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上一次他們這麽平靜的對話,還是在徐子悌學農的時候。那時候他倆之間的關系有一段時間的發展緩慢,紀伯望沒法再每晚守在徐子悌那學校的鐵門外等他放學,盡管有手機這一傳聲筒,也沒法彌補兩人沒法見面的缺憾。這樣的日子大約持續了一個月,終于迎來了一個突破。

徐子悌要去學農了。

這又是他們學校校長折騰出來的幺蛾子,就是把高二的學生統一打包押運上車,颠簸三個小時後運送到農村,全體借住在一個極大的初中校園宿舍裏,美其名曰幫老鄉割三天麥子體驗生活,其實壓根沒那一回事。

他們第一天過去是周六,校園裏沒有學生逗留,門衛給他們開了門,大巴車沿着兩旁種着低矮冬青樹的水泥路,緩慢地駛入,最後停在一個外表看上去挺幹淨的五層小樓前。

車門一開,裏面學生呼啦啦全湧了出來,暈車的下來透氣,不暈車的兩眼新奇,最後老師舉着麥克風,把這一個年紀近千人安定在操場上。

操場面積很大,裝下這麽多學生綽綽有餘,但這兒的設施到底沒有城市裏面的好,沒鋪軟塑膠的地面上坑窪不平,四九城那段時間正是幹燥的時候,一千多人站上去踩踩踏踏,塵嚣乍起,老師站在前方的升旗臺上,居高臨下一眼望過去,一千多人烏壓壓的一片,統一穿着校服,鴉雀無聲地等他訓話。

這種時候說的話基本上都是大同小異,動員氣氛與強調紀律并重,最後一千多人啪啪啪鼓掌的聲音回蕩在空曠的校園深處,驚起了旁邊樹幹上稀拉拉的鳥。

學農說好了不能帶手機,但平常這些小孩陰奉陽違管了,個個兜裏都揣了一個。在陌生的學校兵荒馬亂地蹉跎了半天,其實什麽也沒幹,就充當免費勞力還清理宿舍了,等他們排着隊去洗完澡,已經是金烏西墜,天際塞滿了紅黑色的破棉絮子,這麽一幫大小夥洗完澡,冷風澆頭,居然有點冷。

徐子悌跟大多數學生一樣,又冷還餓,這邊的東西聞上去實在是氣味不佳,勉強吃了幾口實在是無法下咽,他們都悄悄帶了零嘴,就等着回宿舍填飽肚子。等到深夜,宿舍樓下熄燈落鎖,巡邏的老師帶來的手電筒光與嘈雜的腳步聲逐漸遠去時,他們躺在床上,一時間無人說話,窗外的蛐蛐便不耐寂寞地叫喚起來。

餘尚傑聽到動靜很興奮,他下了床,扒着窗戶的鐵欄杆,憑借一點走廊上低瓦力的燈往草叢裏瞄:“這邊還有蛐蛐哎。”

徐子悌翻了個身,趴在床上,對餘尚傑的興奮很不能理解:“蛐蛐怎麽了,你沒見過啊。”

餘尚傑說:“對不住啊,本少爺養尊處優,還真沒見過這玩意。”

徐子悌哈哈笑:“哎哎哎,還第一次見有人把土包子說的這麽清新脫俗。”

餘尚優爬在他哥背上,慫恿他:“哥,咱倆出去抓吧。”

餘尚傑有點躍躍欲試,他從欄杆縫隙裏往外看,看到那三個巡查老師塔塔拉拉的上了二樓。便道:“外面老師還沒查完寝呢,再等等。”

任茴聞言,急忙阻攔:“你倆別鬧了,外面燈那麽暗,怎麽能看得見,這邊又比較偏,萬一沒看清,不小心踩着蛇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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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氏兄弟只好息了念頭,靜靜扒在窗口,眼巴巴地往外看。可惜他們剛才說話動靜太大,驚擾了裏面那些夜鳴的小生物,等了許久,都不見它們再叫喚一聲。

徐子悌躲在被窩裏跟紀伯望聊天,對方在問他位置,他說不上來這是哪兒,只好把位置分享給他。他倆聊了很久,等他終于受不了被窩裏的悶熱,手機掉下來砸了好幾次臉,終于從裏面鑽出來的時候,才注意到室內一片空寂,只能聽到淺淺的呼吸聲,那三個室友全都已經睡着了。

他有些認床,到了這邊新奇又好玩,再加上紀伯望跟他聊天,把他撩撥地不要不要的,一時之間更睡不着了。但是別的都幹不成,想看電影才發現耳機落在桌上,又懶得拿,只好有一搭沒一搭地搜小說看,然後手機上面跳出來個聊天框,是紀伯望給他分享的位置。

徐子悌漫不經心地點開來一看,那個圓圓的小紅标,與他的位置正好重疊。

【徐子悌:!!!】

【紀伯望:能出來嗎?】

【徐子悌:等着。】

徐子悌激動地差點叫出來,他從學校過來的時候坐大巴,一共用了近四個小時,而現在已經淩晨一點,距離他分享位置的時間不滿三小時,也不知道紀伯望把車開到什麽速度才趕了過來。

他不想鬧出太大動靜,盡量小心翼翼地下床,可那鐵架床不甚穩當,一動就咯吱作響,在靜寂深夜裏格外紮耳,聽得徐子悌龇牙咧嘴。等到他拖着人字拖摸黑抓着門把手時,後面有人幽幽地叫了他一聲:“徐子悌?”

