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故地重游

這是一間圓頂的巨型卧房,主裝飾都是白金,在門、窗和古樸的青琉璃紋案框架邊上,則低調地鑲嵌着一圈圈黃金。恰到好處,絲毫沒有浮誇的感覺。

房間正中垂下一盞白金打造的枝形吊燈,原本裝着蠟燭的地方,都換成了細碎的龍晶。

霍華德家雖然是源遠流長的老牌貴族,但并不守舊,相反,在品味上會特意貼近新興貴族,十分平易近人。

維納爾在雕滿了郁金香紋飾的白金大床上睜開了眼睛。

他正要起身,感覺到絲綢睡褲很不對勁地粘在身上。

“啧。”

他剛才夢見了一個女孩。

維納爾眨了眨蔚藍的眼睛,想起了昨日和依蘭在馬車上談話的那一幕。

她倒是比他想象中要熱烈大膽一萬倍。可見,什麽清高單純都是裝出來的,一旦有了向上的機會,每一個人都會毫不猶豫地化身為吸血的藤蔓,纏住觸手可及的大樹。

在他說出“我想把身體和靈魂,都交給你”這句話之後,她居然沒有表現出害羞或者抗拒,而是了然地笑了起來。

笑着說,好啊。

答應得那麽輕易,樣子都不裝一裝。

是生怕他反悔吧?

他當時沒有表現出一絲鄙夷,繼續平靜地和她定下周末之約。

她竟要求白天。

維納爾深感震驚。貴族們的私生活雖然混亂,但很少有人在大白天做那種事情。沒想到,這個平時看起來一心念書的書呆子,居然藏着那麽狂野的一顆放蕩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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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白天黑夜都無關緊要,他需要的只不過是一個黑發情婦而已。

維納爾并沒有把太多心思放在這件事情上,沒想到的是,入睡之後他竟做了那樣一個夢,以致毀掉了一條絲綢睡褲。

他夢見,敞亮的天光下,翻滾的年輕身軀壓平了花園中的郁金香,周圍還有來來往往的仆人。

真是又羞恥又刺激。

被他摟在懷裏的女孩有一頭烏黑的長發,面容模糊。

也說不清像不像依蘭,但這個夢,她一定是始作俑者。

依蘭·林恩……

維納爾不帶情緒地笑了笑,在女仆的幫助下,換掉了身上的衣物。

空氣中的味道熏紅了年輕女仆的耳朵,她們捧着絲綢睡褲飛快地逃走,就像捧走的是小公爵的心。

依蘭被妮可念叨了十幾分鐘。

昨天小公爵送她回來,妮可和老林恩當然會知道。

老林恩倒沒覺得有什麽不妥,因為在他心中,霍華德大公是一位非常值得敬重愛戴的軍事首領,他的孩子自然也和他本人一樣正直,值得信賴。

妮可很讨厭丈夫對大公的盲目崇拜。她敵視一切貴族,認為他們是萬惡之源,沒一個好東西。

而且昨天‘依蘭’被小公爵送回來之後,态度也非常不端正。她把妮可的絮叨當成放屁,還扔了幹面包,大言不慚地提要求,說要吃土豆泥。

氣得妮可七竅生煙,大半宿沒睡好,決定在依蘭吃早餐的時候對她進行轟炸式教育。

“是不是又忘了瑪蓮和拉爾沙的事情?”妮可叉着腰,布滿繭子的手指一下一下戳在依蘭的後腦殼上,“該嫁人的時候不正經嫁人,偏要給貴族當情婦,等到人老珠黃時,像老鼠一樣灰溜溜被趕回貧民窟!連個金幣都撈不着!誰也不會娶她們!你等着瞧吧,将來她們老了,比現在還要可憐一百倍!”

“你是想走那樣的老路嗎?明知道是火坑還要往裏面跳?!”

“銀幣的角角都還沒摸着,你就瞧不上幹面包了?咬一口就扔?你是被人家幾句甜言蜜語就哄丢了腦子嗎?啊?”

