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開學
八月二十五日,終于到了附中的新生們開學報名的日子。這天韓秋琳親自帶着韓靖來報名,順便還載來了被子和盆桶之類內宿需要的生活用品。
報名注冊後,韓靖知道了自己被分在高一(2)班,宿舍也很幸運地被分到了四人間。宿舍裏還算寬敞,不過因為在二樓,采光并不很好,白天還需要開燈。宿舍裏有四張标準的上床下桌,連着衣櫃,有一個獨立衛生間,讓韓靖喜出望外的是,還有空調。
這時候已經有一位舍友入住了,那男生選了張靠門口的床,身邊沒有家長陪同,正背對着韓靖擦桌子。那男生個子不高,皮膚黝黑,看背影有些單薄的樣子。
發現有人進來後,那男生立刻轉過頭來,朝韓靖他們露出了個相當熱情的笑容,“哇,有人來啦!”
韓靖有些拘謹地朝他笑了笑,“你好。”
那男生嗓門挺大,“你好啊!”又朝韓秋琳也打招呼,“阿姨好!”
韓秋琳微笑着沖他點了點頭,道:“你自己一個人來的呀?”
“嗯!我家在武鳴,現在家裏農忙,我就一個人來報到了。”
武鳴是本市下轄的一個縣,看來這是位從縣裏出來讀書的小同學。
宿舍裏還剩下三張空床,韓靖想着還是離衛生間遠一點比較好,于是選了靠近門口的另一個床位,在那男生的對面安置下來。
眼看那男生擦完了桌子,又要爬到上鋪去擦床板,韓靖主動說道:“你也是2班的吧。我叫韓靖,你呢?”
那男生一邊麻利地幹活,一邊轉過頭朝韓靖憨實地笑道:“我叫覃贊。”又問,“你們帶抹布了沒有?我這張抹布夠大,要不要我西(撕)一半給你們?”
韓秋琳連忙謝絕:“不用不用,我們有帶的。”
韓靖去水池裏濕了抹布開始擦桌子,韓秋琳看了一圈宿舍的構造和基本設施,接着和韓靖一起收拾他的床位,一邊還跟覃贊攀談起來。覃贊同學的普通話說得不好,口音非常重,韓靖很多都沒聽明白,韓秋琳卻可以跟他毫無障礙地交流,沒一會兒就差不多把他的家底都給套問清楚了。
韓靖開始往衣櫃裏放衣服時,韓秋琳的手機響了,趁着她到陽臺上去接電話,覃贊突然小聲對韓靖說道:“你媽媽長得好biào(漂)亮啊。”
“什麽?”韓靖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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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媽媽長得biào(漂)亮。”覃贊說道,“你也好幹(看)。”
“啊?”韓靖頓時瞪大了眼睛,“我怎麽好幹了?”
覃贊同學認真地誇道:“又白又西(斯)文,不像我這種一幹(看)就是下dián(田)幹活的。”
韓靖還是沒弄明白他的意思,只聽清他說了什麽“幹活”,便道:“我、我平時幹活幹得少,不過以後宿舍裏的活我都會好好幹的。”他剛才說的“好幹”,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
覃贊同學歪着腦袋看了他一會兒,最後點頭,“哦!”
花了半個多小時把床位收拾好,母子二人打算先回家去了。今晚七點要第一次上晚自習,還剩下大半天的時間,韓靖并不想在這個陌生的環境裏度過。臨走時韓秋琳客氣地問了覃贊要不要和他們一起去吃午飯,覃贊同學笑呵呵地婉拒了。
韓秋琳對宿舍的條件還挺滿意,回去的路上,她對韓靖說道:“住的地方還不錯吧?當初我也是看這個學校硬件好才讓你進來的,現在教室和宿舍裏都有空調,夏天就可以過得舒服點了。”
韓靖對住宿條件沒什麽不滿的,不過還是說道:“宿舍再好也沒有家裏好。”
“那是肯定的。”韓秋琳笑道,“不過跟同學朋友住在一起不是更好玩嗎。別的小孩都巴不得離開父母去住校,你反倒整天就想待在家。”
那是因為別的小孩從小就跟父母住在一起,被管得太多了啊,可他又不是那樣的。不過韓靖只是說道:“我以前沒住過校,怕跟舍友處不好。”
“這有什麽難的,交朋友就是要舍得花錢,比如你剛才那個舍友,他家裏條件不好,你平時就大方點,主動請他吃飯,零食也多分給人家。另外嘴還要甜,誰都喜歡聽好話,聊天的時候你要多誇誇別人的長處。只要做到這兩點,跟同學不會處不好的。”
韓靖問:“這樣就可以交到朋友了嗎?”
