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晚上過壽的主角帶着自家剛認的小孫子上樓回書房,剩下來祝壽湊熱鬧的人自然就全散了。紀夫人跟那個蘇姓女子站在飯桌一左一右兩頭,紀棟國立中間,左右猶豫了一下,紀夫人當即不再等待,扭頭就走。

剛才還坐滿了一張大圓桌的人眨眼間呼啦啦全走幹淨了,只剩下紀棟國跟那蘇姓女子,頭頂燈影璀璨,在空蕩蕩的餐廳裏拖出兩個人孤寡的陰影。那女人抓住紀棟國的手:“棟國……”

她這麽多年面相沒有多大的變化,特意在老爺子過壽這天上了妝。紀棟國疲累的一天,看東西難免有些模糊,乍一眼看上去,只覺得她仿佛還是多年前的那幅樣子,兩眼泛着水光,含情脈脈地看着他。

他原本心裏被紀夫人對他的态度弄得窩火,此刻更是覺得愧疚萬分,反握手掌:“思思,爸已經同意朝朝認祖歸宗了,這麽多年,真是……”

紀伯望踩着地板蹬蹬蹬跑回餐廳,兩人的手還握在一塊兒,見他進來趕緊松開,面上都有些尴尬。

紀棟國像摸着燙手山芋般迅速地縮手:“……”

蘇思思淚水盈盈:“……”

紀伯望簡直要冷笑:“……”

紀棟國面對這個兒子更是心虛,不由自主地後退一步,咳了一聲:“你怎麽又回來了?”

紀伯望慢慢地從拐彎處走出來,他個子高,紀伯望身高近一米九,體型是正兒八經從軍隊裏操練出來的,盡管只是安安生生地站着,都帶着一股彪悍的味道,如今頂天立地地堵在兩人面前,光亮被他的身形遮了一半,照不清他的表情,只覺得他沉着臉,眼周一片陰影,唯一能看得清的是他那兩顆眼珠,冷得刺目。

即使紀伯望身居高位,為人處世都已有了一套相當成熟的手法,但他仍舊還是少年心性,甚至還沒到上大學的年紀,在當時他所處的那片相對狹窄的人生環境中,哪怕他知道自己的父親是一個多不負責任、膽小懦弱、偏聽偏信的人,他還是想竭盡所能地維護自己這個家。

蘇思思知道紀伯望脾氣不好,但這話也是她道聽途說,她與他幾乎從未有過交流。這個少年對她向來不屑一顧,連一個裝模作樣的微笑都不肯給,她從未與他正面對上,更遑論被這樣狼崽子般的目光盯着,這眼神已經不只是單純的威懾,簡直是恨不得沖上來将她撕個粉碎。

蘇思思向後瑟縮了一下,她伸手攀住紀棟國的臂彎,怯怯道:“棟國……”

紀棟國這才驚醒般地回神,他驟然向前一步,突然出聲便難掩倉促:“紀伯望,你要幹什麽?”

“沒做什麽,我能做什麽?”紀伯望再次向前一步,他繞過這兩個人,指尖勾起紀夫人落在座位上的小手包,然後一翻手,猛然間掀翻了桌子,上面來不及收的碗碟飯菜噼裏啪啦碎了一地,汁液橫流。他挺直腰,光線這次終于照了他滿臉,他面上的表情還是很平靜的,一點火氣都沒漏出來,施施然彈了彈衣擺,鞋底踩過滿地狼藉,碎瓷片不堪重量吱哇慘叫。

紀棟國氣得張嘴要罵,結果一擡頭看見樓梯口上的老爺子,邊上跟着低頭的蘇朝朝,兩人不知道在那裏看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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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棟國又急又尴尬:“爸……”

