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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伯望給他老娘當專職司機的時候極度不稱職,開車時頻繁走神,對他老娘的言語充耳不聞,單手搭在方向盤上,時不時指尖輕快地點,看得出心情不錯。
他老娘說着說着得不到回應,不悅道:“哎哎哎,我跟你說話呢。”
紀伯望嗯嗯嗯點頭:“你說你說。”
“合着你就只管讓我說,那些話壓根都不進耳的啊。”他老娘抱怨完,又走懷柔路線輕輕地勸:“伯望啊,我知道你們現在不樂意早結婚,嫌家裏有人管着,不方便你出來玩。媽這不沒逼你相親嗎,就是讓你送媽媽一下。那個阿姨是媽媽的高中同學,早年是在那劇院裏呆過,也算有點名氣。後來跟她老公去了國外,這不老公死了,前幾天才回來,說別的不想,就想再去劇院裏看看。她女兒也回來了,籌劃着在這兒開個律師事物所,人漂亮,又有能力。到時候你跟我進去,你覺得喜歡人家小姑娘,就跟她好好聊;不喜歡的話,那就見着一次,媽媽不勉強你。再說了,你看看你,出去三四年,回家好幾天,沒跟我一起吃頓飯,傳出去像話嗎?”
聽聽紀伯望他老娘這一番話,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充分運用了換位思考的思維方式,以退為進,逼得紀伯望連連點頭,踩了油門直沖劇院。她爸曾經是搞外交的,雖說女兒沒有跟他一樣走上老路,站在世界舞臺之前、繼續在外交方面為國家放光發熱,但是這套衣缽不曾失傳,幾十年後成功運用到了老爺子外孫身上,效果完美。
得了兒子的承諾,紀夫人滿意地靠着。此時已到了午後,太陽西斜,剛巧從車窗外斜照進來。好在此時已是十月中旬,太陽的光線不再灼人,車又在一個紅燈下停着,紀夫人左右看了看,注意到自己兒子用手指在方向盤上敲。她擡眼一看,道:“哎,又是這塊表,我之前就看你戴着,這表什麽時候買的?”
紀伯望:“六年前。”
“在哪兒買的?”
紀伯望幹脆利落地說:“不知道。”
“……”紀夫人又問,“多少錢?”
紀伯望還是說:“不知道。”
“哦……”紀夫人應了一聲,她被這兩個一看上去就覺得很應付的答案糊了一臉,卻不惱,借着光瞄兒子。他一手搭在方向盤上,手指敲出了段雖然五音不全但是不失歡脫的調子,手腕上的表盤反射了陽光,直刺眼睛。紀夫人心想,這表既不知道在哪兒買的,也不知道多少錢,那不就是送的嗎?他兒子會把誰送的一塊表收六年?
她旁敲側擊:“都六年了,我看你這表帶沒什麽磨損的痕跡,你換過了啊。”
紀伯望說:“一次都沒換過,就怕它壞,天天拿東西擦。這表不是什麽特別好的東西,中途壞了好幾次,都給修回來了,花的錢都能再買個它。”
紀夫人看着兒子木着臉說出這番話,被這突如其來的狗糧喂了滿嘴,她捧着心口:“你跟媽說,你是不是談對象了?”
紀伯望語氣平穩,措辭含蓄,表達內容很甜蜜:“對,談了三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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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夫人驚喜道:“那我怎麽一點都不知道呢?”
紀伯望平靜地轉方向盤:“我想等定下來了再告訴你。”
紀夫人:“都三年多了還沒定下來?要不是我今天自己發現了,你是不是還是不準備跟我說?”紀伯望解釋道:“他年紀小,定不下心,愛玩。”紀夫人表示理解:“我知道,等你覺得差不多了,把人家帶回來給媽瞧瞧。你們這一輩都這樣,沒見前兩天你堂姑家一小姑娘,叫劉伊秀的,不就被給人弄懷孕了嗎?這小年輕也太胡鬧了。”
紀伯望:“……”
紀夫人不願在人背後大嚼舌根,又把問題轉到兒子的對象身上去,道:“那姑娘是本地人嗎?哎,我之前見過嗎?”
