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獨自外出

韓靖又往前走了七八百米,在右前方看到一個看起來已經廢棄了的足球場,昨晚剛下過雨,足球場裏盡是淤積的雨水和黃泥,左邊有一個棚式的離退休教職工球館,再往前一點是大學的一個側出口,有門衛守着,出口外面有一條林蔭小馬路,馬路的對面就是附屬中學了。

學校門口有個橫碑,韓靖站在碑前把上面的大字從左到右看了一遍,校門口的伸縮門是關着的,要進去只能通過門衛室前面的小通道。韓靖朝門衛大叔看了過去,不知怎麽的有種做賊心虛的忐忑,那大叔也早就注意到了他,面無表情地跟他對視。韓靖開口道:“我是新生,想進學校裏看看。”

大叔沒說話,又垂下眼睛去看手機,這應該就是放行的意思了。

雖然還是暑假,但初三和高二高三的學生都已經開始上課,教學樓上的空調室外機正在勤奮地運轉。學校的主教學樓是兩棟平行的寬大四面樓,六層高,每層樓的陽臺上都挂着鼓舞士氣的紅色橫幅,中央的空地上種有少量綠化的灌木。因為教學樓是四面環繞的結構,擡眼望去全是密集的教室和窗戶,難免讓人生出些壓抑的感覺。

因為占地面積有限,學校的布局相當緊湊。穿過主教學樓是一片操場,操場兩邊是生化實驗樓、圖書館和食堂,再往後就是學生宿舍區了。

好小啊,這個學校。韓靖不免失望。明明是一所包含了初中部和高中部的中學,居然也就這麽一點地方,這座城市還遠遠沒有達到寸土寸金的程度吧?

沒一會兒就逛完了校園,韓靖有些郁郁地原路返回。走到那個廢棄的足球場前時,韓靖想着不如也把隔壁的大學逛逛好了,畢竟比起注定要飽受煎熬的高中來說,大學是個更容易令人産生向往的地方。

韓靖沿着足球場旁邊那條光禿禿的小道往前走去,沒一會兒走就到了一個十字路口前,過了十字路口是食堂,另一邊是超市和幾間小餐館,不少暑假留校的學生三三兩兩地結伴經過,再往前又是一個十字路口,這回韓靖的眼睛突然就亮了起來,加快步子朝前面走去。

是荷花啊,好多的荷花。

韓靖走上橫在荷花池中間的短橋,有些興奮地朝池裏張望。五月到十月都是荷花的花期,各色荷花盛開在高低不一的荷葉間,大多是淺淡的粉色,偏桃紅和偏正紅的都有,純白的少見一些,也有淡黃色的。滿池荷花清麗秀雅,亭亭玉立,碧綠的荷葉綿延百米,倒是很有幾分接天蓮葉無窮碧的意思。

韓靖忍不住掏出手機拍了幾張照片,又流連了好一會兒才繼續往前走。

校園舉目皆綠,遍地林蔭,周圍的建築看起來都是一個風格,數不清走過了多少個路口,一路上又看到了大小不一的幾個荷花池。韓靖在校園裏亂走亂轉,實在有些找不着方向了。這時候已經接近中午,雖然還是陰天,但雲層間已經透下了點陽光,濕潤的空氣逐漸升溫,蒸得人有些難受,韓靖的額頭都冒出了汗來。

他兜轉了半天,心裏也有些急了,拐了個彎後往前一望,哎,怎麽又是荷花池啊。

韓靖正要掏出手機來導航,一輛載着不少人的電瓶車從前面開了過來,看樣子是校內的短途擺渡車,韓靖立刻朝那輛車招手,在擺渡車停下後,他抓住救星一般朝那司機說道:“我、我要出去!”

司機大叔斜了他一眼,“去正門?”

韓靖并不知道正門在哪,但好歹先出去再說,于是用力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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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車吧。”司機招呼,看韓靖顯然一副搞不清楚狀況的樣子,又提醒道,“一塊錢。”

韓靖趕緊掏出錢遞給了他。

車開得快,沒一會兒就到了大學正門。出了正門右轉就是公交車站,途經這所大學的公交車非常之多,而這之中至少有一半都開往市中心。韓靖橫過馬路,在站牌前看了一會兒,打定主意順便也去市中心去轉轉好了。

韓靖随便選了一路開往市中心的公車跳上去,在後排找到位置坐了下來。公車上冷氣開得很足,畢竟在這個擁堵而濕熱的城市,不夠涼快的出行是難以忍受的。

韓靖轉頭看着車窗外的街景,聽見後排傳來兩個男生的說話聲。

“聽說農院路那邊又新開一家烤魚店,有空一起去試試看啊。”

“萬人坑旁邊那家?你千萬不要去啦,上周我剛跟朋友去過一次,那裏的東西好卵難吃的。”

“唔喲,你去了都不告訴我,跟哪個朋友啊,男的女的?”

“就是六班那個陸斐嘛,之前都跟你講過的。”

“哇,那麽高冷的都能被你約出來,看來你很有希望喔。”

“現在還不懂追不追得,要是真的成了再跟你說咯。”

“你又不早點下手,現在都畢業了才來馬後炮。她這回考去哪裏了?”