“這樣至少大家都不會不喜歡你。”
下午韓靖早早地吃過了晚飯來學校,不過傍晚正是交通高峰期,附中前面的那條林蔭小馬路又被接送孩子的私家車堵得水洩不通,韓秋琳的車開不上去,眼看時間緊迫,韓靖還沒到學校就下了車,拎着他那袋水果零食一路小跑過去。
趕到宿舍裏時,覃贊已經不在了,韓靖見到了他的另外兩個舍友。左邊那個一看到他就熱情地打了個招呼:“嗨!”而右邊那個瘦高個子的男生正背對着他,這時候聽見聲音也朝他回過了頭來。
哇,韓靖心裏一陣驚嘆。好漂亮的一張臉。
驚豔過後,韓靖走到自己的床位前,把手裏的大袋子放到桌上,有些腼腆地朝那兩個男生打招呼:“你們好,我叫韓靖。”
那個熱情的男生繼續熱情道:“你好啊,我叫何宇城,他叫班彥。對了,1號床的那個叫覃燦,他已經先上教室去了。”
咦?韓靖想起了今天早上覃贊同學的自我介紹,說:“1號床的不是叫覃贊嗎?”
何宇城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來,“他叫覃燦,燦爛的燦,你肯定是被他的‘不懂話’誤導啦。”
韓靖還是摸不着頭腦,這時候班彥開了口:“上教室吧,要遲到了。”那張漂亮的臉上沒什麽表情,聲音聽着也有些冷淡。
“噢,好。”韓靖想着是不是要帶點什麽東西去教室,但現在課本還沒發,于是只帶了筆記本和一支筆。
年級越高,所在的樓層越低,而韓靖他們正讀高一,教室很不幸被分在了頂層。
快到六樓時,後面一個男生也正急匆匆地往上趕,在經過班彥身邊時不小心撞到了他。那也是個高個子的男生,身材比班彥要更結實,一下子把他撞得差點沒站穩。
那男生立刻停下來跟他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沒事吧?”
班彥看了他一眼,臉上仍是沒什麽表情,只嗯了一聲。
那男生大概是被班彥冷淡的态度弄得有些不爽,沒再說什麽,又急匆匆地往教室跑去了。
他從韓靖身邊經過的時候,因為速度很快,在二人之間帶起了一陣微小的風。這種擦肩而過的感覺,還有那個男生的背影,怎麽好像有那麽一點點熟悉?
韓靖想不起來,便也沒有在意。
而這位走路帶風的男生,剛剛走進教室裏,一眼就在人群中發現了自己的老同學,激動地上去打招呼:“喲!鱿魚!”
老同學是個短發的女孩子,立刻也激動地回應:“喲!婷婷!”
