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朋友

“秀珍是誰？”韓靖問道。

“是我們家以前養過的一只狗，因為是土狗，所以就故意給它取了個土名字。”班彥又笑了一下，這回看着意外的溫和，“聽起來真的很土吧？”

與其說是土，不如說是有點奇怪。哪有給狗取這種名字的。

“聽起來像是人名一樣。”韓靖說。

“秀珍是我小學四年級的時候家裏一個親戚送的，我一直把它當作朋友，是最好的朋友，心裏的話也都只跟它說。”

“跟狗說？”韓靖無法理解，“它能聽懂嗎？”

“至少它還能聽我說，那就夠了。”

韓靖覺得古怪，小心地問他：“你沒有別的朋友嗎？”一起玩的小夥伴之類，至少也是個可以聽懂人話的家夥吧。

“別的朋友？我父母不許的。”班彥語氣平淡道，“那些同齡人裏面，成績不夠好的，淘氣搗蛋的，家裏背景不體面的，父母統統不準我跟他們玩在一起。而且我一放學就必須回家，沒事不可以出門，就算有事，只要父母認為不算是事，那也還是不能出去。別人在外面跑跑跳跳的時候，我得做作業，練琴，上輔導班。時間一久，也沒什麽人再和我玩得好了。”

何宇城聽得不可思議，“你爸媽也太誇張了吧！”

覃燦說得更委婉一點，“搭（他）們真的很望子成龍啊。”

“是，他們從小就對我要求特別嚴厲，什麽事情都必須按照他們的心意來。我房間的門從來不許關，小時候連看一眼動畫片都要被罵，考不到第一就是沒用功，為自己辯解就是沒良心的白眼狼。可能真的是我笨吧，明明已經很努力了，還是沒辦法達到他們心裏的标準。”

班彥第一次将這些事傾吐出來，“記得我還小的時候，我媽經常拿着棒針在旁邊看我練琴，彈錯了就要挨打。有一次我被打得怕了，邊哭邊彈琴，結果彈得一塌糊塗，那天晚上我被罰在陽臺上站了整整三個小時，一直到半夜，那時候是冬天。”班彥的聲音沒有起伏，說起這些舊事來淡漠得讓人訝異。

“後來我長大了，他們不會再打我了，但是對我管得比以前還要嚴。他們擔心我早戀，禁止我跟女生來往。我從小寫的日記、周記，統統都要給他們過目。現在我住校了，每天必須按時跟他們打電話彙報一天的生活。對了，他們為了防止我在學校裏偷玩手機，還會經常打電話過來檢查，如果發現我沒有乖乖關機，事後我肯定又要挨罵。”

幾個人聽完驚訝得說不出話來，甚至幾乎是被吓到了。韓靖試探着說道：“可能你得跟他們很嚴肅地談一次，告訴他們這樣是不對的，你不喜歡。”

“我試過，沒有用的。”班彥搖頭，“只要我稍微表達出一點點不符合他們心意的想法，立刻就要挨訓。他們總說自己有多麽辛苦，多麽為了我好，而我偏偏是個不知好歹的不孝子，這些話我已經聽怕了。他們永遠都是對的，只因為他們生養了我。”

Advertisement

何宇城憤憤道：“要是我爸我媽對我這樣，我肯定要離家出走。”

這話在班彥聽起來，只像個不好笑的玩笑而已，“我長這麽大，就只有秀珍這一個玩伴，可惜它前年還是死了。那時候正好快到期中考試，為了不被訓，我還是得裝沒事一樣看書複習，連傷心都不敢表現出來。”班彥仍然是那副沒有表情的樣子，“秀珍走了，我連一個朋友都沒有了。”

韓靖聽得心裏酸澀，伸出手去握住了他的手，“我們都是你的朋友啊。”

覃燦也附和道：“是啊，班彥，我們都是你的甭（朋）友。”

何宇城跳到他身後，兩手摟住他的肩膀，“我跟你說喔，我一直都想長大了當獸醫，以後你再養條狗吧，或者随便什麽小動物都可以，生病了我來幫它治，再大的病也保證把它治得活蹦亂跳的回家，怎麽樣？”

班彥側過臉去看他，“真的？”

“真的，我不騙你，我從來不騙朋友的。”

