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神的祭品
晚七點。
忐忑不安的依蘭毛線球把自己窩在革包裏,只探出兩只眼睛。
艾維學院公派的馬車是黑篷四輪車,設有矮床,白天把半邊床板往上一翻,就能變成帶靠背的長沙發,非常實用。
二十來位皇家騎士拱衛着三駕馬車。
騎士們身披金甲,腰挎黑鐵巨劍,騎着高頭大白馬,非常氣派給人十足安全感。
不過依蘭并不樂觀。
嬰怪、行屍,天知道那裏還藏着什麽可怕的東西?說不定還有瘟疫……
不過現在說什麽都遲了。她只能把身體團在革包的衣物裏面,探出眼睛,無聲地和父母道別。
妮可和老林恩既驕傲又憂心,站在門口,目送‘依蘭’走向車隊。
詹姆士導師的光頭在龍晶燈下熠熠生輝。
他披着象征智慧的魔法師長袍,笑起來滿臉溝壑:“小依蘭!好好睡一覺,淩晨四五點抵達暮日森林,直接開始幹活!”
坐在第二駕馬車裏的小公爵維納爾撥開木格窗,溫和疏離地沖着‘依蘭’微微點頭打招呼。
惡魔誰都沒理,面無表情地走上最後一駕馬車。
車門一鎖,依蘭毛線球蹦了出來。
“得提醒大家,墓道裏非常危險。”她在桌臺和床鋪之間反複橫跳。
他皺着眉,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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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蘭蹦了一會兒發現不對勁:“你怎麽了?我的身體哪裏不舒服嗎?”
他緩緩低頭,盯住小腹,眉毛絞得更緊。
依蘭毛線球愣了一下,忽然炸毛。
吃過晚飯就忙着收拾行李,忘了……小解。
依蘭:“……”
看起來惡魔并不懂這樣的人間疾苦,他不知道身體出了什麽問題。
讓她教他用自己的身體上茅廁?天哪,還不如直接殺了她。
“怎麽回事?”他冷着嗓子問,“你有病?”
“……”
依蘭憋了一會兒,悶悶說:“忍耐,千萬忍耐,睡着了就會好。”
“是嗎?”他眯起眼睛。
依蘭再一次發現,自己長得真是非常漂亮。被他占據的時候,神色帶着一點陰郁,整個人美得銳利危險。這樣盯着她,她的心跳居然有點快。
真是自戀啊。
她硬着頭皮哄騙他:“是的。不舒服就趕快睡覺吧。人類就是這樣,難受的時候就該睡覺,否則為什麽病人都要躺在床上?”
他被成功說服。
她把他騙上了床,自己悄悄從木格窗爬了出去,蹲在馬車頂的龍晶燈旁邊,把尾巴圈在青銅燈柱上,藏在燈下陰影裏看風景。
這是依蘭十五年以來走過最遠的路,她好奇又珍惜地環視着周圍,看着車隊從細高的白色楓林穿過,翻過一座又一座小矮丘。
夜路難行,馬車時速只能達到六公裏左右,搖搖晃晃地前行,看着一成不變的景象,依蘭不知不覺睡着了。
車隊停下來時,圍着龍晶燈繞來繞去的毛線球差點兒被慣性甩下了車廂。
‘到了?!’
身披黑袍的詹姆士導師跳下車。
他看起來休息得很好,神采奕奕,大力用指節叩響維納爾和依蘭的車窗。
“孩子們,幹活了!”
‘依蘭’鐵青着臉走下車,目光冷酷地轉了一圈,盯住挂在龍晶燈上的毛線球。
依蘭趕緊順着車廂偷偷爬下去,把身體藏到他的口袋裏。
趁着左右沒人,她假惺惺、細聲細氣地問他:“好一點沒有?”
能好才怪了。
他盯着陸續走進路邊樹林裏方便的騎士們,臉色越來越難看。
他把一只手伸進口袋,捏住依蘭毛線球,無聲地發洩心頭抑郁。
就算猜到了又能怎麽樣?身為先天神祇,難道讓他像這些低劣的種族一樣,做那種事情嗎?
絕無可能。
車隊直接抵達了石碑所在。它半埋在土裏,出土的那一半石碑上刻滿了玄奧複雜的方程式。
詹姆士興奮地張着雙臂撲上前去:“噢!多麽絕美的元素魔法方程!孩子們,快,快來領略魔法之美!”
維納爾:“……”
他下意識地偏頭望向依蘭,會心一笑的表情僵在了臉上。
依蘭的臉色實在是太難看了,睫毛的陰影籠着慘白的小臉,看起來過分可憐。
維納爾垂了垂眸,決定容忍她早上的出爾反爾。
他走到她的面前,溫柔問候:“哪裏不舒服?需要幫忙嗎?”
惡魔慢吞吞擡起眼皮,神情冰冷,玫瑰般的嘴唇一碰:“滾。”
聲線略啞,狂野魅人。
維納爾頭皮發麻,好一陣回不過神。
“嘿——咻——嘿——咻——”
前方,詹姆士正在指揮騎士們用套索扣住石碑,将它從土裏徹底拖出來。
依蘭毛線球十分不好意思地用尾巴沖可憐的小公爵作了作揖,然後擔憂地望着石碑。
随着埋在泥裏的那一半石材緩緩暴露到空氣中,她已經聞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黴濕伴着腐臭。
這下面,一定就是那個通道。
石碑不會就是墓穴之門吧?
