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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關店較早,李五更去林老四那兒提了十來斤板油回去, 家裏沒豬油了, 他得熬油。

放了一天的水冰冷刺骨, 李五更直哆嗦, 趕緊把板油洗好切了, 熱鍋, 倒下去。想着中午時雲舒之的反應,他不免有些憂心。雲舒之說起他母親時, 也沒聽出有任何厭惡情緒,且雲母提到他時,話裏也滿是慈愛, 怎地見了面就不一樣了?這母子兩個還真是奇怪, 不見面還好, 見到了就跟陌生人似的。

等油熬好、屋裏收拾幹淨, 學堂散學, 雲舒之牽着何寶雲回來。李五更拿小半碗油渣拌上白糖, 給何寶雲吃。雲舒之舀水洗了手,回屋裏溫書。

“去石桌那兒坐着吃,我待會兒就熱飯。”李五更對何寶雲說道。何寶雲端着碗, 乖乖坐到石凳上吃東西。

進屋,雲舒之正在研墨,他不急不緩地推動墨條,輕重有節。李五更過去,折起袖子:“我幫你罷。”

雲舒之也沒推辭, 将墨條交給他。把紙鋪好,用黃花梨木鎮紙将其壓住,等李五更研好墨,他執筆蘸墨、刮墨,下筆書寫,筆走龍蛇,一氣呵成。墨香撲鼻,李五更埋頭一瞧,是首前人的七絕,詠梅花的。

“你的家事本也輪不到我一個外人來管,說這些聽不聽都行。”李五更道,又組織了一下言語,“今天雲伯母來的時候便提起了你,我看她也是念你的,雖然你來了以後她表現得冷冰冰的,但……”

他還未說完,卻聽雲舒之噗嗤笑了。

“你莫不是以為我跟母親有甚矛盾?”雲舒之問道,放下筆,示意他坐下。

李五更反問:“難道不是?”

“當然不是。”雲舒之說道,“她性子就是這樣的,習慣了就好。”雖然有時候會讓人很失落。

李五更詫異,對自己的兒子也是這樣?雲舒之拉他坐下,也不知從何說起,好一會兒才道:“母親打小就身處高位,為人孤傲、強勢,她雖嫁給了父親,但性子還是那樣,加之這些年朝廷變動大,雲家事也多,她更是沒精力顧家。且即使已為人.妻人母,她還是愛擺家主的架子,也算老毛病了。”

“或許你應該跟她談談,畢竟是一家人。”

雲舒之沒再解釋,笑如春風,卷了李五更一縷發在指上:“其實我有個法子比找她談更好。”

“什麽?”

“給個孫子讓她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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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言兒不如孫,雲湘已四十六了,已不是當年那個高傲的姑娘,見跟她一般大的那些早都兒孫滿堂了,哪會不羨慕。不過雲舒之話裏有話,他說完便緊緊盯着李五更,目光灼熱,燒得李五更面紅耳赤。

“哦、哦!”李五更曉得他的意思,可這話實在份量太重,他不敢輕易應。

“草草敷衍可不行,回個準話。”雲舒之飛快地在他唇上啄了一口,又無賴地加了一句,“應了我八擡大轎娶你過門,若是不應……那我吃虧,做你李家的人。”

李五更沒想到他如此厚顏無恥,橫豎都沒得選擇,擡頭怒目而視。雲舒之佯作沒看到,強行摟住腰将他帶進懷裏,氣力之大,讓李五更動不了:“定情信物也收了,求親也求了,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擡頭,李五更一不小心撞進他深黑的眼眸裏。眼中深情不似作假,溢出來,漫過李五更的脖子、下巴、口鼻。

“我自己也不清楚何時對你上了心,可就是心裏難受得緊,非得要靠近了才好受些。”雲舒之把他控住,許是有些緊張,手心淌汗,微曲着身子,臉頰挨上他的鬓發,“說不出你哪裏好,但偏生就喜歡了。”

這些話說得太過突然,李五更腦子裏一團漿糊,只愣愣地望着他。

“兒時離別至今,你與我只相處了三四個月,可我與你,卻是好些年的光景了。”雲舒之又道,松開他,迫使他看着自己,“一生不過寥寥時光,我只想跟你過,晚一天都不行。”

一生中會遇到那麽多人,可偏就想對你好。

來日方長,此刻有千言萬語,不急,以後再細細說。

正月裏,面莊的生意不太好,一天下來食客也就二三十個。李長關在竈臺前守着煮東西,見李五更半天都在發呆,搖了搖他,問道:“怎麽恍惚老半天了,可是哪裏不舒服?”

