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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伯望這個人,其實特別能裝。別看他一天到頭都板着張臉,仿佛面部肌肉壞死,很少有人能看到他露出個笑臉,連皺眉都少見。他那五官随他爸,又硬氣又氣派,外人跟他說上幾句話,一看他這副做派,就自然而然把他往冷面冷心寡言少語狂拽酷炫的霸道總裁這個框上套。

其實他真不是這樣的人,他是正兒八經的軍三代,打小就在軍區裏混,後來年紀再大一點直接被他爸踢進了部隊訓練,裏面都是些軍痞子老油條,天天跟這夥人混一塊,就沒人不學壞的。

那些人不知道紀伯望身份,只以為就是個被扔進來讓他們逗趣的小雞崽,白天訓練就不太正經,教完好的就開始教他打人的時候怎麽下黑手;晚上胡吹海吹,什麽葷話都敢往外說。紀伯望耳濡目染,本來就不是一課多正的苗子,這下徹底被熏陶的枝葉亂叉。他家最上面的那紀老爺子注重儀容,看不慣大孫子流裏流氣的嘴臉,訓起來就拿着拐杖追在後面打。

老爺子那根拐杖也不知道是用什麽木頭做的,通體漆黑,寬約二指,揚空揮下時嘯聲戾耳,抽下去一棍一道痕,能腫好幾天。紀伯望躲又不能躲,更不能還手,還不能繃緊了肌肉硬抗——真要是讓老爺子抽他結果把拐杖抽斷了,還不知道外面的人怎麽編排他呢。幾次下來他吃足了教訓,苦練面癱之法,久而久之就成了張不起波瀾、喜怒無形的臉。

這一招很有效果,他站着的時候,背直如松,行動之時一板一眼,很有些說一不二的鐵血男兒氣概。外人看見他,不樂意相信其實他不僅滿肚子壞水,還有隐藏的話唠屬性。當他稍微動了動壞心眼,沒防備的人就被他繞了進去,這招百試不爽,用到了徐子悌身上,不就把他怼翻過去,怎麽都緩不過來嗎?

徐子悌前腳進宿舍樓,後腳大門落鎖,關門的大爺看見他恍恍惚惚地往樓上蕩,說:“哎,小夥子,怎麽又是你最後一個回宿舍啊,你是哪個班的,我得找你班主任說說,你這談戀愛也太明目張膽了點。”

徐子悌目睹這張絮絮叨叨的老臉,瞬間回神,蹬蹬蹬往樓上跑:“什麽談戀愛,我沒有談戀愛,我不知道,大爺你晚安,我先上去了啊。”

他宿舍的人都對他晚歸的情況習以為常,一見他推門進來,餘尚傑哭喪着臉把筆一扔:“卧槽,又他媽要熄燈了,老子作業還差一半沒動呢。”

徐子悌:“……”

任茴很奇怪:“今天作業也不多,你怎麽到現在還沒寫完?”

餘尚傑的聲音從黑暗裏幽幽地飄出來:“你不能拿你心目中的标準來評判作業的多少,這是不人道的。”餘尚優日常怼他哥:“人任茴的标準怎麽了?不就是單單一門數學就能比你高五十多嗎?要是全世界真用你那标準評判的話,那社會得憑空倒退多少年?”

餘尚傑怒道:“不拿我的,用徐子悌的也行!哎,徐子悌你這次數學多少?”

“額……”徐子悌道,“我最近一直在補數學,你确定要問我嗎?”

餘尚傑卧槽一聲,識趣地閉上了嘴,抽噎着爬上床。

任茴道:“徐子悌,你在哪兒請的家教啊?”

徐子悌摸黑脫衣服換鞋:“怎麽了,你也想請啊?你數學那麽好,還要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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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茴道:“哦,不是。我今天發試卷的時候看到了你的卷子,上面那第十八題全班只有你做出來了,我看了看那解法,比老師教的簡單,是你自己想出來的,還是家教教你的?”

徐子悌心想學霸就是學霸啊,看問題關注點都跟別人不一樣,他說:“其實不是家教教啊,你還記得剛開學的時候我腳燙了,有人把我送到了宿舍?就是他在教我數學。後來我請他吃了頓飯,我們一來二去就熟了,他學校就在咱們邊上,一貨真價實的學霸。”

餘尚傑搶答:“這他媽怎麽可能記不得,他可沒少來咱們學校門口資助你,天天充當志願者關愛山區貧困兒童,嘿我為什麽就沒這麽好的運氣呢,怎麽沒個人來關愛關愛我呢。”

徐子悌說:“貧困兒童餘尚傑同志,那麽多包牛肉粒芒果幹最後都進誰肚子裏了?”

餘尚傑死皮賴臉:“我深受黨恩,這不在這兒常銘五內呢嗎?”

徐子悌大笑一聲:“黨不需要你這麽惦記着,報恩還是要落到實處,光講那些虛的有屁用,你就把宿舍地掃了吧,明兒可排到你了,任茴都替你好幾次了。”

餘尚傑翻了個大大的白眼:“知道了,黨和廣大窮苦黎民群衆的聯絡員徐子悌宿舍長。”

徐子悌趿拉着拖鞋,摸黑鑽進了浴室。夜裏熄燈以後就沒了熱水,他天天晚上都這個點回來,就只能洗冷水澡。好在現在是五月開頭,氣溫回升,徐子悌麻溜洗個澡,抖抖霍霍地從浴室裏出來,借着從門上方的兩塊玻璃那兒漏進來的走廊上的光一瞧,昏暗的宿舍裏還有個人坐在那兒,一動不動,也不知道坐了多久。

徐子悌吓了一跳,仔細一看才認出來是誰,他壓低聲音問:“任茴,你怎麽了?”

