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夜裏徐子悌躺在床上,等紀伯望的電話。他跟第一次談戀愛的小孩一樣,又害羞又死要面子。手機放在床頭櫃上,鈴聲開到最大,自己躺在床中央滾來滾去亂踢亂蹬。手機一響,他手腳并用地往前爬,拿起來也不看是誰就接通,靠在枕頭上軟綿綿地說:“喂?”

那邊為這騷氣十足的一聲好生嘔了一把,毫不客氣地回敬道:“你他媽蛋發春啊!”

徐子悌一腔柔情錯付,登時翻了臉,盤腿坐起對着那邊罵:“胡爾傑你個牲口怎麽現在給我打電話,你不看看現在都他媽幾點了?”

胡爾傑怒道:“我他媽管現在幾點?老子想打就打。你他媽剛才等誰電話呢,那一聲‘喂’太他媽騷了。哎,等你将來出來準備做一行的時候給哥哥打聲招呼,哥哥帶人過去給你撐場子。”徐子悌說:“撐你個頭撐場子。大晚上打電話,找你爺爺幹嘛?”

胡爾傑那邊自持年長,向來不跟徐子悌一般見識,說:“這他媽放假了,你說我找你幹嘛?上學期間叫不到你就算了,放假了你怎麽還縮在你那龜殼裏不敢露頭呢?”

徐子悌說:“胡爾傑你他媽是不是有毛病,老子今天下午才考完試,剛回家吃個飯,你他媽就打電話叫。你他媽見我打不着你就開始使勁做是不是?你等着,趕明兒我去你家專門逮你。”

胡爾傑哼笑道:“哎呦,哥哥我好怕哦,明天誰不來找我誰孫子。”

徐子悌剛想說來就來,誰怕誰,結果轉念一想,說不定明天紀伯望要約自己出來呢?他這一猶豫,電話那頭的胡爾傑立刻察覺到不對勁了:“不說話了,怕了?不對啊徐子悌,你以前沒慫到這種地步啊……”

徐子悌心裏那塊小天平本來還有點搖擺不定,聞言立刻大頭朝下栽到了紀伯望那邊,他手機裏嘟得一聲響,半途上有個電話打過來了,徐子悌洋洋得意地撩下一句你等着,轉頭就挂了電話,喜滋滋地接通了紀伯望。

胡爾傑握着電話,罵道:“我等你媽了個頭啊我等。”

兩人在電話裏好一番膩歪,甜甜蜜蜜互說了晚安之時,月亮高懸。徐子悌手機電量告罄,他剛連上充電器,胡爾傑的電話又打了進來。

徐子悌心情頗好,單單是嘴上刻薄:“喂,孫子,這麽快就想你爺爺了?”

胡爾傑感嘆道:“卧槽,三個小時的電話,你厲害啊,你跟誰打電話能說三個小時?我記得你剛開學的時候還跟我信誓旦旦說你肯定好好學,可惜我這跟你不同校啊,天天見不着你人影,差點就信了你的邪。哎,跟哥哥說說,那姑娘漂亮嗎?”

徐子悌搖頭惋惜:“你怎麽這麽庸俗,我打電話就不能只是為了學習嗎?”

胡爾傑大笑道:“你可拉倒吧,就你還談學習,要不要我給你叫瓶冰的讓你繼續吹?行吧,你那三個小時是不是為了學習啊?”

徐子悌幹脆利落:“不是,你可真幾把傻,說什麽你信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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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爾傑:“……”他牙根子癢癢,“徐子悌你怎麽這麽欠呢?”

=====

紀伯望那晚上其實心情不太好。那天其實是他爺爺生日,因為不是整壽,所以沒有大辦,可老爺子到底年紀大了,生日是過一年少一年,所以盡管當天沒多請客人,一大家子人倒是全部聚齊,一個不落。等到宴會結束,送客出門,一大家子人聚一塊上桌吃飯,舉目一看,人人臉上表情各異,或怒或憂,老爺子說了動筷以後愣是沒人開口說話,氣氛一時有些尴尬。

問題出在紀伯望他爸這邊。

他爸是老爺子的第三子,上面有兩個姐姐壓着,其中一個出生在抗戰時,早早地死了。另一個在內鬥那十年裏受到了迫害,一直體虛,丈夫早逝,沒有孩子。所以于情于理,紀伯望都該算是紀家長孫才對。

但世事就是這麽的奇妙。紀夫人當年被男色迷瞎了眼、不顧一切地嫁進來,婚後的生活可以用琴瑟和鳴來形容也毫不為過。很快紀夫人就有了身孕,這是紀家的第一個孫輩,全家的眼睛都放在她肚皮上。等戀愛中那瘋狂分泌的血清胺效應逐步散去以後,紀夫人神志回籠,逐漸發現了丈夫的不對勁。

