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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放下掃帚,隔壁忽地傳來瓷碗打碎的響聲,李五更一頓,許是人家不小心打爛的,也沒太在意。過一會兒又碎了一只碗,緊接着響起一聲吼:“看老子不打死你!”
他這才趕緊去看看怎麽回事,可還沒到隔壁門口,就被對門的四嬸兒一把拉住。
“你去做啥?”
“楊老哥怕是又喝多了,我去看看。”李五更說道。鄰居二十多年他也清楚楊老哥那脾氣,不喝酒還好,對誰都樂呵呵的,可一沾酒就跟魔怔了似的,一句話不順他心就要打人。
四嬸兒臉色一凜,罵他:“上回你還沒被打夠?那瘋子要耍酒瘋就由他耍,你管他做甚,喝死了才好!”
李五更也是為難得很,若是他家只他一個人還好,随他怎麽鬧,但志恒那孩子在,就怕他又做出什麽來。上回要不是自己擋着,鐵定要出事兒。
正僵持着牆後突然響起微弱的悶哼,那聲音裏還夾雜着斷斷續續的啜泣聲。李五更心裏發緊,甩開四嬸兒就去推門,卻推不開,定了定心神,猛地一腳踹在門上,那破破爛爛的門受了這麽大的力便碰地倒下去。
四嬸兒拗不過他,又怕鬧出些甚,只得跟進去看着。
“跑!讓你個兔崽子再跑,跑啊!”楊三水掄起根三指粗的木棍就往楊志恒身上招呼,一下比一下打得很。楊志恒雙手護住腦袋蜷在地上,咬着唇不敢哭出聲。
進來的兩人都被這架勢吓壞了,李五更沖過去接住又要打下來的木棍,一個用力把楊三水推倒,抱起楊志恒。
“你是不是要打死他才甘心!”他也急了,把楊志恒交給四嬸兒扶着,抄起木棍指着楊三水那醉鬼,吼道,“你又喝了多少!”
楊三水搖搖晃晃地爬起來,打了個酒嗝,大着舌頭說:“不關你的事,滾滾滾,別礙着。”
李五更氣結,但也不敢真動手,一甩手将木棍扔出牆外。三嬸兒看着楊志恒那孩子手背都腫了,不忍心勸道:“你就這麽一個兒子,打出個好歹來可怎麽辦?讓你少喝點,喝酒那點功夫不如去鎮上接工做。”
“你個娘們兒懂什麽!”楊三水不屑,又撿了根棍子起來。“一天沒回家,我看他是翅膀硬了,還跟我胡謅八扯的,老子非要打斷他的腿不可。”
李五更橫在楊三水面前,皺眉道:“扯了什麽讓你下這麽狠的手?”
“你讓他自己說,看他說了誰信。”楊三水氣呼呼地撐着棍子,腰剛才被石頭硌到了,現在有些痛。
李五更懶得跟他說,跟楊志恒擦擦淚,柔聲問道:“咋不回家,是不是他又喝多了?”
“誰喝多了?我昨兒滴酒沒沾!”楊三水急吼吼道。李五更不耐地回頭看他一眼,他立馬閉了嘴。
“我……”楊志恒欲言又止,害怕地望了一下他爹,哭喪着臉,“我遇到鬼了。”
“還亂說!我看你是不打不長記性!”楊三水吼得震天徹地。
李五更反倒驚駭不已,楊三水不信這些他卻是信的,畢竟他是重活了一回的人,也算親身經歷過。楊志恒今年八歲,都說小孩兒能看到的不一樣,會不會是真看見那東西了?他細想了半晌,正色道:“什麽樣的?”
楊志恒頓了頓,卻不知如何形容,只能說:“好看的,比鎮上的九容還好看。”
九容,乃是徐九容,徐記酒家的老板,他們南河鎮第一美男子。也就是男鬼了?李五更心下疑惑,男鬼捉一個小孩兒去做甚?
“你們聽聽他說的,鬼還好看,哄你爹呢!”楊三水氣得不輕,要不是李五更攔着他又得抽人了。
李五更也不知是真是假,又擔心楊三水腦子不清醒會連着他一起打,攬了楊志恒趕快就走,回頭道:“我中午熬了湯太多沒吃完,待會兒熱了讓志恒給你端些回來,就先回去了啊。”
也不管楊三水什麽反應,李五更拉着楊志恒飛快出去,幾個闊步就進了自家。
這一家也可憐,李五更看着心裏怪不是滋味兒的。這世上除了女人能生娃,還有哥兒,但哥兒地位比女人還不如,稍微有條件的人家都不會娶一個哥兒回去。倒不是因為哥兒要男不女的,而是哥兒生産時必須把肚子剖開才能取出孩子,若是請不到醫術高明的大夫,這人多半就得死了。且不說有沒有這種大夫,主要是哪兒來的銀子請人?
楊志恒他小爹就是哥兒,生他的時候一命換一命,死了連棺材都買不起,草席子一裹就埋了。他爹受不住打擊,便日日酗酒,可苦了這孩子。
因着見了他們一家的悲劇,李五更也斷了心裏那點念想。他是哥兒,跟楊志恒他小爹一樣,可除了他阿姐誰也不知道這個,總之一直都藏着掖着。他阿姐跟寶雲還需要他養,沒了自己他娘倆可咋辦,再者他還沒活夠呢,可不想死得這麽早。
戌時才過,天已完全黑了。李五更去門口張望了一下,還是沒見人來。這教書先生哪兒去了,怎地人影兒都沒看一個?
“小舅,我餓了。”何寶雲在外頭瘋了半天早都餓昏了,往常這時候飯都吃了,但今天火還沒燒。
李五更将油燈點上,火苗跳了跳,屋子裏剎時亮堂堂的。“再等等,待會兒有個教書的先生要來咱家,你記得乖一點,莫要皮。”
何寶雲聽話地點點頭,趴在他腿上。“寶雲聽小舅的。”
李五更被他逗樂,感慨這教書的都是慢性子。以前教他的那個,張口閉口就是子曰,讀一句詩非得搖頭晃腦的,還必須一個字一個字地慢慢來,聽得他昏昏欲睡。
再等了會兒,李五更也沒了耐性,楊志恒也在等着跟他們一起吃呢。他便将飯菜都熱了,三個人正準備吃,門響了。
該是那慢性子先生來了。
李五更去開門,卻一愣,門外的正是他白天在街上撞到的那個。
“教書的?”
那人擡手行了一禮:“有事耽擱來晚了。鄙人雲舒之,以後打擾了。”
李五更給他讓路:“等雲先生好久了,快進來吃飯罷。”
雲舒之進來,跟他進屋坐下。李五更把他的包袱接了先放好,拿碗給他盛飯。
“寶雲、志恒,叫雲先生。”
兩個小孩兒紛紛放下筷子,齊齊喊道:“雲先生好。”
雲舒之颔首以應,客氣地同他們搭了幾句話,又跟李五更說了些,其他人恁是沒說上甚,一頓飯便在他一個人的嘴下結束。李五更不由得感嘆,這教書的真能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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