紀老爺子居高臨下,冷眼看了片刻,轉身自己回了房。

=====

紀伯望還沒到七月就拿到了軍校的錄取通知書,紀家上下對這個結果并不感到意外,給他慶祝一番以後,他就只用等着過了體檢入校。

他家在四九城那上層圈子裏最引人注目的一個,跟他适齡的小孩在高中畢業後,都不會安安生生地宅在家裏,平常一點的出去旅游,有點主意的去打工,更聰明點的會去自己創業,紀伯望當然也不例外。他家裏屬于權貴一族,父母親戚都是身享特權的人,對孩子的教育肯定與平常人家不同,期望不同,身邊所交際的朋友也不同。

所以當徐子悌在暑假一通瘋玩,直到最後糾結自己暑假作業沒法做完,為補作業頭疼的時候,紀伯望終于從不知道哪個旮旯裏爬了出來。

八月中旬的四九城猶如火燎,徐子悌高一躲過了萬惡的軍訓,高二就得提前七天開學将它補上,唯一的好處是新生在一個軍隊訓練地被教官操練,他們是關在學校裏折騰,反正都是半斤八兩,太陽那麽大,在哪兒曬不是曬,最大的差距就是住宿跟飲食的不同而已。

徐大哥臨到開學的時候,一如既往地過來檢查自家弟弟的暑假作業,然後照例好好發了一通火,把徐子悌整個人連着作業跟行李一塊兒打包好,扔進了一個高中暑期訓練營裏。這類訓練營四九城海了去了,每個的宣傳語都很動聽,什麽保證三十天提高一百分之類的,負責人信誓旦旦地拍胸脯說保證能完成任務,然後把唯一成功的案例說給來訪的無數位家長。

徐子悌才高二,用不着報那種,徐大哥最後給他報了個十五天打基礎的訓練營,說好了是全封閉式管理,吃喝拉撒睡都在那個小學校裏,但徐老娘心疼小兒子,跟負責人一商量,讓徐子悌晚上能回家睡,往返有司機全程接送。

他本來就是中途□□去的,離課程結束就剩最後五天時間,最開始徐子悌惴惴不安,以為真到了什麽魔鬼訓練營,結果等到一上課,外邊是明晃晃的太陽,裏面空調嗡嗡作響,涼風習習,一個班就十幾個人,直接睡倒了一片。等到了飯點兒,有的在輔導班交了錢,仍然偷偷摸摸跑出去吃,回來的時候下午的課已經上了一半,有些幹脆就不回來,一直玩到夜裏睡覺。只要晚上回來,白天不打架鬥毆,他們做了什麽、學了多少老師壓根不管。

徐子悌到了這兒裝模作樣地當了兩天好學生,等到了第三天,他就安生不下來了,趁着上面老師轉身畫立體幾何的功夫,悄咪咪地遛出了教室。

外邊天光亮得晃眼,早晨九點多的太陽還算是鮮嫩,不及正午的毒辣,但那溫度依舊不容小觑,沿着大街走上幾分鐘,身前身後的短袖都能沾上汗。徐子悌百無聊賴地背着自己的小書包,滿大街亂晃悠,擡眸環顧四周,因為高溫蒸騰,來往車流跟街兩旁垂頭喪氣的行道樹,看上去都有些扭曲。

他手機錢包都讓他哥沒收了,想叫幾個朋友出來,結果沿街走了一路,一個電話亭都沒看到,大大小小的商場超市停在路邊,可他身上連買瓶水的錢都沒有,更別提打車去哪裏逛逛了。徐子悌給太陽烤得頭昏腦漲,且身無分文,寸步難行,第三次跟冰激淩機擦肩而過時,他怒氣沖沖地扭頭要回輔導班。

斜裏突然伸出來一只手,攔住了他的肩膀,一把将他扣到了懷裏,徐子悌一時不防,埋進了這人的胸口,火熱的人體溫度加上太陽的高溫燒得他面頰通紅,這人身上蒸騰出一股好聞的氣味,清清淺淺地繞在他鼻端,輕輕吸一口後,這氣味直達腔底,仿佛要融于心肺深處。這人說話時胸膛顫抖,聲音清晰又沉穩,道:“怎麽看見我就跑?”

徐子悌吓了一跳,擡頭看他:“紀伯望?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紀伯望放開他,不答反問:“你怎麽回事,那麽多電話短信,你怎麽一個都不回?”

