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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蘭蹲在半人高的野草叢裏,往院牆根兒下那個“狗洞”裏緊張地張望。

不過三月初三,天氣已經熱起來,讓人穿不住夾襖。

她剛才去爹娘插秧的田間送了菜粥回來,就聽到妹妹阿果告訴她的一個“好”消息。

“姐,晚間不用發愁沒米下鍋了。”阿果雀躍着說。

景蘭狐疑地問:“阿山又撿着米了?”

阿山是景蘭的弟弟,比他小三歲,今年十歲。就在一個多月前,景蘭家的米缸空了,一家人連吃了七八天的煮南瓜後,阿山忽然提了四五斤米回來,說那是他跟隔壁阿虎哥一起去佛足鎮賣小魚撿着的。當時一家人都很歡喜,靠着這幾斤米,景蘭家又撐了一個月,不過四五斤米再省着吃,每日抓一把煮一鍋能照出人影的稀粥,也是終究要吃完的。

三月初三這一天,景蘭早起煮粥,就把米缸裏的最後一把米扔進了大鐵鍋,廚房角落裏的米缸就見底了,景蘭好看的秀眉也鎖起來了。

阿果這個妹妹,還有阿山那個弟弟,當然也看到了他們長姐鎖起的眉。

于是阿山就去想辦法了,他跟隔壁阿虎一起再次去清溪村東頭的那個沈家別院“撿米”去了。

阿果鬼靈精,悄悄跟在阿虎和阿山身後,看到他們從沈家別院後牆的那個狗洞鑽進去“撿米”,回去後見到景蘭就把自己看到的事情對景蘭說了。

景蘭一聽,立刻明白是怎麽回事了,原來阿山撿的米是這麽撿來的!

阿山和阿虎去村東頭的沈家別院偷米,上一次那四五斤米就是從沈家別院偷的,這一次又去了。

她讓阿果立即帶自己去,她要阻止他們這樣做,如果他們偷了米出來,她要讓他們放回去。

再窮,再餓肚子,也不能偷,這是她這個穿越者的道德底線,雖然她也才穿過來不過半年多而已。

阿果帶着景蘭到了沈家別院的後院牆,指給景蘭看了那個阿山和阿虎鑽進去的“狗洞”之後,景蘭就讓她回去看家。不知為何,景蘭心有點兒慌,她直覺弟弟阿山這一次怕要闖禍,她不想讓妹妹阿果也牽扯進來。

沈家別院的後院裏,春日午後的太陽慵倦無力,海棠和梨花靜靜地盛放,蜜蜂在花間嗡嗡地忙碌,蝴蝶在花上翩翩起舞,綠得發青的楊柳細絲在和煦春風裏婀娜搖曳。

庭院靜寂,四下無人。

景蘭看得真切,屏住呼吸,大着膽子從牆根下的那個可供一個人通過的“狗洞”鑽了進去。

她的手腳放得很輕,害怕弄出一丁點兒響動,待到成功鑽過“狗洞”,她呼出一口氣,又趴在地上好一會兒才慢慢爬起來,弓着身子再次四處張望。

景蘭想,到底沈家的廚房在哪一處,又或者說什麽樣的房子看起來是放米的倉庫呢。

此時雖然過了晌午,作為富豪之家的沈家應該都是吃三頓的,盡管這裏是沈家的別院,沈家人平常不怎麽來這裏,但景蘭還是期盼留守沈家別院的奴仆們在一個多時辰之前做了飯。那樣的話空氣裏或許還有淡淡的柴草燃燒後散發的煙味,能讓嗅覺靈敏的她聞出來廚房在哪邊。

可惜了,沈家別院的後院花木深秀,尤其現在是仲春,各種花開得尤其多,空氣裏濃郁的花香味兒蓋住了淡淡的煙味兒,景蘭鼻子裏盡是讓她醺然的花香。她不能聞出來煙味兒來,也就判斷不出眼前的那些錯落有致的十幾間房屋到底哪一間才是廚房。

她忽然想到廚房不都是有煙囪的嗎?

她只要站直身體,踮起腳尖,應該能夠看到廚房。

景蘭這麽做了,很快就發現了原來廚房在她左手邊,離她五六十米的一個小院子裏。

恰好現在後院裏一個人影也沒有,景蘭猜測守着沈家別院的奴仆們吃了晌午飯,犯了春困,多半在自己屋子裏睡覺呢。

好,她唇角微微翹了翹。

景蘭以五十米沖刺的速度沖了過去,沖到廚房院門邊兒停了下來,盡量輕地喘着氣,扒着門框往裏瞧。

阿山和阿虎!

景蘭陡然睜大了秀目,不可置信地看着背靠着背,被捆在一起,嘴裏塞着布團兒,站在院子中間,被刺目的春陽曬着的兩人。

兩人的表情慌張且羞赧,尤其十歲的阿山還哭了,臉上挂着兩痕淚。

他們被抓住了!

景蘭懸在半空的心這下子一下就提到了嗓子口,擂鼓一般的心跳聲經由耳膜放大,在她的腦子裏轟雷一般陣陣地響。

怎麽辦?到底來晚了,他們到底出了事!