紀伯望一想到那懷孕的劉伊秀就沒了心情,心裏恨徐子悌愛在外面浪,恨不得抓起來揍一頓,他不敢再想下去,怕自己又忍不住沖回去折騰他,随便應付道:“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紀夫人很不滿這個答案,想說些什麽,回想到從中午到現在好幾個小時,兒子一個短信或者電話都沒收到,猜可能是吵架了,側首觑見他臉色微沉,紀夫人閉上嘴,不再多問。
紀伯望打了個轉,緩慢将車開進了地下停車場入口。
這邊徐子悌終于回到了家。這是他自己的房子,當年徐老娘體虛好靜,他爸就把家安在了郊外,真是那種走上五公裏都見不上鄰居的大別墅。後來徐子悌上大學,死活不樂意住宿舍,家又太遠,他哥才給他安置了這處房産。
房間裏幹幹淨淨,全靠鐘點工才能勉強維持它其實是由重金聘來的室內裝修設計師出品的精裝房的尊嚴。徐子悌身下疼痛,不願多走動,坐在那兒都嫌屁股疼,掙紮着讓自己翻個身,側躺着撞死。門窗緊閉,陽臺與客廳相連,多肉植物與綠蘿在陽光下張牙舞爪,一片欣欣向榮,水晶茶幾上放了本書,沒擺正,能注意到裏面夾了個書簽,徐子悌對書不愛護,臨走前就把它倒扣到一旁的秋千椅上,那書簽可能是鐘點工留下的,或者是從他書房裏拿的。他其實不怎麽愛看書,他知道紀伯望愛看,還定時定點給自己安排閱讀量,高三以後還兼職當徐子悌的家教,手把手讓他養成了這個習慣。
後來徐大哥給弟弟搬家,看見那一箱書非常驚喜,還特地檢查了一下,上面或多或少有些翻閱的痕跡,有的還做了點評,盡管只有寥寥幾筆,也讓徐大哥無比滿意,總是跑過來檢查弟弟的書櫃,他親自設了大門密碼,甚至有時夜裏突擊檢查看弟弟在不在家,這讓徐子悌煩不勝煩,直到後來才慢慢消停。
再次又不得不提一下這棟房子的裝修。徐大哥對弟弟日後的居住環境非常重視,事事親力親為——這兒的親力親為指的就是徐大哥抽空看了一下設計圖,然後從中選一個合眼緣的出來。設計風格中為了迎合獨居男孩子的喜好,很多細節設計的較為冷硬。徐老娘特意來巡視一圈,大為不滿,走後留下了一堆諸如毛絨玩具以及娘兮兮的月亮燈泡之類的東西,其中還有一塊五彩斑斓到喪心病狂的長毛小毯,被徐子悌珍而重之地擺在了客廳正中央。徐大哥駕臨後覺得慘不忍睹極辣眼睛,再三再四勸阻之後反而适得其反,徐子悌又往客廳上那擺成L型的極簡白沙發上罩了層紅底小碎花針織坐墊,徐大哥目不忍視,從此之後鮮少再涉足此處,徐子悌心中感恩戴德,恭恭敬敬地把那塊小毯送去洗了個澡,收到了儲藏櫃裏。
徐子悌起身,把那塊小毯和沙發坐墊歸位,又蹬蹬蹬跑去扒拉點零食,電視機打開漫無目的地切換臺,一直到日頭西沉,天際尚有餘光,電視看來看去看無可看,他頹然往小毯上一躺,在心裏輕聲承認,他想紀伯望了。
=====
徐子悌在高中的時候,也天天想。自從紀伯望第一次送外援以後,再一再二便有再三再四,日子一久,在紀伯望的刻意誘導之下,兩人間的情誼開始超出朋友的界限,邁上一個不知終點不見歸途的方向,為以後的感情糾葛打下了深厚的基礎,那時候的徐子悌,對此還喜聞樂見。
紀伯望比徐子悌高了兩個年級,他那學校跟徐子悌的學校不一樣,大多數學生都能在高二高三把自己未來的走向定下,對很多人來說,高考不是一定要走的那條路,故而到了高三也不戒嚴,晚自習結束時間比起其他學校來說要早很多。紀伯望又不住校,下了晚自習後慢慢晃蕩到徐子悌學校的一個側門,隔着鐵栅欄等不到半小時,就能聽到一群學生抹黑走路、罵罵咧咧回宿舍回宿舍的動靜,紀伯望心情頓時就雀躍了,擡眼一看,果然見到了奔過來的徐子悌。
這側門真是一個側門,靠近學校食堂,是學生從教學樓回宿舍的必經之路。當年學校修建的時候,為了方便運貨車往來進出,別撞到一下課就迷迷瞪瞪要睡覺的學生,特意在此修建了一個小鐵門,常年挂了一把碩大的黃銅鎖,鑰匙擺在食堂裏,只有在有貨車進出的時候才會打開。鐵門上的欄杆距離接近一掌,人鑽不出去,但如果是裏外兩個人隔着它面對面聊天,倒什麽也不影響。
徐子悌手臂挂了個書包,拉鏈還沒拉好,裏面書被他禍禍得不成樣子,試卷與作業本雜亂無章,紀伯望看不過去,把書包拿過來自己理理,伸手一摸,碰到坨揉成團的試卷,他想張開看看,被徐子悌一把搶過來揣口袋:“不能看啊,國家機密,看了要殺頭的。”
紀伯望說,“又是數學?”
徐子悌哭喪着臉,悲憤交加:“不是啊哥,數學剛上來,化學又下去了,你化學怎麽樣啊,這周給我補補?”
紀伯望點頭說行,又問:“你馬上快高二了,想好分文分理了嗎?”
“文吧,我數理化實在不行,背了公式我都不會用,這學校是理科好,文科也有快班,可稍微差點。”徐子悌神色恹恹,“你還有二十天就高考了,準備得怎麽樣了?”
紀伯望:“差不多了……”他低頭扒拉書包,嗅到點淡淡的香水味,“這是什麽?”