想起昨天的事情妮可就來氣。

可憐的依蘭沒有辦法為自己辯解,只能默默替惡魔又背上一個黑鍋。

她用最快速度啃完幹面包,逃出家門。

噎了個半死。

這混亂的生活到底什麽時候才會結束啊……

郁金香馬車停在街道另一側。

小公爵眼波溫柔,擡起戴着白色絲綢手套的右手,向依蘭打招呼。

“早安,我的女孩。”清澈的男聲,氣質優雅,像個王子。

依蘭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

妮可抱着一根雞毛撣子,似笑非笑地倚着門框,眼神充滿殺氣。

依蘭:“嗚嗚……”

眼皮一擡,瞄向自己的閣樓小窗。

窗後似乎有個黑色的影子。

‘都是他的錯!’

依蘭扁着嘴,頹喪地轉回頭,走向維納爾。

“維納爾……”她攤着手,艱難地解釋說,“昨天的事情,其實是個誤會。”

小公爵笑得清朗:“不,愛情裏,沒有誤會。”

他想,是因為昨天答應得太快,回家想想不妥,又要開始欲擒故縱嗎?

他的心中如明鏡般亮堂,卻不揭穿她。

“我,其實……”她絕望地發現自己根本沒辦法解釋。

“嗯哼?”小公爵很有耐心地凝視着她。

清晨的陽光下,少女的皮膚白得透明,散發出近乎神聖的光澤。黑發如藻,黑與白的極致碰撞,讓她美得攝人心魄。

她是這麽鮮活濃烈。不像血脈高貴的貴族們,膚色與發色色調極相近,像一灘糊在一起的淺色油彩。

他的咽喉忽然發幹,不自覺地想起了昨夜的美夢。

如果是面前這張臉……真是叫人血脈偾張。

他垂眸斂下了情緒。

依蘭把心一橫:“維納爾,請你忘記昨天的事情!反正,周末我是不會和你約會的。”

“要換成今天?”他的聲音裏染上了暗啞。

依蘭:“……哪一天都不行。我不做情婦,永遠不。”

“啊,”維納爾恍然,“依蘭·林恩,你想和我結婚?那不可能,我的家族不會允許。但我可以答應你,情人只有你一個。”

“……”

依蘭感到一陣深深的無力。

自從遇到那個惡魔開始,一切就亂套了。

“我不想和你結婚,也不想做你的情人,維納爾,我們只是普通的同學關系。”依蘭覺得自己很像那些拎上褲子就不認人的負心漢。

他盯着她,藍眸中隐有暗火。

“不要欲擒故縱,依蘭·林恩,霍華德家不吃這一套。”他微微向後仰起身體,目光睥睨。

“随便你怎麽想,我意已決,抱歉。”依蘭撒腿跑了。

再不走就要遲到。

維納爾有馬車,她可只有兩條腿。

跑出一陣,她放慢了步子,調整着呼吸向前走。

郁金香大馬車追了上來,心情很不好的小公爵端坐在馬車裏,十指交叉放在身前,微阖着雙眼,面色疏離平靜。

就像完全不認識一樣,馬車毫不留情地越過依蘭,将她遠遠抛在了巷道裏。

“呼……”依蘭心想,倒是比預料之中更好解決一點。

旋即自嘲地笑了笑。

維納爾是什麽人,只要他願意勾勾手指,撲到他身上的少女可以把他活活壓成一灘薄薄的肉餅。

他怎麽可能對一個平民姑娘死纏爛打?

除非丘比特的愛神之箭射傻了他的腦子。

等等。

依蘭偏着頭,沉思起來——剛剛是不是想到了什麽重要的東西?

唔……一灘薄薄的肉餅。

肉餅……

肉……

好想吃肉。

依蘭已經忘記自己有多久沒有嘗過油星味了。

她舔了舔唇,努力把肉餅逐出腦海。

想屁吃呢。

肉,不是剛剛被自己拒絕了嗎?

