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所謂“約定”, 也就是不管那家夥是心血來潮還是早有策劃,是多麽天馬行空想到什麽就做什麽的人,亦或不分是生是死,都會在嘆息過後依舊要無可奈何地遵守下去的事情啊。

過去所經歷的事情, 縱使記得, 齊木白一直都不會刻意去回響。對他來說,那些可以算是溫馨或者溫暖的回憶,從另一種角度來看, 同樣也是午夜夢回時會讓他陡然帶着冷汗驚醒的片段, 證明着無數次輪回也無法擺脫的死亡和詛咒。

齊木白曾經有一段時間想過一個問題,每次都是那麽輕易地死掉了,他在那些不一樣的世界活了十八年,到底留下過什麽呢?

好像什麽都沒能留下啊……畢竟, 真的就這麽短暫。

以前看過一本書,說什麽蜉蝣只存朝夕, 夏蟬只留一季, 但若是悠閑度日, 一瞬間或許不會比他人長夢千年差得了多少。

齊木白覺得他如今就是這種“悠閑”的狀态了,單論一輩子的話, 他的時間被箍死了,因為早已經完成了欣慰、滿足、迷茫、驚恐——再到麻木的全過程, 不甘過,抗争過,體會過将要迎來解脫時自大地狂喜, 自然,最終也徹徹底底地失敗過,于是,便不再去浪費時間,他也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然而,這個已經連同沉甸甸的回憶被丢棄在最深的角落裏的“約定”的出現,就成了又一個證明。

原來,居然真的留下了啊。

這可是比不久之前,與以往相處過的親人們重新相遇,更要驚奇與無措的……

手機忽然從掌心松落,正好砸到鋪滿地面的堅硬的石磚,手機邊緣深黑色的殼上出現了一絲紮眼的裂縫。

這一聲響不止引得始終關注着齊木白的迪諾投來詫異的目光,更是把齊木白自己也驚醒了,仿若瞬間停滞的沉悶心跳聲恰巧與這一下撞擊相重合,更讓後面的心髒一同跳得慢了半拍。

這一刻,即使寶貝手機受損,也無法讓齊木白多分出一點神。他在第一時間把手機撿起來,以最快的速度登錄進他自己的郵箱。

一眼掃過求救郵件投遞過來的時間,齊木白心中一顫,随後便感受到一股寒意竄到身前。已經超過二十四小時了,而現在也不是自責為什麽沒有及時查看郵件的時候,本就多了條裂縫的手機被自己的主人捏得發出了咯嘣輕響,緊急時刻便有無數個念頭在心中回轉,很快,齊木白就去除掉混亂思緒的幹擾,迅速有了抉擇。

因此,不禁看了看那可憐手機的迪諾先生再将目光轉到齊木白這裏時,就略有些震驚地發現,面前這個少年的眼神竟是不知不覺地發生了變化。

手指飛快按動鍵盤的時候他埋着頭,許久沒剪顯得有些長了的劉海垂落下來,恰巧遮擋了眼眸,直到半晌後擡首,才将瞳孔之中更顯得深邃的顏色顯露出來。

如果要讓迪諾這個标準的意大利人來形容,就像——原本就是将澄空的色彩含納其中的藍寶石,只是初見的時候不慎蒙上了塵土,而這一刻,塵霧盡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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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才會讓這個少年露出如此毅然的神情……迪諾當然是十分好奇的,不過他也知道,此時此刻,正好就該是他主動出聲表态的最佳時機了。

“有什麽需要我幫忙嗎?”他适當地表示出自己的善意,又控制在不會刻意得讓人反感的範圍之內,“就當是為我的學生打傷你做出的賠禮,只要是加百羅涅力所能及,請說吧。”

齊木白果然沒有猶豫。

“那就麻煩迪諾先生幫忙查一下跡部家現在的情況。嗯對,就是那個超級有錢的跡部財團,我必須知道,在繼承人失蹤後,到底有多少人做了小動作。”

對于勢力頗大的黑手黨家族來說,雖然在日本國內沒有太大的影響力,但單純調查一個財團內部情況還是沒有問題的,迪諾便點頭,沒有追問他一個外人為什麽會那麽緊張地關心別人的家事。然後,他又在等齊木白的下文。

……欸,下文呢?