她隐忍不發,視而不見,只當自己一無所覺。然後在丈夫一次到外公幹之際,她挺着八個月碩大滾圓的肚子,帶着勤務兵,踢開了一處四合院的小木門,裏面同樣挺着大肚子的女人跟紀夫人打了個照面。

那女人本就快到預産期,加上看見一群氣勢洶洶來踢門的人受到了驚吓,當時就開始肚子疼。紀夫人見她叫得慘痛,當機立斷,趕緊把人送去了醫院。

醫院的人不知道這女人身份,見兩人都是大肚子,只當是孕期的小姐妹,看在紀夫人面子上,直接把人送進了手術室。四個小時以後那女人生下了個兒子,連他娘都沒見着,第一個送到了紀夫人手裏。

紀夫人抱着小孩逗弄,坐在女人床邊等她醒來。這女人醒來之後還有些詫異,環顧四周不知身在何方,直到一扭頭看見了她,急忙伸出手哀求道:“夫人,把我的孩子給我。”

紀夫人沒動,笑道:“你放心,小姑娘很健康,醫生稱了一下,有六斤重。”

那女人當時就變了臉色,伸出去的手縮了一下:“怎麽會是個女孩兒,棟國請人給我探過脈,我肚子的明明是個兒子。”紀夫人冷笑道:“既然棟國告訴你是個男孩兒,那棟國有沒有告訴你他早已經結過婚了呢?”

那女人聞言就開始哭,一會兒說不知道紀棟國已經結婚,一會兒又說自己懷的明明是個兒子,哭着喊着要紀夫人把兒子還給自己,自己帶着孩子會離開,哭到一半又改口說自己懷的是紀家長孫,紀夫人不能這麽殘忍。

紀夫人冷眼旁觀,這女人真是不聰明,張嘴夫人閉嘴長孫,聽到外人耳裏還以為是舊社會裏大老婆磋磨姨太太。但不聰明又怎麽樣呢?架不住她長得漂亮,就算哭也好看,梨花帶雨似的往下流眼淚。

紀夫人看了一會兒,覺得這樣的人是真上不了臺面,她把孩子往女人懷裏一放,轉身出了門。門裏那女人又抽又噎,一把把孩子的襁褓扯開看向身下,驚得剛睡下的孩子也在那兒大哭。女人松了一口氣,娘倆兒抱在一起哭。

紀棟國三天後回來發現兒子已經躺在醫院裏了,那女人見他面上帶了喜色,心裏便起了壞心思,湊在一邊說自己生産的時候受了驚,這孩子差點沒能活着見到自己的爸爸。紀棟國還沒表态,那邊的醫生早年受過紀夫人恩惠,此時開口說了好話:“紀先生放心,當時紀夫人将人送過來的時候羊水還沒破,沒有受驚這一說。母親體虛,奶水不足,紀夫人擔心孩子被照顧不周,還特意叫了看護。”

紀棟國一聽自己夫人在這件事裏面如此盡心盡意,逗了小孩一會後就趕緊回了家。紀夫人在這件事上展現出了難得的強硬,那女人在醫院等了好幾個月都沒再等到紀棟國來看她,她被軟禁在病房裏,對外通信完全斷了,她抱着孩子鬧騰着要出去,都被勤務兵堵在了房間裏。等到三個月後她終于見到了紀棟國,對方帶着她又回到了之前的那件小院。

那時候她才被告知,整個紀家根本沒人知道她為紀棟國生了孩子。真正的紀家長孫如今正在過滿月,老爺子琢磨了很久都沒想到一個好名字,最後聽了兒媳婦的意見,起名“伯望”,一是指此為長孫,二是寓意家人寄托在他身上美好的願望。

這件事在紀家鬧騰了很久,紀夫人堅決不同意那個孩子冠上紀姓,否則就要求離婚。她本身就有軍人背景,國家保護軍婚,一旦這件事鬧上法庭,到時候孩子肯定會跟着她走;另一方面是紀老爺子實在看不上那女人的做派,她文化水平不高,單單只是長得漂亮,做事小家子氣。老爺子不滿意這樣的兒媳,妻子又堅決不肯讓步,紀棟國兩難之下取其輕,他把那女人扔到了一邊,承諾每月定期提供撫養費。