任茴沒回答,只悄無聲息地爬上了床。

=====

徐子悌當天夜裏就失眠了。他翻來覆去,紀伯望的話一直在他腦子裏蕩,想裝失聰聽不到都不行。他跟紀伯望混得久了,對方在他面前從來沒有用心掩飾過自己是個什麽貨色。就沖他倆出來第一次看電影的時候他給他抓娃娃,抓到後來電影都開場了他都不樂意進去,說什麽都要把角落裏那只舉手投降翻白眼的可達鴨抓住。徐子悌先是柔聲細語的勸,後來直接上手,生拉硬拽揪着他進了放映廳。

打那以後徐子悌就知道,其實紀伯望跟他一個水平,都是個二愣子。可惜二愣子裏也分等級,有的是聰明的二愣子,比如說紀伯望;還有自作聰明其實特別傻的,比如說徐子悌。

徐子悌晚上沒睡好,全靠白天上課補眠,結果被老師當堂揪起來,讓他站到教室後面醒醒眠。他熬了一整天,吃飯都沒胃口,混混沌沌,一直到晚上去找紀伯望才猛然清醒過來,慢吞吞挪到了鐵門前。

對方看見他格外平靜,好像昨天晚上那一番真情獨白、內心剖析都是他的錯覺。既然紀伯望不把話挑明,那徐子悌也樂得裝傻。兩人之間暧昧的關系一直維持到徐子悌期末考完放暑假才算挑明。

那天徐子悌格外興奮,他一天考三門,連着考三天,差點考吐出來。最後一門考試結束時間是下午五點半,他考完就拖着小行李箱,興高采烈地要回家,結果還沒出宿舍門,就給人堵了個結結實實。

他擡頭一看,紀伯望正看着他,面無表情。

徐子悌很詫異:“哎,你沒我宿舍門卡,你怎麽進來的?”

任茴從邊上探出個頭,解釋道:“我剛才在樓下看到他了,就把他帶上來了。”

紀伯望拎了一下他那小行李箱,估摸了一下重量,發現不重,四處一看,這人把鞋子衣服原樣不動地全都留在了宿舍。紀伯望很好奇:“你這箱子裏裝了什麽?”

徐子悌解釋:“就幾件衣服。我帶到學校的東西本來就不多,其他的都在家裏,沒必要帶這麽多東西回去。”

紀伯望蹲下身:“那你也不能把東西就這麽丢在宿舍,帶不回去的你就放自己櫃子裏,我看你這宿舍樓今年暑假八成還是要再修整一下,裝修隊把你那衣服鞋子踩來踩去,一個暑假過來你別想穿了。你這行李箱裏都裝了什麽啊,怎麽這麽輕?”他把拉鏈拉開,箱子吧嗒一聲,從裏面掉出來一只小小的玩偶鴨子頭。

紀伯望:“……”

徐子悌:“……”

暗搓搓圍觀的任茴:“……”

紀伯望平靜地誇獎道:“你做的很對,把最重要的東西都打包帶回家了。”

徐子悌強裝鎮靜:“這東西又不占地方,我随手就塞進去了……”然後他一對上紀伯望的眼睛,就把後面的話全咽了下去了。

任茴察覺到這兩人之間莫名的氛圍,扭身鑽進了衛生間。寬大而雜亂的宿舍中央只有一蹲一站兩個人,六點多的夏日夕陽餘威尚在,斜光披散在宿舍白瓷磚地板上,光線式微但溫度不減。徐子悌剛回宿舍蛻去了校服那層皮,換上了自己的衣服。

他的衣服款式很簡單,純棉灰短袖質地很好,貼在他身上時,有一種柔軟的質感。頭發汗濕貼在臉頰上,跟沾了汗水愈發白亮的皮膚成了鮮明的對比,面頰紅潤,氣息不穩,兩眼定定地看着自己,睫毛留下了片狹長的暗影。他整個人都籠罩在一種奇特的春意之中,仿佛是少年初識情滋味的姿态,帶着種天真跟情丨欲交錯時難言的美感,仿佛初熟的青蘋果,只有飽受陽光滋潤地一邊才能泛出點紅暈,湊近了輕輕一嗅,就能聞到那新鮮的、難掩的、還帶着青澀的、甜蜜的味道。

紀伯望看了會兒,忽然站起來,緊緊把人摟到了自己懷裏。

他與徐子悌不同,一身血肉仿佛鋼鐵鑄就,動情時懷裏溫度高得吓人,蒸騰出的全是他自己的味道,初聞很好,久了就讓人覺得口幹舌燥。徐子悌被這溫度烤得手軟腳軟,陷在他懷裏仔細嗅他的氣味。紀伯望低下頭,溫柔地蹭小孩的嘴唇,摩擦間帶來的麻癢與呼吸交融時産生的眩暈感讓徐子悌一時晃了神。等聽到衛生間突然的沖水聲他才吓了一跳,紀伯望的舌頭從他口腔裏退出來尚不知足,又在唇上吻了一下,啾地一聲。紀伯望臉上難得帶了點笑意:“晚上再找你。”

作者有話要說: 嗷嗷嗷求評論求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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