徐子悌本想人不知鬼不覺得溜出去,如今猛然聞人聲,吓了一跳,差點原地蹦起。他驚悚地回頭一看,琢磨着剛才那生硬,小聲問了一句:“任茴?”

對面床上上鋪的人翻了個身,鐵床咯叽一聲。任茴撐起半邊身子,問他:“你去哪兒啊?”

徐子悌回複剛才過快的心跳,一邊盡量保持聲音的穩定:“廁所。”

對方哦了一聲,又翻了個身,重新縮回了被窩裏。徐子悌見他縮回去後一動不動,以為他睡了,正準備走,又聽他說:“老師會在三點的時候查一次房,你注意點。”

徐子悌一愣,看着任茴。其實他什麽也看不見,因為這兒的光線實在是太昏暗了。他只能看見那點模糊的輪廓,陰影如黑雲般堆砌在深夜裏還有些泛白的牆角,但分不清到底是被子還是任茴。

這邊跟他在學校的宿舍一樣,大門都要落鎖,好在廁所的窗戶非常矮,他輕而易舉地就翻了出去。

紀伯望跟他說清楚了他停的位置,徐子悌一路摸索過去,同時也在想任茴的不對勁。雖然他倆在同一個宿舍,兩人說上去關系也不錯,他自以為對任茴還是很了解的,但真說深層次的交流,他倆還真是一次都沒有。

徐子悌那是什麽樣的性格啊,沒事都要找點事出來的性子,天生就愛熱鬧,哪兒人多往哪兒鑽,運動場上他活蹦亂跳的,考場上就沒見他笑過。

而任茴仿佛是他的反面。他似乎事事以學習為先,只要看他手上捧着本非課本的書,那一定就是輔導材料或者試卷合集。除了本宿舍的人,沒見過他跟誰走得比較親近的。徐子悌心裏十分好奇,為什麽任茴那麽确定自己半夜是遛出去而不是去上廁所?

他心裏想着這一點,腦子便有點晃神,不知不覺水泥路已經到了盡頭。他擔心自己踩上些奇怪的東西,眼睛一直盯在腳下。這處的草長勢很喜人,幾乎有他小腿高,好在不甚稠密,只是稀稀拉拉的幾根,都被往來的人踩的左伏右倒。他專心致志地往前走,背後那窸窣的聲音都被他忽略了,等他被人整個托着屁丨股跟抱小孩一樣地囫囵抱起時,他還驚得叫了一下。

紀伯望把他放下來,站在他面前,看着他:“想我了沒有?”

徐子悌沒說話,直接撲上去,抱住了他的頭。

紀伯望還沒被這人如此熱情地對待過,他又喜又驚,任由他像只狗崽般對着他的嘴唇又啃又咬。兩人本就年輕,呼吸交纏,肢體摩擦間,難免會有些失控,徐子悌初涉情丨欲,難以自拔,還是紀伯望意識到時間、地點都不對,急忙停下了手。

兩人疊羅漢般地坐在車裏,徐子悌的短袖都被卷在胸口處了,身上那一層薄薄的腹肌線條優美,細密的汗珠綴于其上,在黑暗中簡直白到剔透的地步。紀伯望看得蠢蠢欲動,最終也沒繼續,只是一口咬住了這人的側頸磨牙。

他灼熱的氣息噴灑在徐子悌耳後,聽到他悶聲哼了一聲,軟在自己懷裏。

紀伯望低低地笑,整個胸膛都在震動。

徐子悌紅了耳根,抱怨他:“你他媽是不是屬狗的,亂咬人。”

紀伯望低語道:“只咬你。”

徐子悌靠在紀伯望懷裏,跟他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大多是徐子悌問,紀伯望答。他只是高二,聽老師念久了上大學後就會輕松,因此對紀伯望的生活充滿了好奇。可惜紀伯望是在軍校,平時訓練很嚴格,徐子悌心裏隐藏的那個參軍夢就這麽被攪碎了。

紀伯望則旁敲側擊,确定徐子悌這段時間的确是很聽話,沒有趁他不在的時候跟別人勾搭上,結果很是讓他滿意。

時間近三點,徐子悌不能再耽誤了,紀伯望開車送他到學校門口,兩人互相說了晚安。

月隐于雲後,光華收斂,空曠大地上疾風乍起,百草折腰。徐子悌一步三回頭的往宿舍走,紀伯望就站在車外面看着他,見他最後向自己揮了揮手,不情不願地折向拐彎處,心軟地一塌糊塗。

作者有話要說: 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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