要是答應了維納爾,也許今天的晚餐就可以吃到煎得又酥又嫩的頂極牛排,還有傳說中一咬就爆出鮮汁的皇家魚子蛋……

依蘭打了兩個哆嗦。

“不,我不想吃肉,我只想啃元素魔法方程。”她努力欺騙自己。

今天是禮拜五。

壓軸的正是令全體學生恐懼顫抖的元素魔法課。

今天,莎麗和保羅還是沒來上課。

依蘭聽到了關于他們的消息。

原來保羅前天晚上被一輛飛馳的馬車撞倒了,生命垂危。坎貝爾伯爵擔心這是針對家族的刺殺,在事情查清楚之前,禁止所有子女出門。

依蘭有些心驚和難過。

保羅說,他去赴一個豐滿美人的約會。那時候他神采飛揚,一頭紅發像是燃燒的火焰。

沒想到竟然出事了。

世事真是難料。

元素魔法導師詹姆士帶來了另一個消息。

在首都東南五十公裏外的暮日森林中,發現了一塊光明聖戰期間留存下來的元素魔法石碑。

首都沒有魔法師坐鎮,國王下令,讓艾維學院最傑出的元素魔法導師詹姆士前往暮日森林,譯抄石碑上的內容。

詹姆士申請帶上兩個最優秀的學生,幫助他一起抄錄,院長已經答應了。

依蘭和維納爾。

禿頭詹姆士笑容燦爛:“皇家騎士團随行護送,周日連夜趕回來,放心,絕對不會耽誤你們周一的課程!”

依蘭下意識就拒絕:“導師對不起,我不……”

詹姆士摸着自己智慧的腦殼:“每人補助五十枚銀幣。”

五!十!枚!銀!幣!

妮可辛勤工作,每天只能得到十八到二十枚銅幣。一枚銀幣的價值相當于一百枚銅幣,所以,出差一趟,能賺到妮可将近一年的收入!

依蘭話到嘴邊轉了個彎:“……我不敢保證自己能派上用場。”

“噢,不用謙虛,你是我這些年教過的學生中,最有天賦也最勤奮的那一個!”詹姆士導師的面孔散發出金錢的光輝,“今晚七點出發,馬車會上門接你們。維納爾,這回可要委屈你乘坐沒有白銀車軸的簡陋馬車喽!”

“我的榮幸。”維納爾站起來躬身行禮。

他似乎望了依蘭一眼。

不過依蘭此刻的心思完全不在他的身上,她垂下眼睛,琢磨着怎樣說服惡魔,讓他配合她賺到這筆巨款。

依蘭在餐桌上把這件事告訴了妮可和老林恩。

“什麽?和那個男的一起,在外面度過三個夜晚?”妮可差點掀了飯桌。

依蘭直擊重點:“還有詹姆士導師,以及五十枚銀幣。”

妮可偃旗息鼓:“噢……那倒也不是不行。”

解決了父母,依蘭爬上閣樓,收拾行李,等待天黑。

之前已有兩次天亮複原的經歷,以及一次天黑交換的經歷。所以她有百分之七十五的把握,确定天黑時他們還會再次交換。

她知道惡魔也是這麽想的。

因為剛過六點,他的身影就出現在了她的房間。他看起來已經有點适應她的閣樓小房間了,一出現,就很自然地坐在了公主床的邊緣。

“我得出門三天,賺錢。”依蘭友好地和他商量,“不要露餡,天黑就睡覺,麻煩你了。”

“我可以得到什麽?”他問。

依蘭:“……土豆泥?”

“呵。”

最後一縷夕陽就要消失。

他眯着眼:“去什麽地方?”

依蘭往革包裏塞了兩套衣服:“暮日森林。那裏出土了一塊魔法石碑。”

他明顯愣了下,然後勾着唇角,笑得惡意滿滿:“這麽迫不及待想要故地重游?”

“什麽?”依蘭睜大眼睛,“難道是昨晚那個危險的墓坑……”

“聰明。”鬥篷陰影下,露出了絕美的惡魔微笑,“不如打個賭,猜猜我這一趟,可以收割多少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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