就這樣?居然沒有別的了嗎?

迪諾完全沒想到齊木白就要他幫這點忙,這種感覺就像是摩拳擦掌半天熱血都燃起來一丁點了,結果當事人相當冷靜,甚至在半途潑了他一頭冷水。

在齊木白轉頭就要無視他們這一大波人擡腿開跑之前,迪諾忍不住攔了一下:“只有這一件事嗎?”

齊木白臨時頓住腳,回頭看了他一眼,恍然:“哦,那就……”

“您的車暫時借我一下,非常感謝!”

齊木白轉動還插着沒拔的鑰匙,只聞發動機一陣轟鳴,他眼神銳利,握着方向盤猛地一踩油門,浩蕩的長煙便從轎車後面的排氣口中脫出,徑直潇灑地遠去。

站在馬路邊被飄了一臉黑煙的迪諾:“……”

沒過多久,再擡眼望去時,那輛紮眼的豪華轎車已經消失在街角,連車屁股後面的尾氣都不見了。黑手黨BOSS莫名地失落了半晌,倒是很快就釋然了。

“話說羅馬諾,他應該還沒有考駕照吧。”

機智的BOSS意識到了這個問題,向身邊最信任的下屬投去略帶緊張的目光。

羅馬諾不負衆望地點頭,然後拍了拍自家BOSS的肩膀:“沒關系,BOSS,您今天開出來的這輛車不是您的最愛,就算被撞一撞擦一擦也不會心痛的。”

“車都不是問題,我只擔心他開那麽快,在路上會出事啊……”在齊木白不知道的地方,自稱是他師弟的迪諾先生長嘆一聲,便讓羅馬諾給留守的家族成員報個信,讓他們盯着自家BOSS那輛不知道現在開去哪兒了的座駕。

看着羅馬諾挂了電話,原先兩手插在褲兜,垂頭作憂慮狀的金發男子忽然擡起了腦袋。

“不過,雖然這麽說不大好,但是,讓師兄恭恭敬敬地叫着敬稱,這種感覺還真是……”

一點兒也不賴。

以及,這麽一不小心,迪諾就不禁想起了當初那段艱苦掙紮的日子。

迪諾和師兄的年紀倒是差不多大,甚至他還要年長一些,但很顯然,那時候的自己毫無年長者的樣子。每天被Reborn揍的人是他,每天把自家的莊園弄得雞飛狗跳的人是他,在各個方面被同齡人打擊得慘不忍睹的人還是他……哈,如今想來,說是師兄被他連累可能更準确一些。那段時間光是想想,就按捺不住想要微笑的欲望啊。

——所以。

就算不知道緣由,可是,正因為珍視之人極其驚駭地再度出現,才更需要将過去沒能找到機會解決的事情處理完畢。

即使當事人現在或許忘了一切,但是啊,終究是時候告一段落了。

除了警察局那次“初次見面”,在齊木白面前壓根沒擺出什麽BOSS氣場的男人輕輕捂住嘴角,極為自然地化開了漏出的一絲低笑。離開的時候,他坐進另一輛車裏,待車窗緩緩升到頂部之時,這回親自撥出了一次電話。

“有那個組織的消息了嗎?”

“唔,很好,雖然也是順道,不過,到底不枉我專門到日本一趟了……嗯,沒錯。”

“終于捉到他們的尾巴了。”

在迪諾打電話的時候,齊木白駕駛着借來的車,已經開出去了相當遠的距離。

他自然沒有駕照,家裏有姑父開車,平時出門便是搭乘公交車和地鐵,根本沒有駕照的用武之地,不過,有記憶傳承的他肯定是會開車的。

說來也是運氣不錯,齊木白開車經過的這幾段路,今天的車流量都挺小,道路前方也沒有臨時剎出一輛小車擋他的路,只是因為情況緊急,向來遵守交通規則的好市民只能對路邊的交警和車主迪諾先生道一聲歉,然後毅然決然在斑馬線上無人但是上方有攝像頭的情況下連闖紅燈。