徐子悌耷拉下腦袋,在棉短袖小圓領間,露出一小節濕漉漉的、雪白的頸子,以及鎖骨處深深的窩,他頹喪道:“別提了,我哥把我手機跟錢包全收走了,別說回你電話了,我連家都呆不成,直接被塞進培訓班裏了。”

紀伯望對這段他錯過的,關于徐子悌的時光非常感興趣,含笑道:“跟我說說看。”

徐子悌略有詫異,擡頭看着紀伯望。這人的暑假不知道去了哪兒,反正絕對不是享福,原本還算偏白的皮膚徹底染成了深色,瘦了點,但身上的肉摸上去更壯實了。

這些都是最表面上的變化,還有些深層次的徐子悌說不上來,反正就知道紀伯望現在心情很好,至少肯笑着跟人說話,而不是跟高中一樣,有意無意間會皺着眉。當他頂着一頭燦爛的光笑着說話時,以前籠罩在他眉眼間的沉郁統統一掃而光,豁然開朗般得露出個微微的笑。

徐子悌心裏好奇,但嘴上沒問,又不願意跟外人抱怨他哥,只能嘆了口氣:“別提了,慘着呢,提了就傷心。”

紀伯望笑道:“那咱們不提,這麽大太陽你走在路上不嫌曬啊?走,哥請你吃東西。”

徐子悌歡呼一聲,跟着紀伯望進了路邊的冰激淩店。

這條街上人流量不多,又靠近老小區,普遍消費率不高,但這兒東西賣的很貴,所以平時生意不甚好。他倆進去的時候裏面只有兩個穿着制服的服務員守在吧臺後面,玻璃門被推開的時候挂在上方的小銅鈴鈴作響,服務員聽見聲音,趕緊露出笑招呼他們。

店裏冷氣開的很足,徐子悌爽得恨不得沖到空調口去吹。他喝了小半杯冰飲,剩下的被紀伯望攔着不讓喝,擔心他壞肚子。

徐子悌其實已經很滿足了,他開始跟紀伯望吐槽那家培訓班有多坑爹,老師有多不負責任,培訓班裏的飯菜有多難吃,還有他對提前開學補軍訓的怨念。紀伯望耐心很好,一直都聽着,偶爾回應幾聲,途中替他遞紙巾擦手或者別的,擺足了溫柔又體貼的姿态。

徐子悌說完自己,開始把話題往紀伯望身上引,問他什麽時候軍訓;暑假去了哪裏;怎麽一整個暑假都聯系不上他。

紀伯望撿自己能說的說了,徐子悌聽得懵懵懂懂,最後無奈感嘆道:“你跟我就是不一樣,我就不明白了,人跟人之間的差距怎麽能這麽大呢?最後那塊石頭開出來有沒有玉?”

紀伯望搖頭:“沒有,所有人都看走眼了。”

徐子悌聞言,極度惋惜:“你們兩撥人,幾百萬買塊破石頭,還好不是你們掏的錢。”他起身,陽光披灑了滿身,“你先坐着,我得去趟廁所。”

衛生間內裏很幹淨,燈光偏暗,牆面貼了鉛灰色紋有木制紋路的正方形瓷磚,洗手臺上擦得幹幹淨淨,徐子悌低下頭洗手,忽然被人抱了個滿懷。

紀伯望輕輕地将頭埋在懷裏人的頸窩,一通胡亂蹭。徐子悌從沒被人這麽撒嬌過,仿佛背上挂了只沉甸甸的大貓,毛發偏硬,搔在他側頸、耳後處,兩手緊緊地圈着他的腰不容躲避,熱烘烘地從耳後厮磨到嘴角,又舔又咬。

徐子悌被他蹭得既癢且麻,摟着他的手轉了個身,兩人鼻尖相碰,唇齒相交時,紀伯望含住他的下唇,喟嘆道:“……想死老子了。”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本文跟賭石啊,翡翠啊沒有多大的關系,一切都為了劇情發展︿(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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