民宅。陸字頭暗衛将屍體摔在地上,随後都定定地看向奚曦。
“說吧,怎麽回事?”奚曦最後一個走進來,洗了洗手,便坐在上座。
“毒是戶部廖于飛下的,殺手是禦史臺周行派的。”陸陸道。
“哦?”奚曦木着臉,不知在想什麽。
“我們查過,工部謝其華并無可疑行為,倒是廖于飛,他身邊好似藏了不少毒。”陸陸道。
“六皇子怎麽樣?”奚曦道。
“屬下查不到六皇子往哪裏了。”陸陸低頭。
奚曦了然。六皇子中毒,逃避之中能躲掉追殺已是吃力,斷不會再去掩掉痕跡。而追殺的人若是不想人救援,那便會一路掃尾。如此一想,奚曦道:“最近密切留意這附近是否有他們的動作。”
“是。”陸字頭暗衛應道。
“現下,便先讓他們亂上一亂。”奚曦眯了眯眼。
“好!”陸字頭暗衛紛紛點頭,他們偷屍體回來,便是打着攪合一下的意思,有奚二少帶頭,他們更是無所忌了。
“先去廖于飛那兒。”奚曦起身,“把那些個屍體帶上。”
暗衛們一人扛上一具,跟上。
到驿站,周行的院子裏黑乎乎一片,沒有人在。而廖于飛的院裏燈還亮着,外頭有侍衛若幹,暗衛兩個。
奚曦便暗衛們讓人将屍體放在周行的院子裏,方便去将廖于飛藏的□□取出來。
正巧,這時候一個醉漢拎着酒壇子晃晃悠悠地過來,喝了兩口就罵上幾句,最後坐在驿站牆外撒瘋罵人。街坊百姓和路人看見了也是指指點點,驿站裏的侍衛也過去了幾個,可那人只顧着哭鬧,絲毫沒有了理智。
那牆內正好離廖于飛住的院子很近,侍衛趁着外頭鬧哄哄,便湊在一起聽樂呵。
“哎,聽說那人讓婆娘給戴了綠帽子。”
“是嗎是嗎?”
“真的,我見過那人的婆娘,嘿!身材那個……嘿嘿嘿!小臉蛋也是……嘿嘿嘿!”
“要我說,再浪也浪不過裏頭那位的小夫郎……”
“嘿嘿嘿……”
“真不知到隔壁院子的周大人晚上能否睡得着。”
“那院子就沒幾晚的燈火是亮的!”
“說不得也是聽不下去,到外頭找樂子去了。”
“嘿嘿嘿……”
暗衛們在一旁聽得面面相觑,奚曦無奈,直接飛了一腳過去,自然是沒有踢着。
“陸十三你去引開西面那個”奚曦指派道,“陸十六你去分了東邊那個的注意力。”
陸十三和陸十六點頭,領了任務便走。
“毒藏在哪裏?”奚曦問陸陸。
“《若彌審數》。”陸陸道,“就在書案上。”
奚曦:“……”
“爺!”一聲嬌喊激得他們渾身一顫。
奚曦見廖于飛立馬打開了屋子,将那身着侍衛服,步子卻一扭三拐的人讓了進去。
“來的正是時候!”奚曦點頭,與陸字頭其餘暗衛繞到屋後。他們在外頭聽了一會兒,見裏頭喊聲震天了,奚曦才帶着陸陸翻窗進去。
屋裏紅帳搖晃,叫喊聲自帳內傳來,似痛苦,又似快活。奚曦與陸陸俱是紅了紅臉,矮着身子避過,直進書房。陸陸很快找到那本若彌審數,打開書盒,裏面連片紙都沒有,唯有瓶瓶罐罐衆多。
奚曦瞅見一個粉色瓶子,心說莫不是将小情兒的胭脂誤裝進去了。打開瞧了瞧,裏頭是粉色煙塵。奚曦迅速掩上瓶蓋,心中有了計較,為了驗證一下,他打了手勢讓陸陸先離開。
陸陸不明所以,可身子卻是極聽話,趕緊躍窗出去。
奚曦站到屏風後頭,将那粉色瓶子打開,煙塵出來之際,掌風一送便入了帳子裏頭。他收起散盡了毒霧的瓶子,飛快地躍出窗,隐在屋後聽動靜。
“動作……好激烈!”陸陸望向奚曦,“你做了什麽?”
“挑了一個先試試,”奚曦将那空瓶子晃了晃,“廖于飛運氣好,得了個他最喜歡的!”
