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戌時将盡,晉王到了揚州城。馬蹄聲從城門口遠遠傳來,愈來愈近。

一個時辰前,盛凜和祝休雲就先去城門附近守着了。

宵禁要熄燈火,謝西槐和盧見柏待在房裏,随意攀談着,不知為何,不論怎麽聊,氣氛總都有些緊張。

聽馬蹄聲越來越近,謝西槐忍不住站起來,走到窗邊,轉頭看看盧見柏坐在桌邊的黑影,又轉回來,在窗角上偷偷戳了一個小洞。

盧見柏沒攔着他,謝西槐就堂而皇之地透過小洞,看着黑黢黢的外頭。過了一會兒,晉王的列隊來了,共有七駕馬車,最大那駕應當是晉王的,連馬車上的布緯都泛着柔和的淺光。

“這布料可稀奇得很,”謝西槐轉頭對盧見柏招招手,“師弟,你來看,是近來很時興的星紗,晉王竟用來做馬車布帷,真是朱門酒肉臭。”

盧見柏正無聊着,便也湊過來,從小洞往外望,恰好看見晉王的馬車從樓下緩緩經過,看了幾眼謝西槐口中的星紗,感嘆道:“果然好看,必定價值不菲吧。”

“可貴了。”謝西槐酸溜溜地說道。

謝西槐又在窗戶另一個角上戳了個洞,兩人邊吃盧見柏下午去買的蜜餞,一邊你一言我一語,開始評價晉王的馬車裝飾品味。

晉王的車隊終于全從客棧門口路過,又一刻不停地往城中心去了。謝西槐又吃了幾口蜜餞,剛想去睡,卻突然聽見了一陣奇怪的聲音。

盧見柏自然也是聽見了,他走回到謝西槐身邊,謝西槐和他一起看出去,竟看到有十多個軍士護着一駕馬車,徐徐向前移動。盧見柏細細一看,發覺到兩匹馬兒拉着的東西不對勁。

那馬車的門給人卸了,硬生生塞進了一個黑乎乎的大箱子,箱子四角挂着四個奇怪的大東西,馬車一跑,那東西碰到了箱壁,才發出了奇怪的聲響。

“謝公子,你看,”盧見柏低聲對謝西槐道,“那馬車裏頭有個箱子,箱子裏頭關了人。”

謝西槐一驚,重複道:“關人?”

“我認得箱子四角那四個大鎖,應當是前朝用來鎖重刑犯的,”盧見柏道,“奇怪……”

“師弟,”謝西槐皺着眉頭道,“我們得跟上去。”

盧見柏愣了愣,面上露出猶豫之色。

晉王深夜匆匆趕來揚州,又帶了一個前朝鎖犯人的箱子。

如果盧見柏是一個人,現下必定是要跟上去的,但他還帶着一個謝西槐。盛師兄親口對他交代,要對謝西槐“寸步不離”,若是謝公子有什麽閃失,他該怎麽同師兄交代?

“師弟,”謝西槐又說,“你倘若覺得帶着我麻煩,我便待在客棧等你。”

盧見柏心中還在動搖着,就見謝西槐拿出一支火折子,點上一盞昏昏暗暗的燭燈,對他說:“這箱子很有蹊跷。”

“蹊跷?”盧見柏問。

謝西槐點點頭,從懷裏摸出一個小瓷瓶,拔了塞子,在自己的手腕上倒了些白色的粉末,将粉末在手腕上抹勻了,又對盧見柏道:“你想想,晉王的座駕都是如此時興,何以用一個前朝留下來的箱子裝人?

“他必定是剛剛抓到了一個至關緊要的人,臨時又找不到能替代那個醜箱子的東西,才緊急将人裝進去,帶來了揚州。”

謝西槐別的都不怕,只是晉王此番舉動,讓他心中十分不安穩。商靈一人在深宮之中,謝西槐不能伴她左右,本已是不孝,若因為他之故,錯過了線索,讓商靈受到了波及,謝西槐永生永世也不會原諒自己的。

“你現在便去跟緊他們,看看他們要把箱子送去哪兒。我手腕上抹了滿閣的尋蹤粉,沒有事最好,若出事了,盛凜也能找到我。”

謝西槐說得認真。

盧見柏覺得有些納悶,謝公子明明長了一張不谙世事的臉,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現在卻不知怎麽回事,好像很能唬住人。

至少盧見柏被他說服了。

盧見柏換了夜行衣,剛要走,又聽見敲門聲,盧見柏打開來,看見謝西槐提着一盞燈,眼睛亮亮的,面上沒什麽表情,客客氣氣對他說:“師弟,你若看見箱子裏的人出來,你幫我看看他什麽樣——身長幾何,身形大小,煩請都幫我記一記。”

盛凜和祝休雲跟着晉王的車隊,先到了揚州知府的府邸。

揚州知府李至德攜家人迎了晉王,晉王不耐地免了那些繁文缛節,拉着李至德往裏頭走。

李至德看上去也是心急火燎,一進書房,遣散了侍從,就跪在地上,對晉王道:“王爺,就快瞞不住了……”

“此事不急,”晉王臉色反倒好轉了些,“寒冰玉陣法已成,待道長将藥煉出來,蘇州之事便算是過去了。我此行有另一要事……”

“王爺說得可是……”李至德哆哆嗦嗦地做了個口型,盛凜與祝休雲都看不清,只見晉王沉着臉點點頭。

“本王把他帶來了,”晉王道。

李至德震了震,瞪着眼看着晉王,晉王又道:“叫人送去我別府上了。”

“王爺命我準備的信件,我都已經備妥了,”李至德說,“王爺若果真要進京……”

“容本王再想想,”晉王打斷了李至德,道,“時候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盧見柏跟着那架怪異的馬車到了一座府邸,應當是晉王在揚州的別府。他看着十來名侍從匆匆地從前方跑過來,衆人一起将箱子擡了出來,接着就一道守在邊上。

盧見柏記挂着謝西槐說的“幫我看看他什麽樣”,便也蹲在假山後面,想看看有沒有什麽變數。

過了大半個時辰,盧見柏都快睡過去了,後院突然起了一陣喧嘩,晉王來了,帶着侍從往箱子那兒走,在離箱子不遠的地方停了腳。晉王的兩名貼身侍衛,點着燈靠近了箱子,其中一人将四個鎖打開了,将一面板卸下來,靠在一旁的樹幹上。

“請公子出來。”一個侍從開口道。

過了少頃,箱子裏慢慢地走出一個人來,那人顯得十分驚惶,衣衫淩亂,走路打軟腿,扶着箱子才能站穩,但能看出也曾是個富貴人家的公子。

盧見柏剛想仔細觀察這公子,回去給謝西槐描述,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盧見柏大驚,拔出插在腰間的飛刀要擲過去,手臂就被人握住了。

遠處的光遙遙印過來,盧見柏看清了對方的臉。

“你怎麽在這裏?”盛凜的臉色是盧見柏從未見過的兇暴乖戾,“謝西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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