鱿魚和婷婷在相鄰的兩張桌子上坐下來,嘻嘻哈哈地說笑。鱿魚說道:“早上我看分班表就看到你名字了,沒想到我們又分在一個班。”
婷婷說道:“我沒出息啊,只能在這裏再混三年。還好有你陪我。”
“恭喜恭喜。”
“節哀節哀。”
這位大名叫張幼雨的女生,還有這位大名叫李柏庭的男生,都畢業于附中的初中部,并且曾做了三年的同班同學。和所有初中就讀于本校的高一新生一樣,二人言談間對留在這裏繼續念書表現出了相當程度的嫌棄。畢竟比起這所學校享譽盛名的初中部來說,高中部實在顯得有些拿不出手。當然,把不屑挂在嘴邊也是一種擺老資格的方式,很能凸顯自己資深附中人的身份,在一群新瓜蛋子裏會有種暗暗的優越感。
然而李柏庭同學的嫌棄,是發自內心的嫌棄。
他的父母都是隔壁大學的教師,他打出生起就在這片校區裏生活,膩都要膩死了。當年先是進了附屬幼兒園,接着進了附屬小學,然後又進了附屬中學,如今看來,在高中畢業之前,他是逃不出從小一路附屬到大的命運了。
這邊正在火熱地聊天,韓靖他們在也旁邊找了三個相鄰的位置坐了下來。
上課鈴響後,同學們終于見到了自己的班主任。班主任姓周,教英語,地中海,腆着個肚子,看起來是個脾氣挺好的中年男人。班主任先是對新生們表示了熱烈的歡迎,然後講了一些學校的規定和注意事項,順便鼓舞了一下士氣,接着便把時間交給大家做自我介紹。
同學們一一按順序站起來介紹自己,先報名字,再報畢業學校,有的還會說說自己的興趣愛好什麽的,最後再加一句很高興和大家成為同學之類的客套話。
輪到韓靖時,他難免覺得緊張,他咽了一下喉嚨,手指都捏緊了,“大家好,我叫韓靖。我來自福州,這個月剛剛來到這裏。很高興能認識大家。”就這麽結束好像又嫌太短,于是韓靖又憋了一句,“希望可以跟大家成為好朋友。”
旁邊張幼雨小聲問李柏庭:“湖州?湖州是不是在浙江?”
李柏庭道:“什麽啊,他說的是福州吧。聽那口音,肯定是胡——建——人啦。”
這話有點不禮貌,而且也不小聲,然後還不幸運地被旁邊那個胡建人聽到了。
韓靖本來就在擔心自我介紹說得不好,這時候聽到旁邊有人拿他的地瓜腔開玩笑,心裏實在有些不好受,連脖子都縮了縮。他稍微側過頭,斜過眼睛,終于找到了聲源,接着那邊的對話又傳進了他的耳朵裏。
“是不是啊,你不要不懂裝懂。”
“肯定是啦,我爸有個研究生就是福建人,說話跟他一個樣。”
而那邊兩位小同學的口音,跟那天韓靖在公車上聽到的是一樣的。
切,你說話也好聽不到哪裏去。韓靖在心裏暗自賭氣。
輪到班彥做自我介紹時,班裏的女孩子們很是躁動了一番,顯然她們剛才就留意到了這個相貌極其不俗的男生,可班彥站起來後只說了區區一句——“大家好,我叫班彥,來自桂林。”
這态度顯得比較拽,顯然是會輕易引起同性反感的。比如李柏庭就不以為意地撇了撇嘴,想起剛才在樓道裏的相遇,他道:“果然是桂林人。”
張幼雨點頭,接着兩人同時開口——
“怪不得那麽靓仔。”
“怪不得那麽高冷。”
對視一眼後,兩人又同時互相鄙夷——
“嫉妒。”
“膚淺。”
不過班彥簡短的介紹倒是讓韓靖聽得有些神往。原來他是桂林人啊,傳說中山水甲天下的桂林。是因為來自這樣一個以美景聞名的地方,所以他才會長得那麽好看嗎。
又過了沒多久,終于輪到那個拿韓靖的口音開玩笑的家夥站起來做自我介紹了。
“大家好,我叫李柏庭。我初中就是在附中上的,我上小學也在旁邊,上幼兒園也在旁邊,我全家都在旁邊。”全班發出一陣笑聲,李柏庭也笑了笑,絲毫不覺得腼腆,繼續說道,“總之我對這裏很熟啦,大家要是有什麽不清楚的可以來問我,需要幫助的也可以來找我。我很熱心的,對女同學更熱心。”全班再次發出了笑聲,連班主任也笑着扶了扶眼鏡。
韓靖轉頭看着李柏庭,在心裏默默地評價他:原來是隔壁大學的子弟,嫡系部隊啊。熱心?好像有點嘩衆取寵了吧。看着個子挺高的,聲音真大,長得……還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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