沒有向迪諾求助讓他幫忙尋找跡部景吾的行蹤,并非是齊木白不信任他,而是下意識地覺得沒有必要。

跡部景吾的家庭環境就不簡單,跡部家可不只是有錢而已,在政界也有相當深厚的背景。此時跡部那邊的勢力肯定已經開始動作了,再加一個意大利來的黑手黨其實并沒有多大用處。

而且,齊木白之所以如此堅定地駕車開往自己所想到的地方,幾乎沒有任何猶豫,便是猜測着,已經過去了一天,跡部景吾被綁架的事情竟然還沒有漏出來,除了有人在背後把這事兒壓了下來之外,很有可能還有另外的含義。

像跡部景吾這樣的豪門子弟,還有繼承人的身份加成,綁匪一般只有兩個意圖,謀財,或者受人所托的“害命”。如今害命的可能性已經極低了,并且一天時間足以讓跡部家的勢力翻遍整個東京,如今竟然沒找得到人,就只能說明,那群膽大包天的劫匪已經跑出很遠了。

齊木白有種無法解釋來源的感覺。

他應該去海邊,出海,尋找一艘正乘波駛向遠方的貨船。

當然了,也不只是這種虛無缥缈的預感趨勢他堅定信念。齊木白只是覺得,對跡部景吾如此锲而不舍的綁匪,說不定還是“老熟人”呢。

不過,如果真的是他們,如果他的猜測真的對了,他只能表示——

一群蠢貨。

綁了兩次人,居然連花樣兒都不會換。

齊木白無法避免地又回憶起了曾經的黑歷史,情緒稍稍有些波動,但不久之後,他沉下神色,扭轉方向盤将整個車身翻轉過一百八十度,之前随手揣進兜裏的手機便跳了出來,落在副駕駛座上。

很好,正巧能派上用場。

他一邊留意着路上的狀況,一邊騰出手抓起手機,将電話打給通訊錄中寥寥無幾的幾人之一。

“抱歉楠雄,我沒時間發短信了,有一件我的私事想要請你幫忙……”同樣是跟以往一般求抱楠雄A夢的大腿,但這一次,齊木白的語氣格外地嚴肅。

他在打給表弟的時候心裏就在猶豫,到底要不要把表弟扯進這件事裏——确實是只跟他有關系的私事,可想到僅憑自己的力量,根本無法單挑不知多少個手持武器的綁匪,就只能做出決定了。然而,當齊木白仍舊不禁遲疑着說完前半句話時,他已經聽到了表弟的回答。

幾乎從不開口說話的超能力者齊木楠雄,真正的聲音。

“哼,這時候才求救,竟然比我想象的堅持得還要久一點。直接說吧,這次要給我添什麽麻煩?”

如此輕描淡寫,和往常一般無二的口吻。齊木楠雄依舊在嫌棄這個笨蛋表哥,但他那必須得轉幾個彎才能得知的言下之意聽在齊木白耳裏,卻是再清楚不過了。

——不管是什麽事,對他來說,都沒有任何差別。

讓不小心扯成兩半的紙幣恢複原狀也好,修好不知怎麽突然壞掉的游戲機也好,或者說,從窮兇極惡的綁匪手裏救人也好,都是一樣的。

不過是花費的時間多一點而已,一切的出發點是什麽……想來也不用說得太明白了吧。

齊木白足足花了一分鐘來感動。

良久過後,他的嗓音藏了些難以察覺的沙,語速也稍稍慢了一點:“完了,這次的麻煩挺大的,好像不是一杯咖啡果凍就能賄賂得了你的呀。”

“那就兩杯。行了不要廢話,地點?”