班彥垂下臉，再一次笑了起來，他的臉生得那樣漂亮，叫韓靖看得差點失了神，連嘴都合不攏了。

第二天，不少同學都領着自己的家長進教室就坐，家長會開始後還躲在教室旁邊偷聽老師講話。韓靖因為無人為他來開家長會，便沒有去到教室，又因為昨晚剛跟韓秋琳吵了一架，今天也不太想回家。

不回家的時候，就只能去找李柏庭了。

今天李柏庭一副喜氣洋洋的樣子，見了韓靖就說：“我第一次考這麽好，我爸開完家長會回家都樂死了，一直誇我進步大，我媽也特別高興。明天早上去買菜的時候一定要多買點，加菜慶祝一下。”

李柏庭看起來實在太得意，正好戳到韓靖痛處，韓靖心裏有點酸溜溜的，伸手在他胳膊上掐了一下。

“喂，你幹嘛啊。”李柏庭十分莫名其妙。

“你太得意了。”韓靖說。

“難得考好一次，我還不能高興一下啊。”

韓靖嘆了聲氣。

李柏庭見他情緒低落，便問道：“到底怎麽了？”

“昨晚我跟我媽吵架了，今天不想回家。”

“你跟你媽吵架了？”李柏庭大驚，“她那麽漂亮！”

“這兩個有關系嗎。”韓靖嘟囔道。

“當然有關系了。”李柏庭想起只有過一面之緣的韓秋琳，說道，“你媽媽又漂亮又溫柔，對人還那麽好，要是我才舍不得跟她吵架。”

“你不懂。”韓靖又嘆了聲氣。

李柏庭看他這樣子像個小老頭似的，捅了捅他的胳膊，說：“到底怎麽回事，跟我說一下嘛。”

韓靖把昨晚的事告訴了李柏庭，李柏庭聽完也嘆了一聲，“唉，你媽媽這樣确實不太好，雖然工作忙，可是也不能老是不管你吧。”又說，“不過我真是沒想到，你脾氣都夠好的了，居然也會跟人吵起來。”

“這有什麽奇怪的，說不定哪天我還會跟人打起來呢。”

“不是吧，你跟誰能打起來？”

韓靖看了李柏庭一眼，故意說：“說不定就是跟你。”

“我們兩個打架？”李柏庭想象了一下，覺得有點好笑，“是不是還因為一個女人，像電視裏演的那樣？”

“不知道，我亂說的啦。”

兩個人在外面閑逛了半天，傍晚的時候，李柏庭問韓靖：“你今天真不回家了？”

韓靖在猶豫，其實昨晚他就是一時沖動才跟韓秋琳吵起來的，過後也覺得有些後悔。不知道今晚韓秋琳是不是就出差回來了，如果他真回家去，實在有點不知道該怎麽面對她。

韓靖道：“我也不是不想回去，可是我剛和我媽吵了架啊。你跟你媽鬧矛盾的時候都是怎麽辦的？”韓靖現在很需要點經驗。

“那還不簡單，跟她撒撒嬌就好咯。”

“撒嬌？”聽起來就不太靠譜，“我不會。”

“我教你啊。”李柏庭笑嘻嘻道。他放矮了身子，窩進韓靖懷裏，兩手摟着他的腰，把頭靠在他肩膀上，用臉蹭了蹭他的脖子，又擡起頭來看他，軟聲笑道：“對不起，我錯了。”

韓靖被他摟緊，脖子被蹭得熱熱癢癢的，那一句話聽得他心都要軟了，大腦也有點暈乎，甚至都不太敢去看李柏庭的眼睛。這時候李柏庭又對他說道：“你原諒我吧。”

李柏庭的臉挨得這樣近，眼睛亮亮的看着他，帶有笑意。在那一瞬間，韓靖突然冒出了一個念頭，覺得李柏庭會就這麽朝自己的臉親上來。

“你原諒我吧。”李柏庭抱着韓靖晃了晃，又說了一遍。

韓靖根本無法拒絕，“好啊。”

李柏庭當然沒有親上來，而剛才的那個念頭，也實在有些莫名其妙。韓靖問：“你平時真跟你媽這樣？”

“當然不啊。”李柏庭松開了他，“跟你開玩笑的啦。”