“這樣下去,床會不會垮?”陸陸聽着裏頭的動靜皺眉。
“驿站的床,應當很結實吧!”奚曦不以為意,他想了想,對陸陸勾了勾手指,“把那個假農夫帶過來。”
陸陸還沒行動,陸十便将一個黑布袋子扔過來:“不是說要送還給他們嗎?你們進去的時候,我便去拿來了。”
奚曦對陸十比了個上道的手勢,再掀窗一看,裏頭那位估計起浪不起來了,聲音都是有氣無力,便将那假農夫的死屍扔了進去,角度堪佳,好似乖乖坐卧。
裏頭嘶喊聲已徹底絕了,可動靜還是不小,一會兒倒是停下了。奚曦正想掀開瞧瞧是不是直接飛升天了,裏頭倒是又有了動靜,踢踢踏踏的腳步聲,虛浮不穩。那腳步頓了一下,又往窗邊而來。
奚曦正懷疑是不是暴露了,打着手勢,打算與暗衛們離開。那腳步倒是又返回了,接着裏頭又有了響天的動靜。奚曦掀開窗一看,死屍不在了。
“走吧走吧,別打擾他們的……雅興!”奚曦道。
衆暗衛汗。
“那周行還未回來?”奚曦問。
“是。”
“應當是宿在馬茶商小女兒的閨房裏。”
奚曦想起方才那些個侍衛叨咕的話,撇了撇嘴:“咱去看看,是不是也需要加點料。”
暗衛們摩拳擦掌地在前面帶路。
馬茶商僅是富商,所以守衛不太嚴,那些個護院簡直不能看。周行因是私下裏去看美人,自然是沒帶侍衛,而暗衛也是被安排在院外。陸字頭暗衛便一人引開一個,奚曦便輕松進了那美人的閨房。
陸陸絞殺了一個暗衛,連忙跑過來,見奚二少拄着下巴坐等在屋外。
“撒了沒有?”陸陸輕聲問。
奚曦搖頭,打開那書盒,裏頭的瓶瓶罐罐裏都是水狀,并沒有粉末的可以彈射推進了。
陸陸微微掀開窗子,瞅了瞅,然後抓了個無色的□□倒進床邊桌上的杯子裏。
奚曦睜大眼睛,瞪了陸陸一眼。萬一他們一晚上沒喝,又浪費,又留下把柄!
陸陸一攤手,嘻嘻一笑。
這時,裏面酣戰結束。過了一會兒,一個輕柔的步子往床邊走來,直接拿了杯子來喝。
陸陸苦着臉。聽這腳步就知不是周行,肯定是那小美人!這下該暴露了!他心裏罵着周行,美人要喝茶,他就不能下來取一趟?還有,這周行到底行不行,戰完之後,美人竟然還有力氣下來喝水!
奚曦也是瞟了陸陸一眼,心裏思索着該怎麽把毒弄進去。
又一道腳步過來,直至窗前。美人一聲嬌笑,被周行盡數吃進嘴裏,手一攬,便抱着去再戰。
“這口裏的殘留,”陸陸遲疑道,“能致命否?”
奚曦搖頭:“不知。”
陸陸皺眉,望了望奚曦手裏的□□盒子。
“實在找不到機會,咱進去直接将他殺了。”奚曦道,“這茶商勾結周行,應當也不是個好的,正好背背黑鍋,攪攪渾水。”
還未等他們說完,裏頭就沒了生息。奚曦查看了半晌,确定兩人懼已死亡,才與陸陸一同進去。這毒果然是霸道,就那麽唇齒一吻,便使人七竅流血。
“真是香豔!”陸陸撇嘴惋惜,這美人的确是美豔不可方物,自然,現下得是撇開臉不看。
奚曦一掌拍過去:“趕緊将周行裝起來,弄回去!”
陸陸這才拿出個布袋子來裝周行:“正好還沒丢。”這布袋子還是之前裝那個假農夫的。
奚曦與陸陸帶着周行的屍體回到驿站。周行的屍體自然是放回他住的院子裏的,床上放正主,死去的暗衛丢在下面,混着之前扛過來的殺手屍體,丢了一地。
“這個瓶子,還是放在廖于飛屋子裏。”奚曦将瓶子抛給陸陸,“走,去看看廖于飛怎麽樣了。”
“氣絕。”陸陸道。
“這麽快?”奚曦道。
“不快了,比起周行,已是幸福太多!”陸陸道,“周行是親上了便毒發,都沒來得及再戰。這廖于飛是數戰而氣絕,好比那風流鬼!”
奚曦:“……”
“還有個小意外。”陸陸道,“周行手下一個耿直的小侍衛,發現廖侍郎戰況過于激昂,便過來瞧一瞧,好奇之下打算觀戰,被廖于飛發現,拖過去合戰,死于無妄之災。”
奚曦搖頭,看戲也需謹慎!
“一下死了兩個朝廷命官,霖露鎮必是要大亂,若還沒有那些個人的動靜,我們得是往遠了搜查。”奚曦頓了一下,又問,“還是沒有殿下的消息?”
“是!主子沒有傳消息過來。”陸陸道,“霖露鎮我們已翻了幾遍了,屬下懷疑,主子早已不在霖露鎮。”
“往東南便是災患區,我們不若分兩批,一批往北尋,一批往西找。”奚曦道。
“往西便是樊廈……哦,是莫桑,”陸陸道,“他們會出若彌國境?”
“說不定的,先找找看。”奚曦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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