“武漢。就是看她和我考去同個地方我才敢去勾搭啊。”

原來是今年的高中畢業生,沒準還是跟自己同個學校的學長呢,韓靖想。

後排的聊天聲繼續傳來。那兩個男生操着典型的不分平翹舌的南方口音,音腔平直,個別字音會拉得很長,而且句末的那個字往往會被發成平聲,聽着還帶了點粵語腔,就像古早的電視劇裏拿着大哥大的廣東老板會用的那種腔調——當然,比那個要容易聽懂很多。

突然一個急剎車,韓靖猝不及防撲到了前座的椅背上,胸口都撞疼了。其他乘客在扶穩之後也發出了一陣噓聲。公車停了下來,司機打開前門,不知從哪裏拎出來根棍子,氣勢洶洶地走到門前張口就罵,“&#*¥@%*!”

剛才公車似乎是被一輛突然變道的電動車逼停的。此時那司機兩眼怒睜,滿面通紅,舉着棍子朝那電動車上的男青年揮舞,一口氣罵了半分鐘都不帶喘氣。那司機說的是方言,韓靖聽不懂,但從那司機兇神惡煞的樣子看來也知道他正在咒人全家。那司機越罵越激動,手上的棍子揮個不停,指不定下一秒就要敲到那男青年的腦袋上了。

再這樣下去該不會要出事吧,韓靖有些擔憂,但朝四周一看,車上乘客無一出來勸阻,各個氣定神閑地坐在原處,既沒有看熱鬧的熱情,也沒有對未知慘劇的擔心。

那司機又罵了一會兒,眼看那男青年已經騎着電動車走了,他似乎也已經罵得神清氣爽,把那根不知從哪裏拎出來的棍子又塞回了哪裏去,繼續快樂地開動了公車。

啊?這就完了?

而乘客們似乎都已經習以為常,早就摸清了司機們的脾氣,他們雖然愛罵,但也就是罵罵而已。

半個多小時後,韓靖聽見公車的報站聲,朝陽廣場到了。

朝陽廣場建在在朝陽路上,因此得名。因為緊鄰着本市最早的中心商業區,朝陽廣場在當地人嘴裏便成了指代市中心的特有名詞,而朝陽廣場本身,它的外觀正如它的名字一樣,俗俗的。

就是一個從建設到功用都沒什麽值得說道的普通廣場,它的孿生兄弟姐妹在全國各地廣泛地存在着,寬敞,平坦,種有幾棵高齡的大榕樹,白天出沒着下棋的老頭,晚上全都是跳舞的大媽,樹蔭下還擺着幾個很少遭遇城管的小攤,賣賣螞蟻藥和老鼠藥之類。不夠洋氣的外表下承載着一些半新舊的城市記憶,一個業餘的商業交易地點,一個合格的夕陽紅社交場所。

下了車後,韓靖并沒有在朝陽廣場上停留,跟随人流走了幾步後朝前一看,立刻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所謂的市中心,明明就是個大工地啊!

雖然知道這裏在修地鐵,可也不至于要把市中心的道路都給堵上吧?

前面大概是在建地鐵站入口,施工點周圍都砌起了圍牆,從外面能看到高高的黃色吊車。由于公路被封鎖,機動車已經完全無法行駛,路上只能看到徒步的行人和見縫插針的電動車。圍牆霸道地圈地,甚至連兩邊的人行道都被占用了一些。

畢竟是老市中心,兩邊的門店和百貨大樓都已經有了陳舊的痕跡。韓靖沿着人行道往前走,這時候肚子咕嚕嚕地叫了起來。都快中午1點了,是該找個地方吃點東西了。

正好路過一家KFC,韓靖想都沒想就走了進去。

當置身于一個陌生的環境裏,熟悉的味道會令人得到種微妙的安全感。

韓靖點了個套餐,吃完後便又繼續閑逛。終于走過了施工的路段,前面有個萬達廣場,廣場上有着與各地無異的商場和影院,周邊商鋪也都是些眼熟的牌子。再往前一些,韓靖看到了一座橫在馬路中間的天橋。

他們那兒的市中心,當年也有一座天橋,他曾經拉着嬷嬷的手一起走過很多次。不過幾年前也是因為要修地鐵,那座環形的天橋被拆除了。

修地鐵可真是件煩人的事。韓靖一邊這麽想着,一邊邁上了天橋的樓梯。天橋外露的支架是銀白色的,頂棚和圍欄都是透明玻璃,整座橋給人種通透而輕盈的感覺。韓靖還沒走到梯頂,迎面便見到了兩個正在拉扯的中年人。

那位個子嬌小的女士使勁用背包往男士身上砸,“我叫你滾!聽見沒有!”

男士一邊抵擋背包攻擊,一邊想要去拉她,嘴裏在求饒:“老婆,我錯了,你先跟我回家,我們回家再說好不好……”

“回家,回你媽X的家!”女士絲毫未有手軟,臉色愈發淩厲,“不要以為我不懂你跟那個賤人搞什麽鬼,你現在還有臉喊我回家!”

“老婆,不是那樣的,你聽我跟你解釋啊……”

接着“啪”的響亮一聲,韓靖看到那男士臉上浮現出通紅的五指印,心裏也被吓了一跳。

是個民風彪悍的地方,韓靖得出結論。

萬達往前就是國貿中心,無非仍是些商場和餐飲店,而這裏也已經是市中心商圈的邊緣,再往前是個丁字路口……不,韓靖仔細看清了,那是個十字路口,只不過對面那條街道十分窄小,看起來也有些破舊,因而乍一望過去時不小心忽略了它。

好像也沒什麽好逛的了,今天就先到這吧。韓靖走到馬路對面,坐上了回家的公車。

韓靖一路都在看着窗外,看那個頂着銀色大球的科技館,看路邊濃郁的綠蔭,看密集的電動車們流水般湧入道路的每一處縫隙,直到天上又下起雨來,雨滴模糊了車窗的玻璃,他才有些疲倦地眯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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