“嘿——起!”
嘩啦啦一陣土石聲傳來,巨大的石碑被拖出來,平置在滿地落葉中。
它太大了,厚度足有一尺,八尺長,四尺寬,等到研究完畢,再由附近的駐軍用木拖車将它拖到皇家博物館珍藏。
石碑出土之後,泥土和碎石不斷地向着地底滾落,久久不息。
“下面有東西!”一個騎士高聲喊道。
随着滾向地底的泥塊越來越多,露出了斜向下方的黝黑通道。
騎士們铿锵出劍,緊張地盯住洞口,滿懷戒備。
維納爾也拔出了佩劍。
他的劍是一柄薄劍,劍柄上雕刻着華美的郁金香,劍刃觸到空氣,缭繞着細微的‘嘤嘤’聲,輕輕一晃,白亮的殘影會在原地停留小小一會兒。
是經過金系元素魔法加持的魔法寶劍。
這樣的劍,萬金難求。
霍華德家的底蘊和富貴可見一斑。
他憋了一肚子火。
昨日被依蘭那樣戲耍,他已是一忍再忍。剛才好意關心她,卻換回一個‘滾’。
貴族的高傲和男人的自尊,一起被她踐踏。
她怎麽敢!
要不是因為需要一個黑發情人的話,他怎麽可能看得上她?
她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
那個有陽光和郁金香的夢再一次浮上心頭,他心煩意亂,意氣難平。
這樣放棄,太不甘心。
小公爵不得不承認,這個平民女孩的欲擒故縱之計成功了。他的心裏,已有了她的一席之地,不過,也僅限于此。
現在,該讓自己展示魅力來俘獲她了。
維納爾握着劍,帶頭走向黝黑的通道。
“你們退開。”他的聲音高貴冷酷。
騎士們下意識地服從命令,略退半步,看着維納爾走到通道面前。
“燈給我。”他沒回頭,只把左手伸向身後。
一名騎士急急遞上了龍晶燈。
此刻的小公爵,真像一位英雄。
維納爾手一揚,把龍晶燈甩下了通道。
依蘭小毛團把兩只黑眼睛瞪出了口袋,心中暗暗盤算着,回頭一定要找機會撿走那盞燈,它值幾十銀幣啊!反正,它就落在洞口……
毛線球上,兩只黑眼睛滴溜溜地打轉。
龍晶燈照亮了下方的泥窟。
維納爾居高臨下,草草看了一眼:“噢,只是個平平無奇的坑洞罷了。”
衆人齊刷刷地舒了一口氣。
依蘭毛線球用尾巴隔着布料戳了戳惡魔,示意他開口提醒一句,這不是坑洞而是一條通道。
“好了,辦正事。”維納爾收起了寶劍,非常随和地開了個玩笑,“應該沒有哪位騎士尿了褲子吧?”
他知道自己的表現無可挑剔。勇敢不懼,天生的領袖和王者。
騎士們的目光比原先更加敬畏。
誰也沒想到的是,就在維納爾的魔法長劍剛剛收起的時候,伴着一陣腥臭的腐爛味道,一個黑乎乎的東西‘刷’一下就從地底撲了上來。
在龍晶燈的照耀下,衆人看清了它的模樣。
形狀像個嬰孩,青黑的膚色,擁有利爪獠牙和一雙通紅的眼睛,看上一眼,就叫人心驚膽戰,頭皮發麻。
“這、這是……”
嬰怪雙眼一轉,盯住距離最近的維納爾,像一道黑色閃電一樣,直直飛撲向他。
他那一身白,要多醒目有多醒目。
維納爾反應還算迅捷,他來不及再抽劍,就把劍連着劍鞘橫了起來,匆匆攔向嬰怪。
劍鞘抵住了嬰怪的前胸,維納爾被沖撞的力道推得重重退了兩步,險險沒有倒跌在地上。
還沒來得及做下一個動作,只見這嬰怪把嘴巴一張,口中吐出一條帶着倒刺的黑色舌頭,像利劍一樣,直直刺向維納爾的臉。
他的雙手都握在劍鞘上,抵抗推拒嬰怪已讓他傾盡全力,根本沒有多餘的能力自救。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騎士們舉劍來救,已然太遲。
維納爾的藍眸中盛滿了絕望。正當他以為自己要喪命時,耳旁刮過一陣風,伴着“铮”一聲劍鳴,一把騎士劍攜着寒風挑過來,刺穿嬰怪的黑舌,釘進後腦,一擊絕殺。
殘影猶在,纖細的少女利落至極,奪劍出劍一氣呵成。
動作行雲流水又漫不經心。
是最冷酷的、獵手的姿态。
驚魂未定的維納爾呆呆地偏頭望向救了他性命的黑發少女。
只見她單手舉劍,飛揚的發絲正在緩緩落回肩後,她眉眼冷淡,唇角挑着一抹不屑。
擊殺了嬰怪,她把騎士劍抛還給站在一邊發呆的騎士,然後沖着愣神的維納爾傲慢地揚了揚下颌,涼薄偏頭,輕聲耳語,“你屬于我。”
最低等的劣魔也想染指神明的祭品?
呵。
作者有話要說: 黑暗神:我秀不秀?
依蘭:秀你一臉爛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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