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南疆安寧
這是韓靖第二次坐飛機。
第一次是在他還小的時候,什麽感覺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那時候他媽媽憑着自己的能力賺了第一桶金,興高采烈地帶着他和外婆一起去上海玩,而上海是什麽樣子,他也已經記不清了。
那時候他還太小,當然現在他也沒多大,一個剛剛初中畢業的孩子,現在正要舉家搬去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說是舉家有些誇張,畢竟現在整個家也不過只有他和媽媽兩個人,而且他的媽媽早就常駐那邊開拓了一番事業,現在像棵樹苗一樣要被連根拔起插去另一個地方的,只有他一個人罷了。
韓靖中考時沒發揮好,雖然最後成績還算不錯,可他一直以來都是以一中為目标,這下要上一中估計是沒戲了。就在他還在考慮着到底要報哪所學校時,他的媽媽韓秋琳早就替他做好了決定——讓韓靖搬到她現在事業重心所在的城市來。
突然之間被要求離開自己從小到大生活的地方,沒幾個人會答應得心甘情願,可韓靖的外婆在五月份的時候剛剛過世,唯一可以照顧他的人也沒有了。雖說他一個人過寄宿的生活也不是不行,可一個從小跟母親聚少離多的男孩子,多少還是對來自母親的關愛懷着貪戀。再說,他本來就不是個擅長拒絕的人,也沒有什麽非要堅持的執念,既然已經有人替他安排好了前面的道路,那他就聽話地走上去好了。
韓秋琳在那邊聯系好了學校的事宜,八月初,韓靖坐上了飛往那個陌生城市的航班。要說陌生,每一個韓靖沒有去過的地方都是陌生的,可這陌生也有個度,許多地方他雖然從未踏足,可也從電視裏、書本上、別人的談話中有所見識,久而久之便有了個模糊的印象,那就不能算是完全的陌生了。可這個地方韓靖還真沒怎麽了解過,新聞裏不太提到它,影視作品中也很難找到它的痕跡。要說它有什麽标志性的文化、美食和盛會,不查一查還真沒幾個人能說得上來。韓靖對它唯一的印象,就是沒有印象。
沒有名氣,估計也沒什麽特色,那不就跟自己一直以來生活的地方差不多嗎,韓靖想,沒有存在感的城市,好像還挺适合自己這種人的。
出發前韓靖問過韓秋琳,“那邊是什麽樣的?”
當時韓秋琳正在收拾東西,回答只有簡潔的兩個字,“很熱。”
要說熱,這裏也是一樣呀。韓靖又問:“還有呢?”
“特別潮濕,水果很多。現在那邊正在修地鐵,到處堵車堵得厲害。”
聽起來不是太美妙。韓靖繼續問:“還有呢?”
韓秋琳沒停下手裏的動作,說:“那邊的人說話口音重,你一開始可能有點聽不懂,不過習慣就好了。其他的跟我們這也沒多大區別,你去了就知道了。”
韓靖在網上看了一些關于那座城市的信息。那地方在很南的南邊,北回歸線下面一點點,有漫長的夏天和四季常綠的植被。網頁上還配了幾張照片,看起來秀麗而繁華。不過韓靖可不敢依照照片裏的樣子對那座城市抱以期待,那東西就跟淘寶店主的賣家秀一樣,是不能夠完全相信的,這應該是常識吧?