齊木白瞥了一眼窗外,說了一個具體地點和自己開着的這輛車的外觀,一秒過後,副駕駛座就穩穩地坐了一個人。

粉發的面癱少年一絲不茍地系着安全帶,暫時将後腦勺對着齊木白,不過傳心術倒是重新上線了。

“笨蛋,開車的時候就看着前面,再不打轉方向盤,你就要撞上路邊的花壇了。”

“哦哦哦哦哦!”

輪胎劇烈摩擦過地面,待到刺耳的聲響逐漸抛遠。臨時危機解除。齊木白兩眼看向前方,不敢再有任何分神,不過,他嘴裏卻還是沒有空閑。

“話說,楠雄啊……你有跟人打過架嗎?”

“沒有。倒是你——到底做了什麽才會被人揍成這樣。”

齊木白打了個哈哈:“啊呀這是我不小心摔的!”

齊木楠雄(冷漠):“哦。”

他們這輕松愉快(并不)的對話沒有繼續下去,意外地在半途中斷了——盡職盡責的交警發現了這輛連闖紅燈外加時不時左右飄移的轎車,正在對他們嚴加追捕。

然而,齊木白一點也不慌,他将信任的目光投向萬能的楠雄A夢。

楠雄A夢看了一眼後視鏡。

沒過多久,被盯上的那輛轎車終于停下了。

交警大叔滿心不悅,快步走到轎車的門前,打算讓司機搖下車窗再問話,可是他過來的時候就看見,車窗壓根沒搖上去。他順勢透過窗子往裏看,只是一眼,就把他的冷汗吓出來了。

主駕和副駕竟然都沒有人影!

整個車廂空無一人,在朗朗乾坤之下,竟有幽靈車現身。

——不不不!

交警大叔哆嗦着抹了把額頭上的冷汗,堅定地認為狡猾的司機絕對是悄悄逃走了。

于是,第二日,真正的車主迪諾·加百羅涅才得到自己的愛車被交警大隊收押的好消息……

迪諾:???

有沒有搞錯,說好的師兄弟情誼呢?!

跡部景吾醒來時,身處在一個缺乏光亮的地方。

綁架他的人也太有防備心了,不止蒙眼的粗布還沒解開,将手腕腳踝磨出血痕的麻繩也還在老位置,清醒過後還算冷靜的少年嘗試着移動了一下身體,就發現繩子綁得實在太緊,動根手指都很費力,更別說想要碰到挂在腰間的鑰匙。

不對,鑰匙已經被那些人收走了。

他還能感受到迷藥的殘留作用,腦子有些昏沉,但勉強還能忍受。跡部景吾不動聲色地整理起自己目前所擁有的信息,但結果非常不樂觀,他不知道自己如今身在何處,也不知道綁匪的身份。目的或許還能猜個大概,但是……

砰!

他猝不及防地被人踹到了腰,抵着背後的牆壁倒下,腦袋結結實實地撞到有些凹凸不平的木板,踹倒他的男人低聲罵罵咧咧,擡腳踩住他的頭。

跡部景吾絕對是第一次得到這種待遇,被壓在下面的側臉磨出擦傷,本就有些暈沉的腦袋更暈了也不用多提。他把那一聲悶哼咬碎了吞進肚子裏,想要凝起精神,思考現在的處境應該做點什麽。

他應該是在船上。

貼着地板,能夠感受到些微的晃蕩,時而又有些颠簸,隐約還能聽到上方不斷有人在走動。很好,跡部景吾确定了,他被這些人丢進了倉庫,這裏還留了一個男人看守他。

該如何脫困?

依照目前的狀況,靠自己睜開繩索打倒看守者逃走幾乎是不可能的了,跡部景吾很不甘心束手就擒,但他又不能沖動,只有安靜地躺着,忍受着被人碾壓頭部的屈辱感,更加急切地尋找得到生機之計——

只是,忽然間,他的身子往後滑了一點。

還在罵罵咧咧的男人沒有察覺。

過了一陣,他又滑下去了一些。

男人莫名其妙地踉跄了一下,朝外面喊了一聲。

再過了一陣子……

跡部景吾:“……!!!”

非常猝不及防的。

船——怎麽就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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