側門處無燈,唯有一絲月明,徐子悌定睛一看,那是個綁了條粉紅色絲帶的小玩意,原包裝應該是很精美的,不知道被誰塞進了他書包裏,他壓根沒注意,等被紀伯望拿出來的時候,這小盒子都快癟成紙片了。
紀伯望見他神色中也帶了驚訝,不似作僞,邊問邊拆:“誰送給你的?”
徐子悌不明情況:“不知道誰塞我書包裏的。我要知道有人送我東西,我肯定早拆了,還能留到現在?”
盒子裏面的小東西不沉,是個打火機,金屬外殼,觸感冰涼,摸上去凹凸不平,紀伯望借着月光一看,外殼上刻出一大一小兩顆心,還有徐子悌的名字。紀伯望指尖在火輪上一抹:“我不知道你還抽煙。”
徐子悌搖頭:“我不抽。”
夜晚的校園被無聲地分割成兩片區域,一塊是燈火璀璨的宿舍樓,一塊是空擋無人、徒有月明的教學樓,紀伯望與徐子悌被夾在了中間,兩人隔了層鐵栅欄,手心裏的一點點火苗在風中搖擺不定,微光顫抖,照得徐子悌面白如玉,眉目仿佛工筆勾勒,鮮豔如畫。
紀伯望看了會兒,黑黝黝得眼底有兩點光亮,仔細一看,是小小的徐子悌。他啪地一聲關上打火機,遞給他:“你不抽煙,就還給人家小姑娘。”他說這話時聲音略沉,掌心攤開,裏面躺這枚八角磨圓的小長方體,銀色外殼在月輝下折射出一種冰冷的光。
徐子悌笑:“你這方面怎麽這麽不開竅。”他根據自己在小學初中那幾年發展出的幾朵短暫的爛桃花,教導道,“女孩子送的東西怎麽原樣還回去,不管怎麽說都應該回一份新的才對。”他伸手去拿打火機,猛然被紀伯望一把拽住了手,緊緊握在掌心。徐子悌慌亂地擡頭,月黑風高,紀伯望那雙眼睛又深又靜,看得他心驚肉跳,第一反應就是趕緊把手往回抽。
紀伯望不讓他收回:“你說我在哪方面不開竅?”
徐子悌:“……”
紀伯望開始給他分析,頭頭是道,條條占理,先從物質開口:“你看,咱倆認識一年了吧,這一年裏我對你怎麽樣?咱俗一點,先從物質上的開口,你生日節假日禮物我一個沒斷過,考試考好了送禮祝賀,沒考好我也送,就為逗你開心,還附帶周六周日全天補課,以及那些亂七八糟的紀念日——哎徐子悌你不覺得奇怪嗎?你跟哪個朋友認識一個月三個月一百天會送你禮物的?行,那這就當我有錢燒得慌,看你特別順眼,就想往你身上花。”
徐子悌啞口無言:“……”
他換了個角度,開始往精神方面升華:“那咱們不提那些俗的,說說別的。你看從咱倆認識以來,我天天晚上晚自習結束在這兒等你,一等就是半小時,只為跟你說幾句話,你說這是哪個普通朋友能做到的?寒假你哥想把你往補習班塞,結果你路上繞去了商場,半天把錢禍禍光了,是不是我給你義務勞動了一寒假?哦這個就算了,其實天天見你往我這兒跑我心裏挺樂意的……”
徐子悌氣息不穩地打斷他:“我拿那錢給你買了塊表啊……”
紀伯望糊了一把這敗家孩子的頭:“下次還是別了,你那塊表到我手裏才幾天就開始跳秒,我都不樂意戴。”
徐子悌瞄了一眼他的手腕,那塊表盤暗搓搓地刷着存在感:“……”
紀伯望正色道:“別把話題帶歪,咱們繼續說我在精神方面對你的付出……”
徐子悌簡直要瘋:“夠了哥,咱夠了,哥高考完想要什麽一句話,這打火機我明天就還給人家,不知道是誰送的我就往垃圾堆裏扔,你能別在這方面精神污染我嗎?”
紀伯望不滿道:“這怎麽能是精神污染呢?徐子悌你敢說這一年裏,你真一點不對都沒覺察出來?你真不知道我對你什麽意思?那你最近見着我都不往我身邊湊、摸你一把就紅臉又是什麽意思?你別以為天黑我看不出來啊,你看你看,你現在耳朵還紅着呢。”
徐子悌磕磕巴巴,驚吓過度母語忘了七八:“我、我我……”
紀伯望見小孩臉上表情五花八門,變了又變,仿佛下一秒就要跳腳,心說不能逼得太過,便放開了他的手,憐憫道:“你回去自個兒琢磨琢磨去吧,在這方面不開竅的徐子悌同學。”
徐子悌在飒爽的午夜涼風中瑟瑟發抖,拖着虛軟的步子,深一步淺一步地挪了回去。他背後,超常發揮的紀伯望同學在深夜涼風中悄無聲息地抹了一把冷汗,慶幸道:“……還好先一步把他怼翻了。”
作者有話要說: 嗷嗷嗷求評論求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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