對了,那邊是少數民族自治區,依照韓靖對少數民族聚居地的固有印象,那種地方應該少不了民族矛盾和宗教沖突,會不會還有恐怖分子?好像有點可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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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機的高度在不斷下降,韓靖耳朵疼,難受地用手捂着耳朵揉了揉,卻毫無效果。他轉頭看了一眼鄰座上的韓秋琳,見她戴着副眼罩睡得正香,顯然是早就習慣了旅途與飛行。這趟航班的時間很早,起飛時還不到八點鐘,韓靖清晨五點就被抓起來洗漱出門了,上了飛機後他其實有些困,卻一直沒有睡意。
背井離鄉這事對韓靖來說實在有些過早了,直到現在他心裏仍是不太情願的,而這不情願的副産品就是緊張和不安。他把前座背後袋子裏的雜志拿出來翻了好幾遍,看完了圖片卻看不下文字,最後又把雜志塞了回去。
飛機終于漸漸貼近地面,韓靖扒在小窗上觀察着飛機的降落,着陸時的那一陣颠簸把他給吓了一跳,他給自己拍了好一會兒胸口才緩過勁來。沒有父親的孩子,大概都是有些膽小的。
飛機在跑道上持續滑行,韓靖在滑行中明顯感覺到了制動系統在起作用。他忍不住在想,開車時這叫剎車,那開飛機時這該叫剎機嗎?他自己想着想着就笑了起來,這時候韓秋琳已經摘下了眼罩,有些好笑地看着他,“在笑什麽?”
韓靖頓時有些不好意思,說:“沒有,沒什麽。”
母子二人随其他乘客一起下了飛機,可降落的地方還并不是他們的終點,飛機要在深圳停留大約半個小時,有一些乘客要在這裏離開,有一些乘客要在這裏加入,最後再一起飛往那個最終的目的地。
韓秋琳一下機就開始回短信打電話,韓靖安分地等在登機口旁,坐了一會兒後覺得有點尿急,便按着指示标找到了最近的一個衛生間。周圍都是些行色各異的旅人,韓靖一路小心地捂着自己的随身小包,路上在兩旁見着了不少詭異的大蓮蓬,天花板上還有無數密集的洞洞,韓靖看得有些犯惡心,便低着頭快步地走路。
回到原處還沒一會兒,廣播裏就響起了登機通知,韓靖穿過長長的登機廊橋,回到了自己原先的座位上。飛機如先前那樣起飛再降落,一個小時之後,他們終于飛到了距離終點并不遙遠的低空。韓靖貼着窗口朝下張望,只見下面一片綠油油的農田,一條彎曲的河流将那片廣闊的綠色分割成了兩半。大概是夏季多雨的緣故,兩岸的泥土被雨水沖刷進入河裏,讓河水看起來有些渾濁。高度持續降低,下面的田野切換成了筆直的公路,周邊分散着一些低矮的建築,高度再低一些,韓靖的眼裏就只剩下機場平坦的跑道了。
着陸時韓靖的心髒又是重重一跳——這回可不是因為被吓的。
他們到了。
航班很準時,落地時剛好十一點半,韓靖在座位上又坐了一會兒,等到其他乘客走得差不多了才跟着韓秋琳一起下機。母子二人随人流走到了提取行李的大轉盤前,因為韓靖這回是大搬家,所以帶的東西很是不少。領完行李後,韓秋琳輕車熟路地帶着韓靖朝出口走去,韓靖推着被堆得滿滿當當的小推車,緊緊跟着她的腳步。
機場比他們那的要大上不少,設計與裝修整潔大方,雖然是剛投入使用不久的新航站樓,但看起來并不帶多少高端時尚的氣質,相當符合這座城市一向沒什麽名氣的樸素身份。韓靖一路推車一路打量,終于和韓秋琳走到了出口前。
剛剛跨出玻璃門,一股正午時分的熱浪就迎面猛撲過來,直把韓靖拍得眼前一黑,腦子都懵了兩秒。一離開幹燥涼爽的室內,他的皮膚立刻漫上了潮濕的黏膩感,整個人像是被塞進蒸籠裏的饅頭,胸口堵着一股喘不上氣來的悶。
還真是熱情啊,這座城市。韓靖都快蔫了一半,只能盡量用樂觀的想法來安慰自己。
這就是未來三年裏他要生活的地方了。
韓秋琳去停車場拿車,而韓靖守着行李等在原地。他又回過頭朝航站樓看了一眼,在最上方看到了兩個金色的繁體大字,那讓他想起了之前自己在網上搜索信息時,看到的關于這座城市命名的寓意——南疆安寧。
倒是個很好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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