後來這小孩随他媽姓蘇,起名蘇朝朝,“朝”是早晨的意思,指一天之初,暗指她的孩子才是長孫。紀夫人懶得跟她計較,她壓根不在意自己孩子是不是什麽紀家長孫,可她心裏要争這一口氣,該屬于自己的東西,哪怕是扔了,都不能便宜別人。于是十幾年後,蘇朝朝每每見到紀伯望,哪怕明明知道自己要比他早生兩個月,還是要叫他一聲紀哥。

今時不同往日,往年老爺子的生日宴這對母子從沒來過,所以這次的生日宴結束之後,看到的人面色各異,不明真相的群衆默默吃瓜,知道□□的在邊上亮着眼睛嗑瓜子,直到衆人散後一家人坐下吃一頓團圓家宴的時候,憋了一肚子火的人終于炸了。

第一個說話的是紀棟國的姐姐紀佳佳,她沒怼蘇家母子,直接問她弟:“棟國,你這是什麽意思?”

紀棟國沒敢看自己妻子,站起來的時候背後椅子用力一劃,瓷磚滋啦一聲嘶鳴。他對老頭子說話的時候半弓着腰,道:“爸,趁着您生日這個好日子,我想跟您說件事。朝朝今年都十八了,他是我的孩子,早年是我失職,沒能盡到做父親的責任。現在我想彌補我跟他空缺的十八年父子情,我的孩子明明在我邊上,卻不能認祖歸宗,這事沒道理。”

老爺子沉吟,板正着腰,端坐于主桌上。他沒開口,紀夫人不好插嘴,面色深沉。紀佳佳皺眉冷笑:“你兒子的名字就在你那戶口本第三頁,叫紀伯望,跟朝朝有什麽關系?”

紀棟國道:“姐,這是我們家事……”

紀佳佳道:“什麽你們我們,我又沒個孩子,以後全靠伯望養老,他什麽事我能不照看點?”她冷笑道,“既然是你們家事,那你在這兒說什麽,怎麽不回去跟你媳婦兒好好商量?你兒子也成年了,自己在外面也做過生意,到了該知事的年紀了,你這麽不跟你兒子商量一下?在這兒跟爸說什麽?”她扯向紀夫人手腕,一時沒抓住,指尖只勾住了她手腕處的一串珍珠手鏈,“曉曉,棟國跟你說這件事沒有?”

紀夫人芳名顧曉曉,此刻垂首低眉,輕聲回道:“沒有啊,我沒聽他說過。”

紀佳佳看向紀伯望:“那我想你肯定也沒跟伯望說。你不是不樂意外人管你家事兒嗎?那我們外人不管,你自己家裏的得管啊?就算這事你真給家裏說了,大家同意的舉手不同意的不舉,二比一這事也過不了。你別再在爸鬧騰,高高興興過個生日全被你攪和了。”

紀棟國被他姐堵得啞口無言,他張了張嘴,幾番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最後把目光轉到最上方的老爺子身上:“爸……”

這下子在座諸位心裏其實都有個譜了。早些年蘇朝朝沒法回家的原因,一是紀夫人在前,直接把話挑開了說,那就是蘇家母子有一個進家門,她就要求離婚;二是老爺子在後,他跟紀夫人父親為至交,他不想換個兒媳,再加上當時那件事如果鬧了出去,那就是作風問題,這事可大可小,真要被人拿捏着做文章,後果恐怕不好收拾。

可是現在不同,老爺子年紀大了,心裏更想要的是家人團聚,孫輩繞膝,蘇朝朝的長相更像他媽,一眼看上去就顯得乖巧聽話,皮膚玉白,大眼睛高鼻子,更像是會圍着老人撒嬌的孩子。紀老爺子看了看人高馬壯、天天只知道板着個死人臉的紀伯望,又看了看能哭能笑能撒嬌的蘇朝朝,紀老爺子的心,動搖了。

紀棟國就是看準了這一點才敢在老爺子生日宴的時候把話說出來,這背後沒有老爺子私底下的授意,他這時候肯定不敢鬧這出,更遑論把蘇氏母子帶進家門。

紀老爺子放在桌子上的手挪到拐杖上,手指幾番張合,最終捏緊,看着一家子面色各異的晚輩們,緩緩道:“棟國說的對啊,自家的孩子,哪裏舍得不讓他回家呢?”

小輩們都低着頭,沒人說話。

紀老爺子顫顫巍巍地站起來,旁邊小保姆趕緊過去攙扶,他拖着步子走了幾步,忽然回頭:“朝朝啊,你這麽多年都沒在家裏過,聽你爸說上個月是你生日,跟爺爺過來,爺爺給你補個生日禮物。”

蘇朝朝應了聲,小步跑過去攙着紀老爺子,一老一幼慢騰騰地上了樓梯。

作者有話要說: 嗷嗷嗷求評論求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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