李五更欲言又止,嗫嚅半晌,怔怔道:“阿姐,我……”

李長關見他有些羞,頓時明了,喜上眉梢:“雲先生?”

李五更點頭,恍若隔夢,從昨兒到現在,感覺太不真實了。他都忘了自己做了些什麽,也記不起雲舒之到底說了些甚。

“你也老大不小了,雲先生也不錯,阿姐沒甚好說的,你要願意,挑個日子就把事情定下來。別總是想着我跟寶雲,我能把你養大,自然也能照顧好他。”李長關說道。

李五更是她帶大的,她自然曉得李五更是個什麽性子。她二十二時,都懷上寶雲了,李五更也該找個人一起過日子,以後老了,也好有個照顧他的。

“可是……”李五更糾結,“這事兒也不能他一個人說了算,總歸是個官家來的,他家裏人……”

“他這麽大個人還不能自己做主啦?”李長關說他,“雲先生不是沖動莽撞的人,要真是這樣,他也不會向你求親。”

話雖這麽說,但李五更心裏總空落落的,總覺得慌,不适應,可又有點雀躍,似乎在期待什麽。

午時,雲舒之帶着何寶雲過來吃飯。李長關歡喜得很,對他是越看越順眼,拉着他聊了許多,無非是一些關于李五更的,也旁敲側擊了一下日子。

李五更在一旁聽着,恨不得變成鴕鳥把頭埋進沙子裏。

這兩人越扯越遠,更氣人的是,李長關竟要把何寶雲接回去,任李五更怎麽說也不行。

晚些時候回村,李五更恍惚不知所措,一小段路硬是讓他走了大半個時辰。還未到村口,遠遠就看見雲舒之在等他。

寒風中站着也不知道冷,雲舒之止不住笑,心裏總有種難以言喻的奇妙感覺。散學後在家中坐不住,他焦急得很,想見李五更,可又不想去找他,便到村口來傻等。

他站在那兒,着青布長衫,淡雅如風,與身後的青山相融,多了幾分江南水鄉的柔意。眸子如雨後的水珠,粼粼閃閃,他見到來人,唇角愉悅地上揚:“五更。”

不是沒聽他叫過自己,可這一回,短短的兩個字如雨後的種子,紮進李五更心裏,一瞬間就生根發芽。他擡眼,瞧見雲舒之又猛地躲閃開。

吃過晚飯,李五更僵直了身子躺在床上,雲舒之在另一張床上,屋裏靜得針落有聲。翻來覆去大半晚上,李五更終于有了困意,屋裏卻突然亮燈,原是雲舒之起來喝水。

不一會兒,燈又熄滅。李五更感覺他到這邊來了,趕緊阖上眼。忽而身上一涼,腰被摟住。

“睡沒睡?”

李五更沉默。雲舒之下巴擱在他頸後,搭在腰上的手縮緊,将他拉近了些,悶聲道:“在想什麽?”

許多東西沖進腦子,李五更又慌又亂,想着以後種種,他頭脹痛得很。無處安放的手緊緊握住雲舒之,再扣住,愈加用力。

“雲舒之……”他沉沉喊道,像在湍急的水裏起浮,抓不到一塊浮木。

雲舒之曉得,抱住他的手,唇挨到他耳後。李五更一滞,翻過身來,勾住他,摸索着将自己送上去,吻到自己呼吸不過來才算完。雲舒之漸漸急促,但也沒下手,只把人箍住,伸進他衣擺裏,兩人折騰到下半夜才安然睡去。

生命中猝不及防地要多一個人,原本的軌跡被打亂,故而焦慮不安。

李五更要嫁人的消息兩天之內就傳遍了龍興,男人成了哥兒,吃驚的同時,閑言碎語也随之而來。李五更倒沒在意那麽多,只是偶爾走在街上,背後總有幾個看熱鬧的對他指指點點。

雲湘來找過他一回,應是雲舒之把事情跟她說了。她似乎有些不滿,但也沒說甚不好聽的,只說成親的時候她再來。

消息傳回京裏林家,林甫臉色鐵青,幾乎将桌案拍成碎屑,又無可奈何,這事雲舒之同他說過,他當時也沒反對,只是實在太氣,雲舒之雖被他逐出林家,但不把人帶回來看看就要在外面草草成親,将他這個父親置于何地!

他喝了好幾杯冷茶消火,當即拍板,讓林江成和林許月跟他一起去臨州,他倒要看看對方是何許人也!

林江成和林許月早就想去,可礙于林甫還在氣頭上,誰也不敢提,如今父親大人讓去,他們火速收拾好行囊,帶上早就準備好的賀禮,只等喝喜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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