片刻地慌張之後,景蘭迫使自己冷靜下來,她迅速地掃遍了廚房所在的小院兒,發現除了院子中間被捆成一堆站着的阿山和阿虎,并沒有別的人。

為了證實這個判斷,她甚至豎起耳朵聽了好一會兒小院裏的動靜。

很寂靜,沒有一點兒聲音。

景蘭就判斷盡管阿山和阿虎因為偷米被抓住了,可是沈家別院的奴仆們卻偷懶,沒人看守他們,大概覺得這樣捆着他們,他們也沒法逃跑了。

咬了咬唇,景蘭決定冒險過去幫他們兩個把繩子解了,救他們出去。

實在是因為她無法預知阿山和阿虎因為偷米被抓之後,會受到怎樣的嚴厲的處罰。畢竟此地鄉間,凡是偷東西的賊被抓住後,幾乎會被打得半死,再送去官府治罪。

就算阿山和阿虎年紀小,偷的米也只不過是幾斤,但是沈家人要是也像對待一般的賊那樣痛打他們,他們也只能受着。

心一橫,景蘭向着阿山和阿虎沖了過去。

阿山和阿虎聽到動靜,看到景蘭沖過來,在短暫的驚詫之後,很快卻是同時焦急起來。

兩人的嘴巴雖然被破布塞着,可卻一起發出了含混的聲音,似乎是在讓景蘭別過來,快跑。

景蘭來不及分辯他們的嘴巴裏到底在說什麽,她眼睛裏面只有兩人身側的那個繩結,她的兩只手在奮力拉扯着那個系得很緊的繩結。

不知道是不是太緊張,她的手哆哆嗦嗦,明明已經用了最大的勁兒在解那個繩結,可卻像沒用力一樣解不開。

大顆的汗珠子在她飽滿光潔的額頭湧現彙聚,然後順着側臉迅速蜿蜒流下。

景蘭覺得時間似乎在這一刻停滞了。

終于,她解開了繩結,心裏立時一喜,很快,阿山和阿虎就會跟着自己一起逃走了。

繩子落到了阿山和阿虎腳邊,阿山的手一能動,他就一把扯掉堵住他嘴的破布團,哭着大喊:“姐,你來做什麽,你好傻,他們設伏了!”

景蘭望着阿山:“……”

“哈哈哈哈!果然又逮着一個!”有個中年男子的聲音在院門口響起。随後嘎吱一聲,院門被關上,五六個小厮跟在那個中年男子身後進來了,兩個人守在門口,其餘的人在那中年男子帶領下向景蘭等人走過來。

“大姑奶奶真是神算。”一個婆子也笑着說話,然後帶着三四個健壯的仆婦從關着門的廚房裏推門走了出來。

景蘭傻眼了,心直直地落了下去,她沒想到原來寂靜無人的沈家後院裏竟然潛伏着這樣多的人,這些人用阿山和阿虎做誘餌,就是要捉她這個自投羅網的人。

“不,我姐跟我們不是一夥的,她不是來偷米的,你們放她走!”阿山在被破布再次塞住嘴之前,在兩個小厮手裏掙紮着大聲嘶喊。

阿虎也同樣說,他試着沖向院門卻被抓住了。

管家模樣的中年男子讓手下的小厮把阿山和阿虎捆了個結結實實,然後說一會兒禀明大姑奶奶之後就把這兩人送去官府治罪,別看他們小,然而盜竊的米不下千斤,定然要治重罪。

“千斤……不,我弟弟和阿虎哥沒有拿這麽多……”景蘭在被兩個健壯仆婦反扭着手後朝着那管家解釋。

管家道:“我沒冤枉你們,廚房旁邊倉庫堆放的米袋可是記錄有數的,我可以呈給官爺賬冊證實你們盜竊的米不下千斤。”

沈家是金陵城裏大名鼎鼎的望族,他們肯定是跟官府有來往的,只要進了衙門,還不是他們怎麽說,衙門裏的官爺就怎麽聽。至于像景蘭家這種無權無勢的貧民之家的話,當官的當然不會聽了。

這一點兒景蘭用腳趾頭都能想到。

景蘭又氣又急,秀目霎時就紅了,結結巴巴地,她說:“你們……你們官商勾結……”

管家冷哼一聲:“誰叫你們偷?偷一千斤米是偷,偷一兩也是偷。見着官爺可不要說這樣的話,老實認罪還能少遭些罪!”

景蘭被管家的話嗆住了,眼中凝聚晶瑩。

是啊,誰叫阿山和阿虎要來偷米,若是他們不來偷,就不會給人家官商勾結,誣陷他們偷米千斤的機會了嗎?

管家揮手讓手下的小厮把捆起來的阿山和阿虎兩人拖了出去,自己跟在後面負着手大搖大擺地走。

景蘭淚眼模糊,眼睜睜看着弟弟和阿虎被帶走,倍感無力。

“別哭了,與其擔心那兩小子,不如操心你自己個兒吧,一個姑娘家竟然也來偷米,這要是上了堂,脫了褲子受杖,啧啧……”婆子在一邊拿帕子掩着嘴角幸災樂禍地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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